四十

    对于一心想要除掉月清涟的齐碧流来说,春杏带回来的消息无疑是一把利剑。萧翊心里念念不忘的女人,竟然私会外男,这不仅仅是于理不合的问题,就连萧翊自己,只怕都难以再回护她。而她齐碧流要做的,便是将她这条罪名坐实。

    于是,随后的几日里,齐碧流依旧摆出一副温柔大度、善解人意的模样,打着照顾月清涟的旗号将自己随嫁的人手安插了许多在她的身边。不过,齐碧流自有其高明之处。她所安插的眼线,只在月清涟居住的院子附近活动,却不入她的院子。如此一来,一道院墙之隔,院内之事容易监视,又不会太引起月清涟的警觉。

    事实证明,齐碧流的这一番行动,确实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明媒正娶的公主入了府,尽管名分还没有敲定,但在凌亲王只有这一位妻室的情况下,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王府女主人。如此情境,以月清涟的聪慧,自然懂得在此时避嫌。故而,对于齐碧流撤换下等女使、杂役的做法,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她只是想凸显自己女主人的地位。而且她并没有调动月清涟院中的人,因此就连月清涟也没有怀疑太多。齐碧流这一步棋,就在种种有利的条件之下,成功了。

    几日之后,正当萧翊前往军中整兵之际,安插在院子外围的人传回了消息——月清涟一个人出了府。

    其实准确地说,月清涟并不是一个人外出,而是与凛辰一起。只不过,凛辰这次并没有潜入将军府来找她,而是约好了在城南的缘芳亭见面。

    自那日萧翊携齐碧流归来,月清涟的脸上便再也没有笑容,愈发冷傲起来。这数日之间,她又将府中的事务放手交给了齐碧流,自己每日闷在院子里,既不出门、也不见人。凛辰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不免焦急,思来想去,只得尝试约她出来散散心。没想到,这一约,月清涟竟然答应了。

    这时节的函城,正是水草丰茂之时。城郊皆是大片大片的芳草地,远处有低矮的小丘和星星点点分布的树林。此时,放眼望去,满目皆是青翠,在阳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别有一番不同于南方的粗犷之美。更为吸引人的,是草地上盛开的野花。这是一种纯白色的小花,和野草差不多高,花朵点缀在碧玉色的草地上,宛若翡翠盘中精美的螺钿。如此景色,少了几分秀气,却多了许多不加修饰的美,显得那么自由、开放,令人醉心其中。

    月清涟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优美的风景画卷。站在这样的草地上,嗅着花草的清香味,饶是如她这般心中郁结,亦觉得心境开阔。

    循着摇曳的草尖向前望去,在那些纵横摇曳的花影之间,还有一抹亮色——凛辰。今日十分难得,他竟没有依照自己的喜好穿玄色的衣袍,而是破天荒地着了一袭月白色的袍服。他这身打扮,若不是气质出尘,只怕落了俗套。可偏偏是,最普通不过的色彩,落在了凛辰的身上,竟是如此脱俗。只是一个背影,便叫人难以挪开眼。

    “帝君”,想起凛辰之前说过的话,,如今竟全都如他所言,月清涟多少有些尴尬,声音低低地说出了问候,“您近来可还好?”

    “月亮”,凛辰没有理会她的客套话,而是自顾自的问出了他想问的话,“如今这一切,便是你想要的结果?”

    “这……”,月清涟忽闻此一问,心中讶然,她万万没有想到凛辰会直接这么问她,“帝君初次在凡世见我时,便有此一问……只是不想,短短数月,竟已是风云变幻。”

    “我关心的是”,凛辰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月清涟,“你是怎么想的。”

    “萧翊于我,并非只是男欢女爱的情意。十三年前,他救我一命,我便欠了他这个情。他想要天下至尊的权利,我便助他,只为了报偿他这救命之恩……相处日久,便生出了情意……如今情意已然不再,这欠下的恩情,却是要还的”,月清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在玉华国盘桓了五年,便是为此。如今他已然贤名在外,我便最后再助他一次,算是全了这番恩义,我也能无牵无挂地离开此地,去寻我娘亲。”

    “你既如此说,我便明白了”,不知为何,凛辰脸上多了几分释然,他微微地点点头,“无妨,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只要是你心中所想,我亦会助你。”

    “帝君”,月清涟始终不明白为何凛辰一直如此迁就她,今日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为何从来不劝我回家?我想做的事,你也从来没有问过一句‘为什么’。为何你……要如此待我?”

