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咯

    下班路上躲过了高空掉落的花盆,接着一头撞进边上的建筑垃圾堆。

    云拂影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被睁眼所见吓得几乎要灵魂出窍。

    一张脸紧贴在跟前,青年男子肤色白净,皮肉紧致,双眼死死盯着她。

    云拂影偏头想看看自己身在何处,却发现全身似被定住,眼珠也不能动弹,被迫直视着对方。

    审判的目光侵蚀而入,疼痛自眼底开始蔓延,直捣她的大脑深处。

    “敢问阁下尊名?”

    “什么?”,云拂影心里念叨着,毫无头绪。

    “我说”,疼痛瞬间加剧,“你是哪位?”

    她的记忆被人肆意翻找,前半生走马观花般掠过。

    俞麟泽眉头微皱,他没找到沾有神迹的东西。

    这人的意识虽然陈列在眼前,但始终与他隔着一重浓雾。

    莫非她是神侍?

    俞麟泽的猜想并不离谱。

    降神阵召唤出来的,不是神就是神侍。

    神侍不沾神迹,却更难定性。

    他们是神与下界的传讯人,纷繁的人类祈愿,经过神侍,变成愿力。

    俞麟泽解开手诀,云拂影浑身一松,借机大口喘气。

    这人披着墨绿缎袍,长发半绾,身携异能。

    自己这是穿越到异界了?

    她想起看过的修仙文,难不成还是个修仙世界?

    俞麟泽看着她这副无所适从的样子,轻声一笑,神侍不过是,有点神通的血肉之躯。

    他蹲在云拂影面前,双臂交叠,摆出乖巧单纯的模样:

    “告诉我你主子是谁?”

    云拂影心念一动,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总之他误会自己了。

    于是她一脸惊讶:

    “我没主子,你误会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当然明白,这番无力的自证之言不可能把误会解开。

    但是面对一脸无知的人,不管她是不是装出来的,另有目的的对方肯定会透露更多。

    果然,俞麟泽发出一声嗤笑,反问她:

    “怎么,神一堕落就不是你主子了?”

    神,堕落,主子。他以为自己的主子是一位已经堕落的神。

    云拂影大脑飞速运转,难道他在……抓神?

    所以自己的穿越被他认为是一场神降,翻完她的记忆后,不知为何,又说她是给神打工的。

    云拂影想起她短暂又痛苦的职场生活:

    这人不会看到那些记忆了吧,给神打工也这么悲苦的吗?

    她接着引导:“我就不能换主子吗?”

    心里暗暗祈祷他多说一点。

    俞麟泽听完沉默片刻,他在思考另一种可能:

    几位堕落神共用一位神侍。

    他直起身子,俯视云拂影,语气嘲弄:

    “看来神侍大人许久不来下界了,俞某就多留您片刻。”

    说完,俞麟泽转身离开。如果存在多位堕落神,那他的计划就要改动了。

    云拂影没等来更多消息,下一秒,天旋地转,她被关入一个全黑的牢房。

    她躺在地上,等待着头痛减弱。

    不愧是修仙界,人能抓神,神能堕落。

    俞姓混蛋留着自己准没好事,她身为一介凡人,又该如何出逃。

    云拂影爬起来观察四周,她的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

    这是个无窗无门无光的牢房,阴冷潮湿,寂静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挪向一面墙壁:竟然是一片流水。

    四面墙和天花板,都被几股缓慢流动的粘稠黑水覆盖。

    借着黑水表面散发的微光,云拂影看到了其间密密麻麻的水滴。

    这水着实怪异,更像是群沙汇聚的沙海。

    她用长袖盖住指尖,轻轻蹭过去。

    将要接触的时候,黑色水滴突然跃起,直直撞向她的左手食指!

    灼烧般的刺痛让云拂影跳脚甩手,右手猛扯衣袖。

    三十元-虎年限定款-橙色-卫衣的袖口就这么被撕开了。

    断裂的小片布料掉在地上,附着的黑水滴顺着接触点蔓延开去。

    它们把袖口蚕食完毕,这才跳回墙面。

    云拂影左手食指被挖去一块肉,她不理会狂跳的心脏,双眼紧盯复位的水滴。

    只见它们向外喷出无数橙色的碎片,周围的黑水一拥而上,争抢着把布料分食。

    墙面一阵翻涌,归于平静。

    闻所未闻的奇景,吃人的流水,云拂影被吓住了。

    她用力闭眼又睁开,无论如何,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她走了一圈,观察黑水的流向。

    四面围墙的流水看着像是首尾相连,头顶是另外一股。

    难道这个牢房是被两股垂直的水流包裹而成?

