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蛇

    “少夫人,大人那批盐都搬出来了。”小语随手抹了脸上一把汗,喘着气向元白讲述所见震撼,“县官大人家里藏的那盐多如雪山,我们手底下的人还不够,临时喊母亲募集了一帮哑巴过来当帮手。”

    元白微微倾斜着头,指尖抵着鬓发,勾了勾唇,前阵子她建议县官大人都把盐囤积起来,熬过一段时间好哄抬盐价。

    没想到县官大人也真够听话,乖乖囤制了这么多盐——

    如今要白送给她了。

    “辛苦你和袁姨了。”元白从袖腕里摘下一只白冰翡翠镯塞进小语手心,面色亲和,“与平日一样深夜装舫船,再偷偷转运到大运河……”

    小语低头瞥见这个镯子的成色,不敢接,慌张道:“少夫人,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元白握着她的手很紧,不容动摇,嘴里的叮嘱不断,“一定要让她们付永泰钱庄的银票,抓紧时间出货,商行迟早会收到朝廷追查私盐的消息,到时可就卖不掉了。”

    “小语明白,她们还不知道,前日淮州淄邺商行东家张娘子还把定金付过来催着要盐呢。”

    “记着!这次谁都不能赊账,交钱交货。”元白低低蹙眉,思索查漏细枝末节,“白日画舫船停到嘉陵口岸一定要让人觉得那是空船,事后我或许要把这船贱卖出去,你和袁姨过段时日也要回乡下避阵风头。”

    贩盐这种事元白绝不可能以自己的名义,在外都是由小语和袁姨出面。

    小语看到少夫人神情肃穆,意识到事情的重要,不禁咽了口唾沫,坚定的点头,眼神凝重回复,“一切听少夫人安排。”

    元白浅浅松了手,脂白柔美的脸在夜风中朦胧易碎,好似不太真实。

    小语只得握紧那只翡翠手镯,随后向少夫人鞠了鞠躬便退下。

    竹影交错,月色伊人。元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脸色瞬间变得微妙。

    “怎么了?”她向虚空中发问,没一会儿从阴影处跌落几个黑影。

    商芮喘着粗气,她从肩上放下身受重伤的同伴,单腿跪于元白跟前,羞愧道:“主子,失败了。”

    元白垂眼看着地上个个伤重不明的手下,她料到没这么容易,但怎么会——

    “谁把你们伤成这样?”

    “我们快马加鞭赶到乔晁心必经的马家庄驿站,本以为她会低调行路,不易查觉发现,谁知看到一队极其显眼威吓的人马,守卫马车的都是带刀侍卫,戒备森严,打伤我们的人武功高强,我们根本无法接近乔晁心。”商芮低下头与地上的黑影重合。

    元白听着,微微颔首,敛着目光,半响才道了一句,“原来真是来查盐的。“

    哪位官员辞官回家是这种阵仗?

    “主子,是我们办事不力。”商芮的咽喉里含着沙砾般的粗糙。

    “你受伤了?”

    商芮下意识抬了抬头,望见主子眼底里的清辉月色,粼粼波光,愣慌摇头,“没有。”

    她武功高点,勉强能躲过那人的攻势,但其他姊妹难免都受了伤。

    “这事本来就没想让你们涉及,帮我试探乔晁心即可,不必这般拼命。”

    “可是…属下无能,我们连乔晁的人都没看到。”

    “无碍。”元白摩挲着微凉的指尖,“她们还有几日到宿州城?”

    “我们离开后,见她们往最近的东城去了,想必是乔晁心受到惊吓,找处地方休顿几日,加上马车人力的速度,只怕需要十日左右。”

    轻轻吁了一口气,“还来得及。”

    元白温和对众人道:“你们都回去好好修养疗伤,不必做任何事情。商芮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了——”

    “主子!”商芮急切抬高头颅,她妹妹因为云少奶奶的帮助,病已治愈大半,可不能这个时候——

    元白莞尔一笑,“你只有一件事,便是保护云少爷,无须长久,你妹妹痊愈,即可自行离开。”

    商芮睁着眼睛看着她的容颜,意味不明,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提到口中,干干涩涩,“明白,属下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云少爷。”

    “我希望你做到,否则——”元白顿了顿,笑意减淡,商芮感到从头顶压下来的寒意,心慌涨动。

    许久,她才轻轻柔柔道:“都回去吧。”

    元白推开屋门,就看见屏风内被烛火影映着一具颀长匀称的身子。

    尽管知道他不等着自己回来不会入睡,但还是抿了抿唇瓣,脚步放轻,还未走进屏风内,就听见丈夫的埋怨。

    “你不是说出去一会儿吗?你这‘一会儿’可真久啊!”

