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内，如归堂。
一成将二月领到如归堂，便有侍女为她净手斟茶。
“还请姑娘稍等片刻，侯爷马上就到。”
二月颔首。
过了一小会儿，便有一穿着红色戎装的男子入堂，他气宇轩昂，体魄健壮，宛若蝠翼与荆棘的头饰将他的部分白发束起，虽是鹤发，面容却年轻俊秀，眉飞入鬓，一双血色瞳孔致命又诱惑，五官深刻又立体，薄唇似笑非笑，很是漫不经心。
面纱下的脸果真没让二月失望，她喜欢美丽的人。
主客皆入座，宴席便该开始了。
一成拍了拍手，等候着呈上菜品的侍女们鱼贯而入。
两人分席而坐，菜品各有一份，陈列于食案上，待侍女们摆盘完毕，二月定睛一看，便知这盛宴无愧其名。
点心有香酥苹果、杏仁佛手及合意饼，干果蜜饯各四样，前菜五道，为龙凤呈祥、鸡丝黄瓜、红烧里脊、麻辣肚丝、口蘑发菜，尝过这几样，又呈上龙井竹荪解腻，随后又呈八道正菜，为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五彩牛柳、炒珍珠鸡、佛手金卷、奶汁鱼片、绣球乾贝，最后是养胃小粥与爽口的时令水果。
这一碟碟的丰盛菜品，直让人瞧得目瞪口呆。
二月举起筷子，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下嘴
她虽挥金如土，但也没有这个奢侈法。
韩国的侯爷就那么富有吗？
“怎么不动筷，可是这菜肴不和姑娘的口味？”
白亦非问。
“这么多菜，只怕我一人享用不尽。”二月说。
“它们的价值只在满足姑娘的口腹之欲，享用不尽的，扔掉便是，何必烦恼。”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二月回想起从秦国到韩国的那一段旅途中，遇到的苦难百姓。
只是觉得有些讽刺罢了。
贵族们穷奢极欲的生活背后，是对底层民众的无情剥削，她不在此间，如今又是既得利益者，似乎不应该站出来批判贵族们的奢靡。
韩非倒有些可能，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
“听闻姑娘来自咸阳？”
方把鱼片夹进碗中，便听见这样一个问题，来了，熟悉的查户口。
她放下筷子，望着白亦非，缓缓点头。
“如同新黛姑娘这般的绝世美人，不该籍籍无名。”白亦非把玩着手中的乳白琉璃杯，视线却粘在二月的脸上，真是奇怪，那种如影随形的视线却不让人觉得讨厌。
“侯爷俊美无铸战功赫赫，可我在秦时，亦不曾听闻血衣侯大名。天下很大，不曾听过一两个人的名号并不奇怪。”
听得二月的回答，白亦非笑着将琉璃杯中的桃花醉送入口中，双眸微眯，“我派人查过姑娘的来历。”
二月悄然睁大双眼，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坦白地将事放到明面上说。
“结果很有趣，姑娘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寻不到你的来处。”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不值得侯爷上心。”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明人不说暗话，侯爷究竟想知道什么？”
“美人娇嗔，亦是不错的美景。”
他是怎么做到姿态如此高雅地出言调戏别人的。
二月：“……”
“民间不能找到任何有关于你的消息，姑娘是权臣家眷还是王室中人？”
血衣侯慵懒地抬眼，望向二月的双眸中显现出冰霜之色，向她侵袭而去。
“侯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白亦非挑眉，稍稍正坐，刚才他可是用了幻术的，可是少女却一副不受影响的模样。
能抵挡这一招的只有功力高于他的人，眼前人显然不属于这一类。
有趣，他对她越发感兴趣了。
“哦？”白亦非轻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二月，“我还是更喜欢听真话。”
“真话？”二月来了精神，她挺起腰杆望向白亦非，“既然侯爷想听真话，那我们就以真心换真心，如何？”
“真心换真心？”白亦非将酒杯搁置一旁，上半身前倾，视线专注而深邃，“姑娘想知道什么？”
二月便直视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赤眉龙蛇。”
……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两人一番“推心置腹”，各自都有所收获，便没有再继续聊下去的理由。
用过解腻的茶点，白亦非亲自将二月送到雪衣堡门口，一成已着人备下马车，在外候着。
临上车前，白亦非忽然道：“新黛姑娘可知郑国旧址，亦是如今的冷宫？”
他问的突兀，二月便下意识地答了。
“知道。”
这是上回韩非被他父王囚禁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吗？
白亦非不再顺着这话题说下去了，只对二月说：“一路顺风。”
说话神神秘秘的，二月扭头上了马车，放下车帘，隔绝了白亦非的视线。
她的确将自己的一部分身份告知了白亦非，而白亦非也将与天泽有关的情报告诉了她，包括天泽依然受他所控，只是控制天泽的手段他却闭口不谈，只道是蛊术，至于他们的目的——
“这些蝼蚁已经忘了当初为什么需要我们，而如今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帮他们回忆起来而已。”
他是这样回答的。
果然，哪个国家的权力纷争都不会少。
只是今日前来有些冒险，若非她身份特殊，白亦非大可在告知她这些事情过后杀人灭口。
他特意提起冷宫，是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一定有他的缘由。
二月掀开车帘，拍了拍那为她驾车的甲士，在他扭头时温柔一笑，“劳烦改道。”
韩国皇宫本不该是那么容易进的地方。