    云拂影用手掌比了个立方体——

    那么必有两面墙是水流重合之处,接缝处或许有机可寻。

    她猜测纵向水流在内圈,横向则靠外。

    于是云拂影扯下一圈衣摆,扔向房顶和后墙的连接处。

    水滴剧烈蠕动,布料慢慢分解,碎片随着黑水流下。

    如果自己的猜想正确,她将看到分散的橙色小点顺着纵圈游走。

    没有。

    云拂影踮着脚使劲仰头,碎布没有流到下一面墙,而是在连接处慢慢消失。

    果真是两股水流,但它们之间没有缝隙。

    翻涌的液体带来深深浅浅的黑暗,就在她沉入沮丧的时候,

    永夜中突然闪出一点金光。

    它从墙面的交缝处冒头,悬浮于黑水之上,如浪海扁舟,摇晃着驶向云拂影。

    她手脚并用几乎是翻滚过去,没错,是一根金黄的羽毛。

    她的手指隔着仅剩的一只袖口,小心翼翼地把羽毛挑下来。

    她用指尖轻触边缘,没有反应,于是用手直接握住。羽毛微暖,毛茸茸的,贴在掌心。

    摊手一看,还没自己的生命线长。

    边缘闪着金光,深浅不一的橙红色花纹勾勒出一个复杂神秘的图案。

    她莫名觉得这是刚从身上拔下来的新鲜羽毛。

    难道是黑水从别的牢房带过来的?那位狱友做了和自己一样的举动。

    修仙界么,狱友长羽毛也不奇怪。

    她盯着羽毛看,鬼使神差的,把它贴向了额头。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你想越狱吗?我会帮助你。”

    有点可疑。

    “我也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 对方好像听到了云拂影的心声。

    她不敢再乱想,直接问她:“你是谁?”

    “一位绝望但好心的狱友。” 声音清亮,听着是个年轻的女人。

    “为什么救我出去?” 天降的云拂影不相信天降的馅饼。

    “听说隔壁关了个神侍,可你的血肉闻起来是个带点修士味儿的凡人。”

    看来对方的处境比自己好一点,还能接收最新消息。

    不过带着修士味是什么意思?

    以上想法在她心里快速掠过,对方没有听到,她正自顾自发着感慨:

    “这都能抓错,俞麟泽的蠢病真是愈演愈烈了。”

    “俞麟泽是谁?”

    “俞家家主,太清宗的大师兄,憋着坏的体面人。”

    体面的混蛋?看来就是那家伙了。

    “不是白救你,你要替我传话。”

    云拂影失笑,怎么传话,凡人勇闯修仙界啊。

    她反问对方:“知道我是个凡人,还让我传话?”

    狱友语气坚定:“带着修士味,你就要觉醒灵脉了,相信我,我一闻一个准。”

    长羽毛,嗅觉灵敏,鸟人狗?

    她实在想不明白,直接问道:“你能闻出人的属性?”

    对面语气低沉下来:“我能嗅到生机之百味,家传能力。”

    林月照干脆都说了:“俞麟泽灭我满门,我不会和他共谋,你放心吧。”

    虽然不太厚道,但他灭人满门,云拂影确实放心了。

    那就试一试吧。

    “你要怎么救我出去?”

    “看到周围的黑利水了么,它能感受到人的情绪和想法,能监视也能关押,可好用了。”

    啊?

    “它不吃无情之物,我看到你的衣料了,黑利水感受到你对它的珍视所以食之。”

    确实珍视,虎年的能穿到现在。

    云拂影大胆猜测:“你的意思是……我像个物件一样走出去就没事?”

    “对,囚徒大半惜命,卯足了劲要逃出去,如此自怜,黑利水怎会放过。”

    天克囚犯啊,黑利水果然好用。

    “那你为什么不逃?”

    “俞麟泽的小儿子俞怀宸有求于我,很是难缠。和我一起进来的……朋友也生死未卜,我不能就这么走出去。”

    听着是个讲义气的人,既然自己能觉醒灵脉,帮她传话也不是不行,关键是,她没有别的选择。

    “我答应你。”

    “很好,你能撑到灵脉觉醒吗?那时候再逃更有把握。”

    “我试试吧。” 云拂影苦笑,也不知道俞麟泽留着她想干嘛。

    对方突然停止了交谈,她把羽毛塞进胸前内衣,思考该如何像个物件。

    正发着呆,一道光闯入,墙壁开裂,是俞麟泽。

    他身着素色单衣,间绣银丝,矜贵不凡。只是脚步匆匆,像是来不及披上外衣就走过来了。

    难道有什么变故?