    只见他细长凤眼冷瞥了妻主一眼,睫毛软软下垂,淡色的眸子瞧着烛灯,手握银镂剪子剪着灯芯。

    一瞬间灯火透亮,清晰可见云修身上素色薄纱长衫若隐若现底下肤白,领口紧扣最上面一颗盘扣,散落乌发垂没胸前,看似瞧不见脖颈下一处风光,尽显着几分矜持贵重。

    元白不由走到他身侧,手掌贴合他的手背,“我来剪。”

    云修轻易的把银剪子让给她,没好气道:“都剪好了,你来什么?”

    一个眼神都懒得吝啬于他的妻主,退后了两步,徐徐从她身旁绕过,元白眼眸向下,瞥见他流光浮纱般的宽袖漫不经心拂过她深色罗裙,如一支羽毛轻轻从她心尖扫过,舒服得眼皮松软,涌上一股困意。

    手里的剪子残留着云修指腹间的温度,意兴阑珊放下,紧迫追随夫婿的身影,“去哪儿?不早些睡?”

    只听见一阵拨弄清水的声响,云修从水盆里浸湿着干布,冷不丁听她冒出这样一句话,细眉皱起,一边把擦布从水里捞起拧干,一边侧着身对她嗔怒道:“我能去哪儿?我有哪儿可去?倒是你大半夜去哪条花柳巷子鬼混了?”

    “我没有。”元白急急忙忙解释,“明日不是——”

    “来我跟前说!”

    元白听话地走到他面前,星眸示弱般瞧着他的脸色,霁月眉目舒展,郁着冷冷清疏。

    他展开一点湿布,抬手,露出手腕一截凝白,不轻不重地伺候她洗脸,从额前一直往下。

    温热的布湿润着皮肤上的干燥,元白安心地垂下眼帘,让云修擦拭自己的脸,直至睫毛沾湿,她微微撬开眼缝,眯见他把湿布翻了个面,向着她的脖子,连忙抬高颈项,方便他擦拭,比孩子还要乖巧。

    “明日不是要去福泽寺吗?我不放心又重新打点了一下,怕少了东西。”

    云修手指曲卷着布,挽着她的颈后,另一只手拨开她的领口,好让湿布能擦拭得更深些。

    他也就随口说说,想也知道她不会去做混账之事。不比之前,他比谁都相信她,小白是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贴身闻着她身上没有奇怪的脂香味,才肯把目光懒懒落进她眼里,浮现疑色,“需要这幺久?”

    “还去马厩喂了马,马儿没吃饱,怎会有力气跑?”

    云修勾着冷笑,“不叫马娘去喂,你这个少奶奶大半夜去喂马,你不觉得可笑?”

    元白含糊着嗓音,越发低沉微弱,“喂马挺有意思的…”

    “对,马比我有意思,你怎么不去陪马睡?”云修抽回手,把布扔进水盆子里。

    “别生气。”

    云修背着她不理睬,盯了一会儿铜盆里的布,复而又把手伸进水里。

    元白忽而闭住了嘴,走近了两步,伸出手碰到他曲起的光洁手肘,纱袖轻滑,她轻轻上扯,就露出整只洁白玉臂。

    她爱不释手般轻抚着,一点也没惹到他不快,任由动作。

    “你穿这个真好看。”元白真心夸道。

    云修冷哼,“别转移话题,我生你气。”

    “真的,看起来真舒服。”

    云修转过身,嫌恶道:“别用你喂过马的脏手碰我。”

    元白立马把双手老实垂在裙侧边,不敢触碰,下一刻她的手就被夫婿捉在手里,被复洗过的湿布仔细擦洗。

    “好像我第一次穿一样,我以前穿过,不见你夸。”他蓦然轻声道。

    “很少,就一次。”

    “你还记得?”

