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易寒怀疑道。

    “我一个上神，何必要骗你们？”洛苡嗤笑道，“不过你们除了信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吧。”

    雪玥沉思片刻。

    她不认识洛苡，自然也没那些多余的仇恨牵绊。

    这是她唯一可试的方法了。

    她在易寒手里塞了一沓早就画好的符咒。不少是她闲时画的，甚至还有些从萧然宗带上神界的符纸。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先走了。”

    易寒沉默接过，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明黄符纸浸着冷汗逐渐发酵，他突然想起萧然宗的日日夜夜。

    很怀念。

    夜色中，雪玥轻手轻脚地绕过清池外狂欢的诸神，一路直奔云神殿。

    神界诸位上神，只有云深神君的封号是依着宫殿来命名的。

    传闻，云深殿中，藏着神界最多最全的秘密。

    因此掌管这个神殿的人，一定是帝君最信任的上神，也是神界少有的不靠世袭便拥有者极高地位的上神。

    云神殿难得的安静。

    白玉色的大门边站着两个小神，迷迷糊糊地站岗。

    雪玥捏紧掌心偷藏的莲花花瓣，指缝中缓缓流出数滴未干的清池池水。

    这是她方才在混乱中夺得的唯一战利品。

    神荷灵力诚然会让人疯狂，但她的欲望有限，那欲望仅驱使着她跟着人群走到清池前，却没再加入下一步的疯狂。

    她意识清醒之时，手中已然攥紧了这朵破裂的莲花。

    花瓣虽已破碎，但那股令人疯狂的灵力却依旧残留着。

    她将莲花高高抛在神殿门前，两个小神便似疯了般扑向那破碎的花瓣，地上尘土飞扬，两神瞬间乱成一团。

    原本冷清的神殿门口彻底无人值守。

    雪玥身形轻巧地顺着阴影一路摸进神殿，她身上套满大大小小的符咒。

    即便洛苡说，低级符咒在神界是无用的，她还是用了好几个消失咒让自己心安。

    神命册似乎并不难找。

    云神殿只有一个主殿，主殿内最为核心的房间桌上，赫然摊着一本陈旧又厚重的册子。

    雪玥小心地将那册子搬到桌下，趁着微弱的月光安静地翻着页。

    摊开的这页上，碰巧记录的是，他们这批下神的命运。

    雪玥——元76年由点神大会升入神界，下神，被调入侍奉清池。

    楚日半——元76年由点神大会升入神界，下神，被选中照养神树。

    这一句的后面被划掉，又补充了一句新的话：已与振依上神缔结婚约，晋为上神。

    易寒——元76年由点神大会升入神界，被调入看管天牢。现因得罪振依上神被重罚入天牢。

    这些活生生的人命，在这册子上，化为最无关紧要的几行字，便规定好了他们的一生。

    雪玥接连往前翻过数页。

    姜满虽只比她成神早一年，但这一年间，神界有数个神明降生，翻起来还是费了些功夫。

    对于上神的降生，这册子里记载的就更为简洁了。

    寥寥数字写过上神高贵的出身，自带的强大异能，拥有的坐骑数，以及现实中的婚配情况等。

    不同于下神，这些上神的甚至没有工作记录。

    他们不需要工作，只要自由自在地呆在神界便好。各类工作有下神完成，他们只要做好管理和统治就好。

    雪玥心里无暇感叹命运不公。

    她指尖翻转匆匆略过数页，直到眸光锁定，终于见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属于姜满的那页已然泛黄，

    她朝思暮想的那行字，落在做旧纸张的第三行。短短一行字，上面却加了一个诡异的赤色标记，如封印般将那行文字锁在册子中。

    她努力看了许久，才依稀辨认出那行字迹。

    姜满——元75年由点神大会升入神界，被调入兵器库。同年灵魂离体，被送入凡间喂养狐灵。

    这句话太过诡异。

    雪玥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直到确认没认错册子上的字迹后，才默默合上手中的册子。

    她心里默念了几遍。

    灵魂离体。喂养妖灵。

    不论是哪一项，都足够让人迷惑。

    雪玥想得认真，没注意到的角落里，醉醺醺的云深神君带着两个小仙童晃晃悠悠走进了大殿。

    不出片刻，桌下藏着的雪玥便被捉住带到神君眼前。

    她是这殿内唯一不和谐的，最为低级的存在。

    即便是裹着消失咒只呆了片刻，也很突兀，异常到一眼被人看穿。

    云深神君没说话。

    这样拙劣的闯入方式，显然不在他的处理范畴内。

    一旁的小仙童带着守门的兵将，轻车熟路地将雪玥送进天牢。

    牢中的东侧，关押着许多同她一样犯了错，但罪不至死的小神。

    她平静地看着牢门关上，听着身旁小神们偷偷的讨论声，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神荷节这短短一天，她竟两次出入天牢。

