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进了内室，门从里面关上了。
焰灵姬倚着墙壁，抱臂而立，眸光淡淡扫向持着法杖，站在阴影里的驱尸魔。
“心软了？”
对方没有答话，拉了拉帽檐。
这一个个的，真让人不省心。
室内。
二月进了房间，便瞧见天泽在小塌上盘腿打坐。
她一进门，天泽便睁开了双眼。
“你想留在我这里？”天泽问。
“对呀。”这里没有旁人，二月便可以毫不掩饰地，直勾勾地盯着天泽看了。
她喜欢天泽脸上的鳞片，真是奇怪，人身上怎么会长龙蛇的鳞片呢，还有他的左手，几乎整套手臂都兽化了。
天泽对他人的好奇目光并不陌生，他天生异象，早已习惯了那种恐惧中又带着敬仰的目光，当然，也有不少仇视的目光。
“那你就继续去地牢里待着吧。”很快就安排好了她的去处，天泽又闭上了双眼，继续打坐。
“等等……”二月整个一言难尽，“我已经不是人质了，你们不需要再关着我了。”
天泽闻言，睁眼蹙眉，面露不解，“那我留下你做什么？”
的确，好像没有留下她的理由。
二月一时语噎，只好说：“人不要那么功利嘛，你看，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啊。”
天泽冷冷一笑，“我不需要朋友。”
这家伙，穿的那么暗黑，性格也很暗黑嘛。
二月道：“无论是夜幕还是流沙，组织成员都很多，可是你看，你们百越一共只有五个人诶，从人数少就已经处于劣势了，有了我，至少还能帮你们撑撑场面。”
天泽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眼前的美人，他曾经以为她只是有点笨，没想到如今一看，也有点蠢，天真到蠢的地步。
“我们不需要外人。”
外人啊。
二月倒是经常听到这种评价，她的确是外人，不过偶尔参与他们的故事罢了。
“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二月控制着泪腺，努力挤出眼泪，配上楚楚可怜的小鹿眼，娇娇糯糯的乞求声，若美人梨花带雨，天泽应该不至于那么冷血吧。
天泽的确不至于那么冷血，但看到二月热泪盈眶的模样，也只是犹豫停顿了一瞬间，便很快回绝了。
“不能。”
真是让人感到挫败。
虽然为人不解风情，但二月又实在眼馋他的身体。
既然如此，她就只好……
在天泽的视角中，前一刻还在悲伤流泪的少女忽然向他甜甜一笑，向他伸出了手，腕间的红绳隐隐泛着光，有些怪异，天泽刚想问她笑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声音，伸手想摸自己的喉咙，却发现身体都已脱离了掌控。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妖法。
他看向二月，只见她面上仍带着泪，嘴角却噙着笑意，一步步向他走近。
……
二月施施然走出门，天泽的几个手下都不在，也好，能够延长天泽被发现的时间。
对天泽的定身效果还有半个时辰就会解开，她得趁这段时间赶紧跑。
问题是跑去哪里，流沙那里，她刚对卫庄放了狠话，一时间放不下面子去找他们。
秦国，她还不想回去。
这么一看，选择就十分有限了。
先找个地方躲两天，避避风头吧。
做了决定，二月便提着剑迅速向外走，路上遇见了驱尸魔，他似乎对于二月这么久才出来有些讶异。
“你和主人聊完了？”
二月心虚地点点头，脸上摆出有些难受的表情，“天泽不准我留在这里。”
驱尸魔怔然，明白她这是准备走了。
“找到落脚处了吗？”他问。
二月苦笑，“暂时没有……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那……一路顺风。”驱尸魔说完，便打算往里走。
二月赶忙喊住他：“等等！”
驱尸魔有些奇怪地回头：“有什么事吗？”
“你要去找天泽？”
“嗯，有些事要请示主人。”