    “记得。”

    “你那时不仅没夸我,还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讨厌,嫌我不自重。”此后他再也不敢穿了,今日偶然翻了出来,与她解开心结后,他倒是有了再次穿上的勇气。

    洁净双手,元白把他手里的湿布放回盆里,紧扣着他的手指走向床榻,“妻夫之间说什么自重?哪有这般生分的妻夫?那会儿我眼睛都看直了,自然说不出话。”

    趁着云修还没发作,匆匆又添上一句,“当然现在也是。”

    果然云修立刻给了她一记刀眼,眼神很狠,脸上却掩不住几分欣悦,作势要从她手里挣脱,扯弄了几下,反而被她搂上床。

    看着落下的床幔,云修推开她的亲近,口是心非道:“烦。”

    “怎么了?”元白静下来,也不碰他,她的云修怕是真生气了。

    云修掀了掀眼皮,瞧见她眼中的自己,黑色瞳仁里挤满了渺小模糊的剪影,复而垂下脑袋,“独自守着空房等你回来,感觉可真寂寞。”

    元白没在意,笑道:“我又不是不回来。”

    他沮丧地点点头,缓慢无力道:“可就是气你让我等着,我一个人睡不着。小白,我可能就像那草树里的菟丝子,只有缠着你、依附你才能活着。”

    元白微微愕然凝视着他,笑意不减,“说什么傻话?除了我和婆婆,以后冬儿亦能作为你的依靠。”

    “我知道,我知道。”云修扯出一抹淡笑,“有时候挺羡慕谭宜的。”

    “羡慕他什么?”不嫁人吗?元白抿了抿唇,她丈夫这个所谓好友没什么特别的,在她眼里平庸且厌烦,特别之处就是不嫁人,甘愿做个老男人。

    “羡慕他除了自己手头上的生意好像就没有什么可牵挂的,羡慕他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可我好像做不到像他这般。”云修早就注意到他提到谭宜时,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不悦,连忙止住了声。

    也是,之前害她身陷牢狱,她怕是避开自己,把账算在谭宜头上,给记恨上了。

    元白倒没想这么多,就算没之前那件事,她同样厌恶谭宜。

    “你要是羡慕他当家掌事,我们家也不是不给你做,你一句话,我便把茶庄账本掌印与你,何必要羡慕他那点小小布坊生意?”

    “我才不是那个意思。”云修嘟囔着嘴,他哪里会管事?从小就不是向着当家主父培养,自由娇宠惯了,管家他都管不来,更别说抛头露面做生意。

    “要是给我管,我们一家都得吃西北风去了。”

    “怎会呢?”元白给他拢上薄被,捉着他的手藏进被子里,困怠的眼皮向下耷了耷,温柔道,“睡吧,还要早起。”

    云修见着她卧蚕一抹淡青,点头应着,不再折腾,也不知她这些天在忙什么,每日都好似很累。

    累,还大晚上跑外面喂马,他能不生气吗?

    迷迷糊糊的,陷于黑暗中,一夜无梦。

    马儿铃铛叮叮,车轱辘子徐徐转动,云修掀起锦帘,明媚的阳光柔洒在肌肤上,暖洋洋的,他把头轻轻靠在窗沿上,舒适得不肯挪移。

    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使了点力,似乎要把他从阳光底下拖进去,但力气不大,云修手指扒牢窗沿,继续享受外头温和日光。

    身后一声轻叹,清凛柔和的女子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坐回来,小心磕到头了。”

    “不会,这里是平路。”云修双眼向外看着,浅色眸子晕着琥珀般的光泽,白净的小脸愈发白皙。

    元白见他不听,只得顺着他,扶着窗沿,把手掌垫在他脑袋之下,这样就算马车轱辘撞到石子,也不会让他脑袋磕疼。

    “在看什么?”元白从掀起的窗帘看了一眼,离开了热闹市井,外面尽是乡野树木,没什么好瞧的。

    “看到一条蛇。”云修手指指了指外面。

    元白生出了好奇,倾身覆在他后背,探头触到刺眼的阳光,畏光般地缩了缩,顺着他的手指,很快看到密翠矮树上盘着一条手腕粗的黑鳞长蛇缓慢蜿蜒,慵懒吐着猩红信子。

    马车走得很快,没一会儿便瞧不见了。

    “不怕吗?”元白见他一直盯着,捉弄般用手掌遮住他的眼睛。

    云修扒开她的手,双眼看向她,露出顽皮的笑颜道:“不怕。”

    “真不怕?”

    云修歪头想了想,“远远看着我当然不怕。”

    元白低头笑着,听到他又道:“我想到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你就跟那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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