    俞麟泽头微微一偏,云拂影就僵住了身子,惊恐地看着对方猛然伸出左手抓向她的额头。

    指尖冰凉,云拂影的脑子也像被冻住了一般,茫然而空白。

    俞麟泽闭上了眼,右手捏着手决,用变得沙哑粘滞的声音轻诵经文。

    他睁眼的瞬间,云拂影如遭雷击,意识抽离,旁观着自己的身体从纵向被剖开。

    一道,两道,四片……好像竹子被削成竹片,又被一双手握拢。

    云拂影意识回归,裂成碎片,被一缕强硬的神识推来覆去,她的人格赤-裸着,在俞麟泽的灵府摊开。

    俞麟泽突然收手,云拂影猛吸一口气后瘫倒在地。

    他有些焦躁,多出来几位堕落神本是好事,却让计划变得更加棘手,那人很不满他轻慢的态度,他一急,就对这神侍用了搜魂术。

    不过……

    俞麟泽在她身边蹲下,垂下来的几绺黑发搔弄着她的脸颊。

    “不愧是神侍,硬着来倒是一无所获了”

    云拂影的睫毛嵌满了汗珠,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柔和。

    “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他突然笑起来,眉眼却是一片死寂:“堕落神有几位?”

    对方一改自信满满的态度,如此急躁,云拂影心想:这回主动权在她手里,她要给自己争取觉醒灵脉的时间。

    “我被神下了禁咒,无法言说神之事。” 先定下一个死局,反正他也没招了,人在焦躁的时候会用上最强硬的办法。

    俞麟泽呼出一口粗气,他确实别无手段,眼前的神侍是唯一有答案的人。他放缓语调:

    “你身在此界,神已堕落,想必禁咒也将失效。”

    “没错,神力在减弱,但我不知何时才会解禁。” 再给他一个模糊的希望,他会尽其所能地追逐。

    俞麟泽盯她片刻,就算对方是在拖延,他也不得不等待。

    他突然对她微笑:“您别误会我了,神陨是众生之幸,我无意掠夺,我还曾阻止一场灭世之灾,并无反道之心。”

    “这里甚是清净,还请您在此修养,等待禁咒失效。” 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他的辩解云拂影一点都不信,他就是想独享神陨之利。

    什么阻止灭世之灾多半也是自以为是,做完“好事”就奖励自己犯个大罪。

    她确实给自己争取到了时间,经过他刚才的折磨,云拂影的头痛变得更加猛烈,她双手抱头趴跪着,恨不得以头抢地。

    每缕思绪几乎都要分裂,云拂影把这看成是觉醒的前兆,命令自己必须撑过去。

    ——————————

    俞怀宸松垮地揣着手走入地下禁狱。

    自己的病能用上的镇魂玉,父亲偏用来起什么降神阵,结果只抓到一个神侍。

    他闻了闻禁狱湿冷的空气,抬腿跨入最中央高耸的那间牢房。

    “林月照,你真的不冷么。”

    俞怀宸抬头看向被吊起来的小凤凰。

    她浑身湿漉漉的,汗珠挂在鬓间的红发上,像渗出的血。

    林月照双眼紧闭,气息粗重,看起来根本不想搭理他。

    “我父亲做事有个毛病,总是往前一跃千里,等着别人给他收拾残局。”

    俞怀宸绕到她身后,靴子点了点她青紫的双脚。

    “我说凤凰又如何,杀了便是,他偏要留着你,问点‘大局’。”

    “如今大局已定,父亲留不住你们了,他倒是想不起来,自己的儿子已病同朽木。”

    他理平林月照的衣袖,伸出的手指细得吓人。

    “我无法与人修伴修。”

    林月照晃了晃脑袋,重复这句不知说了几遍的话。

    俞怀宸拉住她的手,“不试试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一道青蓝光芒缠绕在他们交握的手臂上。

    冰丝符纸在俞怀宸的手心里燃烧,令他心头发热:

    自己的命,还是要自己去救。就算是大仙族,也不会供着一个废物。

    林月照抖如提线木偶,脖子上的流苏羽不断地出现又消失,最后变成一条鲜红的颈圈,紧紧勒住她的脖子。

    俞怀宸的几根灵脉已经搭上了林月照的灵府,二人体感相通。

    林月照对自己下了死手,俞怀宸也得承受同样的痛苦。

    若是对方在开启伴修的中途身亡,俞怀宸害怕自己的病躯承受不住灵力反噬。

    他手一挥,断了通路。

    林月照大口喘着气,“缠灵符?神意门给你的新花样?咳咳。”

    她咳出星点血滴,溅在俞怀宸雪白的肩头。

    俞怀宸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牢房。

    按她的自毁之决心,再试下去,怕是不剩什么天资能让他伴修的。

    林月照用力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眼珠在暗室里熠熠生辉。

    她知道俞怀宸决心已定,下一次将是死局。

    “不过,”她偏头看向墙壁,

    “得先把她救出去,等不及用稳妥之法了,希望她承受得住。”

    云拂影胸口的羽毛忽然发热,她赶紧扯出来贴在额头。

    对方虚弱的声音响起:

    “你听好了……”

    云拂影点头点到一半,就被对方的大胆惊到。

    “要么明天越狱,要么任人宰割,你当如何?”

    云拂影用另一只手把脸托住:

    “当然是明天就走。”

    成为修士再逃固然更稳健,但越狱的机会仅此一次。

    无关命运,只是赌几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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