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景德十七年，正月十六

    正月十六，上元节假期的第二天，洛阳城灯火璀璨，一片政通人和的太平景象。

    兰宅书房内，十五岁的谢玉华正如饥似渴地翻看着虞国史书，浑然不觉不远处有一个撅着嘴，满脸写着不高兴的小婢女。

    “少主，亥时已到，该安寝了。”

    婢女丹朱耐着性子小声提醒着。时逢上元佳节，朝廷休沐三天。这三日没有宵禁，人人可以出门闲逛。洛阳城内白昼为市，热闹非凡，夜间燃灯，蔚为壮观。别家的主子都出去看花灯，逛夜市，玩得不亦乐乎，唯有自家主子躲在书房里，夜以继日地读书，颇让人费解。

    谢玉华抬头看了一眼小脸皱成表情包的丹朱，展颜一笑，道：“丹朱姐姐，你先去歇着吧，我还不困。”

    “哎呀，要死了。少主，你怎可又叫我姐姐，阿母听到了，会打死我的。”丹朱紧张地盯着书房虚掩的门，不安地原地跺脚。

    谢玉华无奈地叹口气，目光迷离地盯着史书上的某一页，陷入了沉思。穿越到大虞国已经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依然无法完全适应这个陌生的国度。三年前，作为一名面临毕业的大四学生，恰逢元宵节，她便约了二三好友，一起到洛阳古城游玩。不知怎么的，一觉醒来便来到了一个叫大虞国的古代社会。

    虞国，是一个在21世纪的历史书上没有记载的国度。谢玉华曾让仆从找来几本史书，意外发现在大虞国的史书中，春秋战国是有记载的，只是年代，人物，历史事件与谢玉华脑中的记忆有些出入，但大同小异，重要的历史节点和历史事件都完完整整地记录在册。只是，战国以后，天下一统的历史记载却完全变了。大虞国之前还有一个朝代，存在不到百年，后来因为暴君无道，群雄并起。当今皇帝的曾祖唐升乘势号召唐家族人揭竿而起，经过十数年拼杀，终于在某一天推翻了暴君。然后在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早晨被黄袍加身，一举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传至现今，刚逾百年。

    正自发呆，忽听书房外一片骚乱，谢玉华和丹朱对望一眼，便心有灵犀地一起快步踏出书房。书房外是一方宽敞的庭院。

    兰宅是一个三进的小宅子，宅内除了家主和少主之外，还养着十几个男仆和婢女。彼时，宅内众人正待休息，听到骚乱声，皆惊慌地集中到后宅庭院中，面面相觑。最后到的是家主蓝英和其贴身婢女雅南。

    “阿母。”看到蓝英，谢玉华本能地快步上前，有些不安地依偎在她怀里。

    是的，蓝英正是谢玉华在虞国的亲生母亲。只是这个母亲的身份有些特别，名义上是朝廷重臣安阳侯谢谦养在民间的，不被谢家族老承认的外妇，实际上却在兰宅独立自主，从不依靠侯府。

    然而，最让谢玉华不解的是，自己从小便被养在阿母身边，极少被允许去侯府，兰宅众人亦不跟随侯府规矩称自己为“三姑娘”，而是直接唤少主，阿母也被称为家主，而不是侯府众人口中的二夫人。“这哪里是侯府外妇，明明比明媒正娶的侯爷夫人还侯爷夫人啊。”谢玉华时常在心里如此感叹。

    “莫怕，有阿母在呢。”蓝英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轻声安慰。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的老媪急步跨过二门，走入后宅。谢玉华从人缝中看去，正是自己的奶母，丹朱的亲阿母——秦妈妈。

    见众人都在，秦妈妈抚了下胸口，敛身行礼，尽量让声音不颤抖，“禀家主，丞相遇刺，全城戒严。城中灯展尽数取消，家家户户关紧门户不得外出。据说，已捉拿了数十个可疑人物，其中多数是在街上看灯盏的平民。”

    闻听此言，庭中众人一片哗然。有反应快的，暗自庆幸今晚未出过宅门，好巧不巧地躲过一劫。反应慢的，还呆呆地不知作何反应。

    “在何处遇刺？”家主蓝英很快镇定下来，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秦妈妈道，“据门房小子张不恨听来的消息，说是在宫中饮宴之后，回丞相府的路上，一个偏僻之处。”

    “可有伤亡？”南姨问道。

    秦妈妈摇了摇头，“未有确切消息，只听官兵说，有两个刺客逃走了。”

    蓝英环顾了一圈庭中众人，问道：“雅南，兰宅中今夜可有人到街上看灯展？”

