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

    云修撑不住流泪呜咽,“累……”

    元白怜惜地吻去他睫毛上的泪珠,温柔道:“我来吧。”

    她抬头,看了一眼燃于一半的蜡烛。

    ……

    嬷妈死在了这个冬天,她病了之后娘爹就早已把她移置到清净的旧屋找人精心照料。

    听说她在生前得知小少爷要与元家姑娘成亲时,有话想对小少爷说。

    但云修不知为何胆怯,再加上婚期将至,不便触霉头,就一直没去看望嬷妈。

    她死时,云修不得而知,他正与心爱的妻主度过一段如胶似漆,新婚燕尔的日子。

    用过晚膳后,云修早早钻进暖和的寝屋,瞧了一眼窗外寂寥的雪色,他蓦然生出难过。

    难过于没有好好见嬷妈最后一面,她想与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呢?她会为他嫁人而欣慰吗?

    感到冷意,钝钝关上窗,萎靡侧躺于床上,用被子裹挟着自己。

    当元白推门进屋,云修立刻抬起脑袋,锦被从身上滑落,他脸上的低落在见到妻主时便荡然无存。

    “过来。”云修双手撑于床沿,朝向她急切喊道。

    他的双眼自她进门起就黏在她身上,每一个动作都不舍得错过,垂眸看地的冷清和抬眸望他的柔和,皆入眼中。

    “快过来!”再一次呼唤,嗓音逐渐细腻委屈。

    元白边脱去沾了雪水的外衫,边快两步走到他跟前。

    外衫还未从腕臂褪下,双手宛如被束缚在身后。

    云修心切攀上她的肩膀,扬起纤细鹅颈凑到她嘴唇轻啄,“你和娘刚回来吗?”

    “嗯。”外衫终于落地,元白一只手隔着薄薄一层里衣,扶着他的腰侧,低头瞧了一眼,“怎穿这么少?”

    云修瞧她不动声色的脸,心里小小埋怨她这个榆木脑袋真不知趣。

    拉扯她在床沿坐着,上半身半躺入她怀里,“屋里暖。吃过饭了?”

    “吃了,与婆婆在茶庄应付了几口。”

    听着妻主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云修不禁把脸颊蹭进她稍寒的衣襟,直至把它捂热,“阿娘真烦人,才新婚多久就让你去茶庄干嘛?在云府当少奶奶陪我就好了嘛……”

    “快年关了,茶庄需要帮手,我去帮帮忙也是应该的。”元白半垂眸瞧着他乌黑的发顶,疲惫沉郁的心终于得到了爱人的慰藉。

    云薛琴在她们成亲第二日就把元白叫到书房里直白说道:“……既然如今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也别介意我说话难听。让你娶我儿可不是来我云家舒舒服服当少奶奶的,你也不想被人说闲话,说是靠男人的废物,吃夫郎软饭的媳妇。”

    “修儿年纪尚轻,对你着迷也是一时的,待他生了孩子之后就会晓得要寻一个可靠的女子了。若一个女子没有本事,要养家养不起,要依靠靠不到,迟早会被自己的夫婿孩子鄙夷漠视的,你也不想修儿这般对你吧?”

    婆婆的话虽伤人自尊,但如警语一般让元白听进去了,猛然摇头,“不想……”

    她最不愿的就是看到云修轻蔑鄙夷自己的无能,也不愿再像小时候一般还要云修强忍眼泪保护自己。

    “既然如此,你还是要继续在茶庄做事,不会的我都会教你,但可别以为做上云家少奶奶就可以松懈懒怠,我只会更加严苛对你。”

    “儿媳,明白。”

    于是乎,这些日子她在茶庄过得比做茶工还要辛劳伤神,婆婆一言不合的斥呵早已是常态,连刘管事有时见了都不禁对她流露恻隐之心。

    她自然不敢把这些与云修述说。云修是她心里最挂念的人,从小一直念想到大,早已滴水成川,聚成海阔般的思念。

    思念无声,只敢在海底暗流涌动,苦尽甘来的滋味并不会让她一劳永逸地沉溺于得到心上人的幸福幻想,她只会觉得背负起了更大的责任,竭力变成能够让夫郎依靠仰仗的妻主,而不愿再被他看到自己还是那个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软弱无能”小乞儿。

    “真讨厌,我只想你日日陪着我。”云修微微嘟嘴低囔着,没听见妻主的回应,他在心里急急否定她才不是不想陪着自己呢!