宫阙内灯影幢幢，可巡视的禁卫军却少了许多。
二月悄悄顺路摸进了宫中，往冷宫方向疾驰而去。
远远便听见兵刃交接声，这可不是单单几个人就能弄出来的动静。
到了交手的地方，二月才发现韩非喊了一小队护卫保卫自己的安全，只是这队护卫不知怎的，此刻分成了两派，互相争斗，其中进攻韩非的那一派面色扭曲，皮肤泛青，双眼中还映射出幽幽绿光，属实可怖。
与韩非对峙的，周身气息颇为诡谲的，是两个穿着怪异的男人。
一个戴着大大的连衣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一个阴柔瘦削的下巴，裸露的下巴和两条手臂上爬满了灰色的符文，手持一柄木杖，木杖顶端系着一个大大的铃铛，晃动时发出清脆的铃响。
另一个人有着一头深蓝色的及腰长发，但十分凌乱，面容狂狷邪气，眼尾下方的皮肤上分布着如同蛇鳞一般的东西，左手更是全然布满鳞片，四肢上皆捆绑着赤色锁链，不知是他人为禁锢他所留下的，还是他自身所缠。
有白亦非的情报，二月很快便认出后者是百越废太子，天泽。
也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战斗，天泽似乎脸色很差，而卫庄和紫女很快解决了被控制的护卫。
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
看来也用不着她。
二月撇了撇嘴，打算在被几人发现前悄悄溜走。
“有些人就是记吃不记打。”卫庄的声音带着些许嘲讽，目光精准无误地锁定了二月的身影。
啊，被发现了。
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对方可是卫庄诶。
顺着卫庄的目光，韩非及天泽等人自然也发现了她。
嗯嗯，没有必要藏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背着手，眼神飘忽着，“有些无聊，就出来散散步。”
紫女捂着嘴笑，“早上便见你出门，新黛这步散得可真够久的。”
况且，谁会专程来韩国的冷宫散步啊。
二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迎着韩非的无奈神色与卫庄愈发冷凝的眼神，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
“过来。”卫庄对她说道，眼神却渐渐地转移到天泽和他的手下驱尸魔身上。
他依然防备着这两人，二月与天泽的距离更近，若天泽在此刻突然暴起，出手袭击二月，他会赶不及救人。
二月乖乖向卫庄的方向走去。
而天泽一方，见对方又多了个同伴，加上自己身上蛊毒骤发，更是无心恋战，不发一言，转身便走。
两人相向而行，二月脚下走着步子，目光却无法克制得向天泽投去，这个百越太子的身上充满了野性之美，桀骜不驯，该是头难以驯服的猎犬，她最喜欢驯养不乖的猛兽了。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被一双盈满了目的的眼眸所注视着，是个人都会有感觉。
天泽对上二月的目光时，看到的，便是浓厚的兴致，少女长着一张温柔美丽全然无害的脸，可她目光中的侵略性可一点也不少。
叫人颇有兴味。
她喜欢他。
天泽与她先前遇到过的人都不同，他身上有邪恶与混沌的味道，气质与当初的爆豪很像，却更为乖张难驯，充满了吸引力。
说来，她好久没开荤了。
二月原本想先对白亦非下手，可那家伙埋得太深，知道得也太多，若是太早与他有所牵扯，会对获取其他人的爱意有所妨碍。
现在看来，天泽倒是不错的人选。
暂时很合她的眼缘，暗地里牵扯上了，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可惜……
但现下不是接近他的好时机，韩非和卫庄都在看着，跟着天泽走也太奇怪了一些。
“哥哥！”
正这般边走边想着，背后便传来了红莲的声音。
原来是红莲察觉到有人进皇宫，便提着灯笼，寻着踪迹跟了过来。
“红莲？”韩非先是一惊，再瞧见红莲离天泽的距离，立马感到不妙，神色变得十分慌张。
他平日里不着调，遇事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鲜少见他慌乱。
红莲对他而言，分量极重。
即便知晓两人不过是兄妹之情，但二月仍旧有些嫉妒。
这场劫掠发生得很快，在场只有卫庄以及离他们很近的二月反应了过来，即便卫庄轻功上乘，但想要即刻将天泽手中把人抢回，也是力有未逮。
二月只见红莲忽而倒了下去，天泽很快将人抱起，侧过脸，留给众人一个不屑的笑，驱尸魔摇动魂铃为其断后，一阵青色烟雾后，天泽与驱尸魔便带着红莲消失不见了。
红莲被抓，天泽手上无疑又多了一个谈判的筹码。
不对劲。
好像还少了什么人。
“新黛呢！”韩非又匆忙在四周寻找二月的踪影，方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他都没能注意新黛的动作。
卫庄眉头紧锁，心头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我去追。”
不自量力的笨蛋，以她的实力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天泽，何况驱尸魔的功力也不容小觑。
一行人沿着冷宫向太子府的道路前进，沿途在宫门口发现了一队士兵横七竖八的尸体，从尸体的惨状来看，天泽与驱尸魔下手狠辣，这也让韩非更加担心红莲与新黛的处境。
韩非蹲在地上，试图从这满地的尸体中寻找一个活口，从而获取有关天泽的行踪。
只是未果。
“天泽有心撤退，隐藏踪迹，怎么会留下活口。”卫庄道。
……的确如此。
关心则乱，聪慧如韩非也不能免。
一个是他至亲的妹妹，一个是他心之所向有所亏欠之人。
韩非默默捏紧了拳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把两人平安地带回来，他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