    雅南——家主蓝英的贴身婢女。据说，是蓝家的家生子，至今未婚，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陪伴了主人大半辈子，府中上下皆尊称其一声南姨。

    “回家主，没有。今个早晨奴婢已经吩咐过，任何人不许出宅。”南姨不疾不徐地道，“况且昨天晚上，宅中婢子们已经看过灯展了，想来今天是不会有人再出去的。”边说边用凌厉的眼神扫视了一圈犹自小声嘀咕的婢女仆从。众奴仆感觉到南姨眼神的扫射，便自觉地噤了声。

    蓝英点了点头，吩咐道：“今日起，如无必要，任何人不许随意外出，违令者，自生自灭。”

    “诺。”众奴仆齐声应了一声，在南姨的示意下，自行离去。

    蓝英摸了摸谢玉华冰凉的小手，看了一眼犹自傻傻站在一旁的丹朱，吩咐道，“丹朱，服侍少主回房安寝。”又转头对着自家女儿柔声道，“玉儿，夜里要好生安睡，不许踢被子，当心着凉。”

    谢玉华心内一暖，抬头甜甜一笑，娇声道：“阿母，女儿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蓝英用爱怜的目光扫视着女儿清丽的小脸，笑道：“再大也是阿母的女儿。夜深了，快些去吧。”

    “诺。”

    谢玉华答应一声，行了一个常礼，便带着丹朱离去。走到半路，突想起刚刚在书房里看史书看累的时候，就着书桌上的空白帛纸写下了一些不宜让外人看到的东西，若是明天早晨被哪个婢女发现了，说不定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便吩咐丹朱先去寝房铺好床铺，自己则回转身向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门口时，谢玉华微愣了下神，她记得刚才出书房的时候，门是虚掩的，现在却是关得严严实实的。

    许是哪个小丫鬟顺手关上的吧。这样想着，便推门而入。

    ……

    一把长刀明晃晃地架在脖子上。谢玉华苦着脸看着坐在书桌前楠木椅子上的，陌生的，着一身夜行衣，蒙着面的彪形大汉。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那人低声吟着，赞道，“好诗！好句！是女公子自己写的吗？”

    说着，抬眼看了下被另一个同样装束的男人拿刀挟持着的谢玉华。

    谢玉华苦哈哈地干笑了两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勉强恭维道：“侠士不仅高义，还独具慧眼。”

    三年来，谢玉华在和仆从的聊天中，在去学堂的路途上，眼观，耳听，初步摸清了大虞国的经济发展水平，军事发展水平，文化发展水平。单说文化发展，家塾里目前教授的课程依然以六艺、辞赋、诸子百家为主，尤其注重辞赋，政论文和传记，后世如明星般璀璨的唐诗宋词尚无影踪，但大虞朝廷设立了专门的乐府机构收集民间诗歌，杂言体和五言体已初露端倪。这首源自宋代词人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构思精妙，语言精致，含蓄婉转，既渲染出元宵节绚丽多彩的热闹场面，又暗含作者政治失意后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孤高品格，还可以被认为隐喻爱情，和千载之下的文人雅士一样，这首词自然也会大虞国的士人看成神作。

    “得，这还是一个认得字，具有极高的文学鉴赏水平的刺客。”谢玉华心内暗忖，“可是，这个刺客为何会出现在兰宅的书房里？”

    那人赞赏地又看了两眼对面的女公子，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面容清丽，眉眼间自带英气，脖子上架着一把大刀，却毫无惧色，不觉奇道：“女公子是何人？”

    ？？？

    “你是在问我吗？”谢玉华满脸的不可思议，对面那个意外，额，擅自闯入自家宅院的蒙面人，居然厚颜无耻地问自己是何人。

    不见回复，谢玉华猛地想起，这书房就三人，唯有自己是个女的，呵呵道：“这个宅子是我家的，这个书房是我父亲的。”停了下，又道，“你们是出不了城了吗？”转着眼珠想了想，又点点头道，“现在外面全是官兵，各个城门也戒严了，确实是很难逃出去。”

    脖子上的长刀晃了晃，压迫了脖子上的皮肤，有些凉也有些疼。谢玉华吓了一跳，头不自觉地后仰了一下。

    “你知道我们是谁?”对面那人猝然起身，低声喝问。转念一想，是了，这个女公子至始至终没有大叫，甚至没有太多的慌乱，应该是早就猜出了自家身份。

    额，现在全洛阳城的官兵都在捉拿刺杀丞相的贼人，我想不知道也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