    欲盖弥彰地仰头亲吻她的下颚,企图得到她的热切回应,“手给我……”

    元白紧了紧手指,没有立刻把手给他。

    直到云修停下亲吻,眼里闪过受伤的神情,元白才把手碰到他的脑袋,轻揉了两下。

    云修拉着她的手臂下移,手掌覆在额前,感受到女人掌心的温暖,眷恋无比地阖眼蹭着。

    渐渐地,他察觉到不对劲,两只白嫩的手抓着元白的手指展开,看着她不甚美观的手掌通红,十个手指头好似被水泡发出“川”字纹,手上皮肤又干裂起皮地厉害。

    “怎么回事?!”云修皱起眉心质问,因心疼而升起怒气,“阿娘让你做什么事了?怎么变成这样?早上可不是这样的手。”

    元白见他生气,想收回手别让他看了,脸上温和笑道:“没事,天冷就这样了。”

    “我不信。”云修细眉上扬,作势要起身出去,“我去找娘算账。”

    元白眼疾手快把他抱进怀里,下巴抵着他颈窝,轻言细语在他耳边道:“妻主的话都不信吗?我为何要欺骗你呀?以前做粗活做多了,一到冬天手就会皴裂生疮,都习惯了。”

    云修瞬间没了脾气,依恋女人的温情,软软抓着她的手,也不怕她手指粗糙硌人,“那一定是你从来不抹油膏,我天天给你抹就不会这样了。”

    云修起身去拿油膏,元白任由他为自己忙活,低头见他神情专注地的在她手指涂抹上她根本不懂的油膏,眼里爱意倾泻不止,似乎已经抚平了今日婆婆要她泡了无数遍茶,直至让她差强人意的疲倦。

    “我娘让你在茶庄做什么事呀?会累吗?”云修扬头看了看她,把涂好的油膏放置在一边。

    “不会,都是轻松的事。”

    云修露出甜甜的笑意,贝齿洁白可爱,“那就好。”

    元白没忍住,俯身轻吻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前,云修眼眸晃愣了一下,便无措爬上床,抓着她的衣袖道:“元白,其实我想……”

    “想什么?”

    在她的注视下,云修越来越羞耻,眼眉低垂,轻抿嘴唇,“我想尽快要一个孩子。”

    空气安静了几秒,就听见衣物窸窣,元白来到她耳边道:“好。”

    一大早云修撒娇撒泼不肯让妻主去茶庄,元白安抚了他许久才起身着衣,询问侍仆才知晓,云薛琴早已去了茶庄。

    急急忙忙到了茶庄,正要敲门进屋见婆婆,却听到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十分随性肆意。

    “……姑姑,是我错了,奇珍在此给您赔个不是。我没想去闹修儿弟弟的大喜日子,我这也不是为了他好么,给倒插门的媳妇一个下马威看看,让她今后不敢欺负夫郎。”

    “有我在,她敢欺负修儿?”云薛琴沉声厉语道,“你在众人面前说她那般难听的话,到头来丢的还是我们云家的脸面,你净是会帮倒忙!”

    奇珍被骂也不在意,厚着脸皮对云薛琴嬉皮笑道:“我这不是好心好意吗?哪想到这么多呀?”

    “就你这般马虎,不顾前不顾后的,我哪敢放心把茶庄交给你啊?”

    奇珍扁平的脸僵了一下,她贪这茶庄许久,就因为她那便宜堂弟一句话,便让她认不了“财神娘”。

    本想等他嫁出去就算了,没想到还被他骗了个入赘媳妇进来,这事就变得稍微困难了。

    “姑~”奇珍亲昵地拉着云薛琴的手臂,瞧着她的脸色试探问道:“这茶庄你不会要给一个外人吧?我们才是同宗同源最亲近的人呀!”

    云薛琴闭目养神一般看不出心底想法,她道:“若是怎么栽培都是烂泥一团扶不上墙,我自然不会给她。”

    “她一个没见识的穷丫头肯定比不上我!”奇珍自诩夸耀。

    “我看半斤八两。”刚入赘进来的媳妇,云薛琴没瞧得起,但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的云奇珍,她更瞧不上,“你要拿出点本事给我看看啊?也不是没让你在茶庄做过事,就没见你做好过一件事。”

    “哎,姑,我现在不是还年轻吗?很多事还不懂,我现在就在外面磨砺干出点真本事给您看看!”奇珍信誓旦旦保证。

    云薛琴瞥了她一眼,“你要是真做起一门生意,茶庄我迟早给你。”

    奇珍听闻不禁喜形于色,“我当然能做起来,但是姑,我缺点本钱……”

    云薛琴轻啧,“不是才给过你吗?”

