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庄严，朱红的宫门缓缓打开，相国府的马车慢慢通过，行入长长的宫道，既是奉了王太后的旨意入宫，这首要之事，便是拜见王太后了。
到了后宫门，便不许马车进入，四名内侍及宫女侯在门旁，毕恭毕敬站着。
“奉太后旨意，请吕小姐入住撷芳殿。”
“我等会将小姐的行李先行运往撷芳殿。”两名内侍道。
二月下了马车，浅笑道，“有劳两位了。”
身旁的青橙便笑脸迎了上去，一人塞了一个小礼袋，“我家小姐在宫中让几位费心了。”
四人颔首收下，脸上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意，但依然显得不卑不亢，并不谄媚。
这秦国宫人，是见过世面的。
两名内侍招呼着车夫，将那几箱行李拖至侧门，那里有专门运载宫外物品的宫人。
青橙的身份并不能跟着二月去觐见王太后，因而便跟着两名内侍后头，先行前往撷芳殿了。
“奴二人为小姐引路至太后宫中。”两名宫女向二月行了礼，便转身引路。
甫一进入后宫，建筑的特色便截然不同起来，前朝巍峨大气，后宫则精致秀丽，下了朝的君王回到此处，应能够放松会儿心情吧。
当今王上如今并无王后，这中宫之印全由太后赵姬把控，因而她也并未搬出本由王后居住的北宫。
一路行来，除了些许个当差的宫人，并未见到嬴政的妃嫔。
到了北宫，宫女进殿内通传，过了会儿才笑意盈盈地请二月进去。
进入殿内，一股子甜腻的幽香便传入二月鼻中，这是女儿家身上的香气，只是这香丝丝入扣，很有缠绵意，让嗅着的人也不觉轻飘飘的。
循着这香味找去，便瞧见一个斜靠在殿中软座上的女子，她容貌极盛媚眼如丝，眼角虽留了些许岁月痕迹，却丝毫不减美貌，还添了几分陈年风韵，黑金色宫裙略显沉闷，可女子娇媚的面容和凹凸有致的身材，却把这黑裙穿出一种禁忌之感。
见二月入殿，粉色晃入眼中，女子轻挑眉眼。
“臣女吕新黛拜见王太后。”二月拱手拜下。
赵姬受了礼，方慢悠悠地开口，“免了这些俗礼罢。赐座。”
倒是没让她一直站着回话。
二月坐到下首，赵姬慵懒地托着下巴，嘴角噙笑，目不转睛盯着她看，“还是年轻的女孩儿穿起这身衣服来好看。”
“太后谬赞，臣女之姿，不及太后万分之一。”
二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恭维话，听得红叶在她脑海中「啧」了一声，不以为意。
必要时，说些假话倒无妨。
可她的恭维话也属实太过明显了。
赵姬可不是什么小白花，以舞姬的出身从先王姬妾中杀出重围，靠的可不仅仅是吕不韦的扶持，她本身的手段也极为关键。
但她今日并不想为难这孩子。
“年轻人就惯会说些好听话来哄本宫开心。”
粉色天真又娇嫩，很适合年轻的女孩子，赵姬年轻时也最爱这颜色。
她曾是吕不韦府中最出色的舞姬，吕不韦宠爱她，以天底下最好的珠玉来装饰她，让她如贵族小姐般养尊处优，却练得一身好舞技，她曾经是无忧无虑的，以为自己能成为吕不韦的侍妾，安安分分地为一人跳一世的舞。
但赵姬却被吕不韦当作一件礼物，毫不犹豫地送给了秦异人。
奇货可居的故事成就了吕不韦，成就了秦庄襄王，一个小小女子的心意又算得了什么。
也是，她如今大权在握，又有什么好不满的。
往事如烟，赵姬只是一闭眼的功夫，便渐渐将失意抹去，眼前这少女，其实与自己又有什么分别。
权利斗争的牺牲品罢了，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成为第二个赵姬，只是——
赵姬心下黯然，想到了那个与她关系愈发疏离的亲儿。
政儿并不像他的父亲那般好拿捏。
“臣女所言句句肺腑。”
确实，她脸上并没有谄媚的表情。
能够被美丽的年轻少女称赞，也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赵姬道，“听闻政儿要你每日卯时去陪他练剑。”
二月颔首。
“他还有些少年心性，往后你可要多担待了。”
这可不是少年心性，蓄意报复还差不多。
二月腹诽着，面上还得温柔贤淑地答应下来，“练剑强身健体，这是大王的好意。”
赵姬轻笑了一声。
这时，外头进来一宫女传话，说是大王等在殿外，要向赵姬问安。
赵姬挥了挥手，“唤他进来。”
穿着一身白色常服的嬴政便带着身边的小内侍进了殿，“向母后请安。”
他的穿着依然很随意，月牙白的袍子吹散了他身上的阴郁，黑发披散着，面色白皙俊美，一双瑞凤眼贵气逼人，余光则淡淡扫了眼还坐在位置上的二月。
赵姬应了声，宫人便将嬴政引向另一边的坐席，与二月面对面坐着，赵姬的态度很明确了。
“政儿今日怎的有空来我宫中。”赵姬神色淡淡，似乎见到自己的亲儿并无多少喜悦之情。