    “心中所想,便随心而行”,凛辰伸出手,第一次将月清涟的手握在手中,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容,“走吧,去看看这北境的风景。”

    掌心忽然传来的温度,让月清涟心中一动。再次回到凡世这些时日,她便忙于王府的琐事,后来又牵涉进了两国之间的勾心斗角之中,经历了一些不太平常的事。或许是她忽略了,这一段留在凡世的时光,与往日并不一样。而这不一样的根源在于,凛辰走进了她的生命。

    今时今日,她才终于静下心来仔细审视刚刚过去的一切。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蓦然回首,才发现凛辰从未远离过她。他站在她的身后,看尽了她的喜怒哀乐。可是到头来,他关心的,竟然只是她心中所想。现在她与萧翊之间的婚约已然成了虚妄,她又提出报恩的想法,凛辰竟然没有多说半个字。他没有趁人之危劝她回家,反而与她一道留在凡世,助她排解心中郁闷。

    如今看来,他那日托阳潇带的话,竟不是虚言。那一字一句,言犹在耳,他却已经在身体力行了。如此情意,怎能不让月清涟动容。

    她就这么任由他牵着,踏着散碎的野花和柔软的青草,一路走过了远处起伏的小丘。过了小丘,凛辰又带着她进了树林。北境的林子大多以杉树、桦树和松木为主,林间清爽干净,不似南疆那般虫网缠绕、藤蔓摇缀,身处其中十分舒爽。林间有清浅的溪流穿过,发出涓涓的水声,清澈见底。月清涟不得不感叹,凛辰这个人,对自然之灵秀的体悟,乃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在林子里七拐八绕地走了许久,凛辰忽然在一棵合抱粗的大树面前停了下来:“到了,便是这里。”

    “这里?”看着眼前这棵平平无奇的树,除了大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点,搞得月清涟一头雾水。

    “正是这里”,凛辰笑了起来,眼神中还多了一丝卖关子的意味,“你且闭上眼,我答应带你看美景,自然不会食言。”

    听凛辰这么说,月清涟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眼。她真的很好奇,就这么一棵平平无奇的树,其中能有什么玄机。而且她心里很清楚,凛辰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真的很想看看,凛辰许诺她的美景,究竟是什么样子。

    眼前一片黑暗,月清涟感到凛辰的手臂轻轻环住了她的腰。他微微用力,便抱着她离开了地面。待到两人站定,月清涟只觉得脚下十分柔软,就好像踩在地毯上一样,也不知这是在哪儿。

    等到这一切都准备好了,凛辰又牵着她转了一个方向,这才轻声说:“好了,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月清涟很听话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色却让她在此后的日子里,再也难以忘记……

    “水流银,峰叠翠。风送晴宜,寄我凌云意。吟一曲长空万里,万里长青,迤逦山河忆”,望着眼前山河壮阔的景象,月清涟只觉得心神旷达,一如这山河一般辽远,口中便随意作出了半阙《苏幕遮》。

    凛辰听罢,也随口吟出了半阙,与她想和:“涧声轻,花语细。锦绣得宜,惹我心魂醉。琼草与瑶芳相倚,相倚长情,素淡幽芳继。”

    如此一来,便是一首完整的词。上阙着眼于壮丽河山,所描绘的景象宏大、高远,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月清涟的豁达。下阙则反其道而行之,从细微之处着手,将花草掩映、涧水深流的恬静之美写得十分巧妙。

    词句一出,两人便各自生了感叹。

    月清涟原本以为,凛辰多年来深居雪岭,甚少入世,是因为不喜尘世污浊,更无法理解人间烟火背后的美好。然而今日凛辰所作出的这半阙词,却让她深深为自己的偏见而感到惭愧。这凡间、这人世,一草一木、一丝一缕,在他的眼中都是美丽的。他不是不懂,只是将对苍生之爱藏在了心中,不曾说出口。他是护佑万物的上神,胸中自有丘壑,倒是她狭隘了。

    而凛辰则恰恰相反,令他惊叹的,是月清涟广博的胸襟。之前阳潇说起月清涟是萧翊的谋士时,凛辰心中只以为她是打打杀杀闹着玩的。如今看来,以眼观物,而能见大局,月清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今日看山水,明日观朝堂,她这个谋士志在天下,确实实至名归。他现在倒是愈发好奇,真想看看若是真的将凡人的庙堂当成她的演武场,她又能做出一番怎样的宏图霸业来。

    两人各怀心事,也不说话,只是会心一笑。月清涟这才注意到,脚下站的位置,是在一个巨大的……鸟巢里!这鸟巢全都用柔软的干草编织而成,还十分贴心地搭了一个凉棚遮阳。鸟巢的正中,还有一方棋盘、一张古琴,既能消闲、景致又好。在树冠上做了这样一番布置,可见安排这一切的人是花费了许多心思的。想也不用想,这个人必然是凛辰了,他能把寸草不生的雪岭变成奇花异草的世界,自然也能在这旷野之中造出这样一个清雅的所在。

    “帝君有心了”,月清涟轻轻一笑,径自执起了黑子,“可愿一战?”

    “你怎知我便会让你先行”,凛辰看到月清涟这个不见外的小动作,与之前已经全然不同,心中说不出的开心,这开心便蔓延到了脸上。

    月清涟没有回答他,只是她直觉觉得他一定会让她先行,便落下了第一子。凛辰也不甘落后,亦执了白子相迎……

    (文中诗词为原创,请勿抄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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