    “那不够,我要做大的。”

    “大?小的没做成,能做大?”云薛琴叹气,但还是从匣盒里拿出一张银票给她,“脚踏实地一点。”

    奇珍看了看银票上面的数字,心里很是不爽,这点钱还不够她拿去还债的,但脸上仍感恩戴德说道:“谢谢姑姑,奇珍一定脚踏实地。”

    奇珍出来的时候看到元白,丝毫不慌张刚刚那些话被她听见与否,她听见就更好了,让她知道云薛琴更偏向她奇珍多一些。

    “不会叫人吗?”奇珍冲着元白傲慢鄙视,“真是没有教养的丫头!”

    云薛琴在她之后出来,看到儿媳,并没有去责怪奇珍的恶劣态度,而是对元白指示道:“婚宴上你应该见过奇珍了。”

    “见过了。”元白不去提那夜奇珍是如何对她醉酒叫骂,点头应道,“奇珍——”

    “咦!”奇珍出声打断她,“叫姐。”

    元白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紧,面容恭敬而低顺喊道:“奇珍姐。”

    奇珍勉强能接受,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更是不屑,经过她时用力挤撞她的肩膀,“姑姑,奇珍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嗯,路上小心些。”云薛琴不是没看到奇珍的小动作,却选择视而不见,待奇珍走后,才把视线放在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的元白身上。

    原本玉色无瑕的脸冻得通红,唇色浅紫,这幅模样被儿子瞧见了指不定怎么心疼,遂而叫进屋里吩咐。

    “下次可不许迟了,犯懒一次,就有无数次了。”

    元白吐出一口寒气,心底浮现云修发甜的笑容,浑身顿时有了暖意,“儿媳以后不会了。”

    此后,元白再不敢贪睡,每日都醒得比云修早,在他还在睡梦中,轻轻吻去他的睡颜,再悄悄下床。

    每每云修梦醒之后,摸去空荡荡,已经冰冷的身侧,都会暗自伤神。

    日子也算过得平稳,刚开始在茶庄做东家少奶奶时的难捱,习惯了倒也不足为提,再加上每晚归家都能得到夫郎细致体贴和关怀,已经是她最满足的时光了。

    云修把元白对他的柔情蜜意归功于喜公给的图册,白日闲暇就躲在屋里红着脸专研,待元白回来便藏起册子付诸行动。

    喜公也许说得是对的,每当看到元白流光美目渐渐没了清明,他就会想她应该是离不开自己了。

    小年一过,茶庄无甚要紧的事,云薛琴也终肯放过元白,准她早点回府。

    今日婆婆也一向严厉,她迫切想见到云修,被他依偎拥抱就可以治愈她所受的郁气。

    “少奶奶,你今日回来得真早!”小虎在回廊上见到少奶奶,都忘了少爷让他去端茶待客,匆匆跑到她身侧问候。

    小虎在元白眼里的印象还不错,活泼热情,叫人也积极,比云修另一个叫阿叶的侍仆印象更深一些,于是也回应了一个暖意的浅笑,“嗯,是早一些。少爷在屋里吗?”

    “在……”小虎被少奶奶的笑容迷了眼,他觉得少奶奶对他肯定是不一样的,因为她没对阿叶这样笑过。

    至于少爷——

    少爷很黏人,还装乖,总喜欢黏着少奶奶不放。

    少奶奶应该是没见过少爷真实的模样,脾气大得很,任性,刁蛮,骄纵,她要是知道了,就不会一回府就询问少爷在哪儿了。

    他眼珠子一转,故意道:“少爷就一个人在屋里,可能无聊得很,少奶奶你赶紧去陪他说说话吧。”

    元白信任云修身边的侍仆就如信任他一样,已经急切地迈出步子,“好,我这就去。”

    手碰到门板,元白就意识到云修不是一个人在屋里,他和他的好友谭宜公子正在房中说话。

    出于对夫郎的尊重,她不想去听他们的谈话,连忙转身就要离去。

    倏地,谭宜刺耳的嗓音冲进元白的耳朵里,“……我都说了别嫁这样的人,她肯定是贪图你们云家的钱财!”

    话说的甚至没有奇珍的难听,元白缓慢地眨着眼睛,不痛不痒的话对她完全不起作用。

    云修的声音很快接过话道:“我又不是不知道——”

    厚底棉锦靴踩着雪地,留下一串长长的印子,冬天她没有穿过这么暖的鞋,让人感觉不到寒意,抬头看着云府高厚的围墙,鼻息雾气缥缈腾飞,连胸腔都是苦涩的。

    外人这般看自己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云修也是……

    云修可不知妻主已经来过一趟了,捧着手暖,小巧的鼻子轻皱,不满谭宜轻蔑自己妻主的话,于是硬着脖子逞能道:“她贪就贪呗,反正我也贪她的人,日子久了,她会对我有感情的。”

    谭宜怒其不争,只觉得他是被漂亮女人哄骗了,“你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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