“儿子想念母亲罢了。”嬴政说着，唇角咧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母后不欢迎孤吗？”
这下瞎子都看得出来，这母子俩的关系算不上好。
二月挑了挑眉，悄悄观察了下宫人们波澜不惊的表情，看来这已是常态。
赵姬并不回答嬴政的问题，反而将话题引到了另一边，“你年岁已长，是该立后，诞下王储，稳定民心了。”
嬴政又问：“定的是民心，还是相国之心？”
啊这个人，怎么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他的不满都化作实质了啊。
“这就是你对生身母亲说话的态度？”赵姬脸上的笑已不再，冷冷地盯着下首的嬴政。
嬴政皱眉，不再言语。
“本宫会让太卜卜算吉日为你与新黛成婚。”
“儿子不敢违逆母后的意思。”他口中说着不敢违逆，面上却阴霾密布。
赵姬视而不见，又道，“新黛初来乍到，既是你未来的王后，你便要对她多多上心。”
嬴政不答话，扫向二月的眼神却不甚友善。
大概赵姬对这段淡薄的母子情也无甚期待，神情恹恹，摆了摆手，“你二人退下吧。”
直白地下了逐客令。
“儿子告退。”嬴政没有什么留恋，迅速地带着身边的侍从宫人走出了宫门。
赵姬眉头紧锁，并未发作，小声对身旁的女官吩咐了一句，那女官便神色恭敬地走到二月面前，“吕小姐，请随奴来。”
原是赵姬遣女官带二月回住所撷芳殿，哪知甫一出门，便碰上了在殿门口守株待兔的嬴政。
“到哪儿去。”
若非他是个正派的一国之君，如今的行为还真像是背着班主任偷偷带人堵门欺负好学生的校霸。
“回大王，奴正要送吕小姐回撷芳殿。”
“撷芳殿？”嬴政挑眉，“顺路，一起走。”
看起来像是顺路，可大王分明先走了，却还故意等在殿外。
女官抬眸瞧了眼那位未来国母精致美丽的眉眼，暗忖大王约莫是很喜欢这位王后的，便颔首领命。
不料嬴政又道：“你不必跟着了，母后身边不能缺人照顾。”
“这……”
“孤亲自送人，难不成还会把人弄丢不成。”他的神色乍然间变得冷然，眼中含煞，可口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你在质疑孤。”
女官忙称不敢，仓皇下跪。
二月道：“王太后虽下了令让你亲自送我回撷芳殿，可大王是担忧王太后身边无人照料，才遣你回去，如此孝心，即便王太后知晓了此事也不会怪罪你的。”
说罢，她伸手欲将人扶起，女官却仍是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大王。”二月只好扭头向嬴政示弱，“再纠缠下去只怕会耽搁大王回宫。”
“哼。”回应她的是一记冷哼，和某人离去的背影。
二月使了劲将跪着的人强行扶起，便提裙赶忙追了上去。
嬴政余光见她追上来，并默默走到他身旁的位置，与他并行，不由得又多看了二月两眼，却没说什么。
跟在两人身后的宫人见大王都不出口训斥，便兀自闭口，并不去提醒这吕小姐，与大王并肩而行是多么不合规矩的行为。
一路无言，二月本以为嬴政是想要作弄她，才假好心地提出送人回宫，没想到他是真好意。
撷芳殿正如其名，里头栽满了各式各样的时令鲜花，哪怕是凛冬，也有红梅凌寒独自开，点着朱红的枝桠在宫墙之上显眼的很。
青橙在宫门口不住张望着，只等着自己小姐归来。
却不想还等来了大王，顿时吓得脖子一缩，躲回了门里头。
二月淡哂，“家仆顽劣，让大王见笑了。”
嬴政倒对此并不在意，留下一句“明日卯时，不可迟到”的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还真是执着啊。
“小姐！”
嬴政一走，青橙便迅速跳了出来，“大王亲自送小姐回来呢。”
二月点点头，“是啊。”
当事人的肯定不知让这丫头脑补了什么，她远远瞧着嬴政远去的背影，捧着脸，很是梦幻的表情。
“大王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不成想对小姐却很是温柔。”
“仔细瞧瞧，其实大王生得俊朗不凡，与小姐很是般配。”
二月叹气，那食指戳了戳青橙的小脑瓜，凝重道，“磕CP需谨慎啊。”
青橙摸了摸脑瓜，很是不解，“小姐，奴不明白，西皮是什么意思啊？”
“要明白那么多做什么。”二月转身往撷芳殿里头走去，“带来的行李都整理好了吗？”
“当然啦！青橙办事，小姐放心！”
二月扭头瞧了眼自己的贴身侍女，怎么出了相国府后，青橙就好像放飞自我了一样。
大抵是孩子心性吧。
毕竟青橙才十五六的年纪。
哪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