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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饯别

    当此时,忽见包厢门被人推开了,门外那精壮大汉倾斜着身子,探进半个头,瓮声瓮气地道:“先生,四弟,时辰到了,我们该走了。”

    “兄长勿催,即刻便走。”左兴对着那大汉柔柔一笑,安慰道。那大汉咧开嘴露出两行雪白的牙齿,嘿嘿憨笑了两声,应了一声“诺”,便再次闪身退到门外。

    谢玉华被那大汉的憨笑惊着了,刚刚对他明明是一副如冰山般冷峻的模样,怎的一见到自家兄弟就变成铁憨憨了。果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美就是占便宜。

    心中忿忿不平,便抬眼看向“罪魁祸首”,却赫然发现那左家公子正巧心有灵犀般的抬眸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均微微一愣,终究是谢玉华先移开了目光,却用余光瞥见了那左家公子魅惑般的微笑。妖孽!谢玉华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百里兄,这次远赴关中,务必要小心谨慎。”陆讲席亲自为百里先生斟了一卮酒,“关中大旱已逾半年,眼看又到春种时节,依然万里无雨,据逃出来的流民所言,最近已经到了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地步了。纵然如此,秦地各级官府,八百里加急奏章往丞相府和宫中送了一茬又一茬,始终不见回音……”

    “君王无德,百姓何辜!”左兴起身替恩师饮了卮中酒,发出了与其国泰民安的俏脸极其不相符合的感叹。

    ……

    又闲话了片刻,百里先生和左兴便告辞离去。不多时,谢玉华便也请辞回家。

    出得酒楼,谢玉华突然想起了从兰宅里带出来的两个跟班——张不恨和丹朱,刚想回身去找,却赫然发现那两人正在酒楼外不远处的点心铺子旁一人抱着一包点心,正吃得满嘴掉渣。

    张不恨眼尖地发现了自家少主,忙用手背抹了把嘴巴,丹朱则在张不恨的提醒下后知后觉地看见了朝夕相伴的主子,谢玉华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路无话,三人从原路返回兰宅。

    谢玉华双脚刚迈进兰宅,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被侯府派来的奴婢接了过去。因为他的父亲安阳侯谢谦很荣幸地被派往关中赈灾,作为女儿,谢玉华要为其践行。

    本来赈灾这种差事是轮不到一个侯爷的,奈何,谢谦不仅是安阳侯,还兼领了尚书一职。大虞国都城原在长安,十年前为避北方戎狄侵扰迁到东都洛阳。与此同时,本来在宫中充当侍从和文书工作的尚书一职日益受到皇上的器重,部分大臣得以以中朝官的身份而受命领禄尚书事,尚书自此开始分曹治事,成为辅政机构,与外朝的三公九卿一起管理政务,既有分工又相互制约。

    谢谦深受皇恩,五年前便荣领了尚书一职,由武将成功转型为文臣。谢谦起于微末,少时曾是太子府中的一名马车夫,因车技高超,被当年的太子,现在的皇帝看中,成为一名在战场上为太子驾车的驭手。后来,踩了狗屎运,在战  场上为太子挡过刀剑,当过人肉盾牌,从死人堆里背出过太子,从此凭着汗马功劳,一步步走到封侯拜相的人生巅峰。

    虞帝常常感叹:谢谦此人读书不多,但作为武将忠肝义胆,忠君爱国;做为文臣勤政务实,公正廉洁,实乃国之重器,朕之肱骨。其实,谢谦谢侯爷心里明镜似的,圣上之所以如此器重自己,关键在于自己在朝中不参与任何党派,只忠于皇上一人,这是他发迹的根本,也是今生唯一可以倚重的筹码。

    尽管如此,进了尚书署之后,谢谦依然颇为头痛,某些政务牵扯过多,多方利益纠葛,委实是不好裁决。就像这次赈灾,朝堂廷议三个月之久,赈灾重臣才由皇上最终拍板定了谢谦。“朝廷无德,百姓何辜!”谢谦常常在心中感叹,却至始至终不敢将这八个字宣之于口。

    ……

    不知是正月里人情礼节花费过多,还是封地受到灾情波及,侯府的晚宴看起来有些不尽人意。侯爷和夫人仿佛习以为常,二姐姐玉辞却撅起了小嘴,连声抱怨,侯爷的脸色便有些难看,崔氏忙暗暗踢了女儿一脚。谢玉华察言观色,秉着不受波及的自觉,只闷头用膳,不多发一言。

    晚膳后,谢玉华记挂着兰宅,起身欲走,夫人崔氏却叫住了她,当着侯爷的面笑道:“明日,宫里皇后娘娘邀请王公大臣的亲眷夜宴,半烟那丫头不巧正病着,我想让丹朱陪着玉辞一起去,不知三姑娘意下如何?”