    只不过，第一次是偷着来的，第二次，是被人架着关起来的。

    雪玥不自觉长舒了一口气。

    这里的瘴气虽不比西北角，但也有不少灰尘混着浊气附着在地面上。

    像是慢性毒药，让人很难呼吸。

    难道要像易寒一般将灵魂剥离才能存活吗？

    她突然想起神命册上记载的话。

    姜满——灵魂离体，喂养妖灵。

    有什么必然的理由使得他宁愿启用禁术也要分离灵魂吗？

    他在神界的那些日子，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雪玥想得出神，却没注意到过道处传来的吵闹人声。

    她再抬眼时，只看到两个侍卫一边鬼鬼祟祟观察着每一个牢门，一边窃窃私语。

    他们身上闪着奇怪的光晕，手中拿着的东西形似萤火，在天牢中熠熠发光。

    “这个行吗？”走在前面的小神开口问道。

    另一个神明摇摇头，“这灵魂太弱了吧，上神会生气的。”

    那小神将手中发光的萤火靠近雪玥的牢门试探，“那这个？”

    他身旁神明盯着萤火光晕看了半晌，点头道，“这个还行。动手吧。”

    手持萤火的小神不由分说便打开牢门，强行将人拖了出去。

    雪玥被拉扯着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她被拖进一个天牢的密室中。

    这里比起外面牢房更加阴暗，只墙角处透着一丝昏沉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雪玥难受得蹙起眉头。

    即便她不看，也能感受到这里强烈的血腥气。

    这里，更像是个杀戮无数的战场。

    一个极度沙哑的声音从她右侧传来，“带过来让我看看。”

    两个小神一边忙着回应，一边将雪玥大力拉扯到那发声之人的面前。

    雪玥面前的光更强了些。

    她感觉自己的下颌被人捏住用力揉搓了几下，磨得生疼。

    迷迷糊糊间她睁开双眼，却只看到一个身着漆黑锦袍的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被那突如其来的寒意吓得打了个冷颤。

    “这个，就留在我身边吧。你们再去找一个。”那人开口道。

    “上神您的意思是？”一个小神战战兢兢地问着，“这个已经是目前天牢里资质最好的灵魂了。”

    “我会纳她入我后殿。”黑衣男子半眯着眼观察她，“你们再找一个交给振依便是，差点也无所谓。”

    听到如此话语，两个小神自知无法多言，忙着出门再寻找其他的灵魂替代品。

    早已中了禁锢的雪玥被那男人一把抱起，径直走出天牢。

    男人的目光似观察猎物般落在她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上，似凌迟般将她的灵魂切割。

    路上无人敢侧目，但雪玥却感受到彻头彻尾的凉意。

    姜满之命，如今她有些懂了。

    *

    彼时，刚从凡间回来的楚日半，身上的煞气又重了不少。

    她表面顺从乖巧地坐在振依身边，内里的魔力却动荡的厉害，魔力围绕着振依给她的神印，无法控制地侵吞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这样强大的力量，是她在萧然宗不曾有过的感受。

    很痛苦，却很上瘾。

    她默默压下心底那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听着耳旁振依给她的下一步安排，默默点头。

    “凡间的点神大会要开始了。这次你同我一起去，有些事情，我们要提前准备了。”

    点神大会。

    楚日半的心里除了躁动，竟难得生出了一丝期待。

    她一早便知点神大会会有神界之人降临，却不想此次阴差阳错，她也能有机会去现场参与。

    上一届时，剑修阁几人中，只有叶阳没有入选。

    那时，他很是遗憾，一连喝了楚日半做的数碗糖水，发誓下一届定要顺利成神，早日和日半见面。

    成神。

    如今看来，竟是笑话。

    唯一没有升入神界的叶阳，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好命的人了。

    楚日半压住嘴角的苦笑之态，望着振依认真回应道，“好，我陪你去。”

    左右见见老朋友，也是好的。

    振依略一抬手，身旁的侍卫忙着给他送上一个透明瓶子，里面装着似萤火般灿烂的光晕。

    楚日半只觉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你会知道的。不要急。”振依回得模糊，话语间却带着些冷冰冰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楚日半没再多言。

    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傀儡，蛰伏在振依身旁，努力搞清楚这神界光鲜外表下不堪入目的一切隐情。

    未来的规划呢？

    她没想过。

    她体内的杀意愈发的重，如今整个手臂都泛着冥色，似中毒般甚是可怖。

    但她不怕。

    甚至可以说，难得的再次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她的灵力越发强大了。

    临去凡间前，楚日半悄悄磕碎了玉镯的一个边角，振依的神印绑着傀儡咒，竟连破了神界数道结界。

    纸片傀儡摇摇晃晃地坚持到了天牢，终是走到了易寒的手里。

    那纸片上，只有一句话。

    神界吃人，万望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