    谢谦听了微微发愣,宫里夜宴的通知他早就收到了,只是一直在心里犯嘀咕,岁首刚过,节气尚早,这个时候突然召集大臣家属夜宴,所为何事?历来无功不受禄,无德不受宠,细细思来,不免担忧,但皇命不可违。当下便道:“遣人到兰宅知会一声,若无异议,便可同行。”

    夫人崔氏立马笑道:“蓝妹妹向来通情达理,想来是不会拒绝的。”

    谢玉华本来在默默思量,此时却插话道:“父亲,夫人,女儿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见二人没有反对,便续道,“新岁刚过,节气尚早,这个时候宫中传宴,所为何事?”

    一句话说得夫人崔氏和玉辞面面相觑,警惕心陡起。谢谦心内暗自感叹:同样是十几岁的女儿家,为啥差异如此之大?

    “玉华说得对。夫人,玉辞,进宫后务必要小心谨慎,不可行差踏错。”谢谦殷殷叮嘱道,“我明日启程之后,家中诸事要烦劳夫人多加费心。若是,若是……有非常之事,侯府和兰宅需相互照应。”

    崔氏咀嚼着谢谦的话,点头称是,心情却有些灰败,不知不觉中又落了下风。

    话毕,谢玉华和丹朱径自离去。蓝英和南姨听得侯府要带丹朱入宫赴宴之事,沉吟片刻,却也未发一言。倒是丹朱之母秦妈妈如临大敌一般,左叮嘱一句右叮嘱一句,谢玉华未免被殃及,一夜下来,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翌日,丹朱一大早便去了侯府,至晚上亥时方归。一回到兰宅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真真地感叹皇宫如何如何地华丽,玉辞二姑娘的舞跳得如何好,如何赢得满堂喝彩。还有,那太子的亲弟弟六皇子如何地一表人才又如何地好色酗酒……

    “什么?你打了六皇子?”

    秦妈妈一个心不稳便失手摔了一个陶瓷茶杯,谢玉华也听得呆住了。彼时合宅皆熬不住,兀自睡去,只有秦妈妈和谢玉华清醒着。

    “那个登徒子趁人不备,把我诱骗到无人处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打了他。”丹朱理直气壮地道。

    “后,后来呢?”

    “后来就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宦官走了来,撵我赶紧走,还让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丹朱摇着疑惑的脑袋继续道,“那个老宦官还一再叮嘱我不要给蓝家惹事,赶紧出宫。阿母,少主,他怎么知道我是蓝家的人啊?”

    嘶……谢玉华倒抽了一口冷气。难道宫内也有蓝家旧人?

    “那、那个六皇子呢?”秦妈妈掐着自己的人中,差点背过气去。

    “老宦官大人让我走的时候他还晕着呢。”丹朱说得无比轻松,毫不在意。

    “你是说,你是说,除了那个老宦官之外,再没有别人看见了?”秦妈妈感觉从窒息中活了过来,“侯府夫人和二姑娘,可晓得?”

    “不晓得啊。”丹朱天真地摇了摇头,喜笑颜开地道,“夫人还赏了我不少好东西,少主,你看。”丹朱边说边打开了一个黑色的小包袱。

    刚才太紧张,谢玉华居然没注意到她还随身带了东西,刚想一探究竟。突见张不恨走进会客厅,谢玉华和秦妈妈面面相觑。张不恨的职责是在前院为兰宅看门,未经允许,极少出现在后宅,尤其是入夜之后。若不是事关重大,他定不会逾矩。

    谢玉华歪头看了看沙漏,再次确定了时间,才问道:“何事?”

    张不恨两只眉毛拧成了蜿蜒的小山,不悦地道:“门口有一个操着齐地口音的大汉,嚷着要见少主,我说少主已安歇了,让他明日再来,他非说事关重大,务必要在今晚面见少主,还说,还说要悄悄地,勿惊动他人……”

    谢玉华低眉思索了片刻,道:“可报上姓名?”

    “他说他叫孤风……”

    “孤……风?”谢玉华眨巴了几下大大的眼睛,奇道,“他怎么又来了?”

    “少主当真认识他?”这下轮到张不恨吃惊了,那人极为蛮横粗鲁,少主久居内宅,怎会认识此等粗人?

    “当真认识,请他进来吧。”

    话音甫落,忽听一人粗声粗气地道:“少主不必相请,在下已经进来了。”

    厅内四人皆吃了一惊,齐齐望向声音来源,只见一彪形大汉踱着方步大摇大摆地迈进会客厅,正是那齐王世子陈厉的贴身侍卫——孤风。但是让人惊讶的不是孤风,而是和孤风一起进来的南姨和南姨身后抬着大木箱子的几个家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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