“奥，你可以慢点进去，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
二月点点头，信誓旦旦的模样，“大概半个时辰他应该就好了。”
驱尸魔没有怀疑，他并不认为以二月的武功能够对天泽不利。
对呀，定住天泽的可不是二月的武功。
“那我走啦，有缘再见。”二月努力压抑着快要飞扬起来的嘴角，苦哈哈地向驱尸魔招手。
“嗯，有缘再见。”驱尸魔淡淡地回应着，偌大的世界，倘若她真的离开韩国，下一次见面便应是遥遥无期了。
想到这里，内心不免有些异样。
驱尸魔的目光看向少女渐行渐远的背影，手指微动，一个微不可见的小蛊虫从他指尖落下，窸窸窣窣地朝着她爬去。
……
黄水河畔，几条华美精致的画舫悠悠荡漾在水波之上，夜间暖黄的明灯中，丝竹声不绝于耳，不时传来三两戏谑笑声，二层的小间，二月临窗坐着，捏着一颗早桃吃得正香，品尝着丰沛的汁液，随意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
自她从天泽那里跑出来，已有三日了，她不想被人找到，便去到岸边，上了一艘画舫。
这画舫归属于赵国的妃雪阁，满载着歌舞姬往韩国而来，飘荡于韩国的黄水河上，偶有停靠，接待雅客，亦传扬妃雪阁之名，同行共有四条画舫，二月上的便是其中一条。
妃雪阁没有不接待女客的规矩，因而她上船也自在，花了钱包了个房间，便当作是跟着妃雪阁的姑娘们一起花几日游一游韩国水域了。
夜色已深，客人饮酒却正在酣处，一楼有不少男人们寻欢作乐的笑声，二月这几日已习惯了，学会了忽略，三两下将小桌上的水果吃完，又喊了门外的姑娘拿些来。
躺平真是快乐。
吃了睡，睡醒了又吃，吃饱了就看会儿风景，画舫不营业时还能去找姑娘们玩耍聊天。
小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红叶都看不下去，直说她太过安逸。
现在能量充沛，偶尔享受一下安逸的生活又不会怎样。
「要是每一天都那么紧张，那永恒的生命也会成为一种折磨吧。」二月为自己辩解道。
「你变了。」红叶说。
是有些改变，但对二月来说是好的改变。
下头的人已不知酒过几巡，要归家的客人即将离去，画舫便缓缓靠岸，或有酩酊大醉的人相互搀扶着离开，亦有不少客人选择留宿于此，这不，楼梯上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应是那些个留宿的客人。
二月将门闭紧了，以免有醉鬼敲错门，她又不小心一气之下将人杀了，这可就罪过大了。
“堵堵”敲门声响起。
……她刚说什么来着。
“阁下走错房间了。”二月扬声道。
她一说话，门外顿时没了动静。
这么快就走了。
她摇摇头，继续往嘴里塞着水果，望向河边景色。
画舫已经靠岸，岸上的灯影闪烁，除却黄水河边的酒家灯火，还有指引着归者的提灯，随着脚步声渐渐飘远。
夜色愈发浓厚，该走的客人们走得差不多了，酒家也到了打烊的点，一时间天地间的亮色都淡去，人声近无，万物俱寂，困意也随之上涌。
二月微眯着眼，不觉间眼前的事物都有了重影，想着该歇息了，方揉了揉眼睛，打算上床去睡，视线中却出现了点点绿光。
不对劲。
她略一思索，迅速拿起放置在桌子上的拂柳，刚将剑拔出鞘，一股子腥风便整个将她的房门冲开了，幽幽铃铛声夹杂在风声之中，很是诡异。
二月很熟悉这铃铛声。
戴着兜帽的男人拄着法杖，停驻在她的房间口，一张脸仅仅露出瘦削的下颌，即便看不见他的双眼，二月也知道他在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
见到人后，二月便放松似的坐回了椅子上，可手里的拂柳剑却并未放下。
驱尸魔没有回答，二月便继续问：“莫非，你是舍不得我，才追到了这里？”
“主人要我抓你回去。”驱尸魔说。
天泽那家伙果然记仇，不过这也在二月的意料之中。
“可我还没玩够，不如你再等我几天？”
等……是不可能继续等的。
驱尸魔挥动法杖，驱魂铃叮当作响，另一手于胸前捏诀，“你乖乖同我回去，还能少吃些苦头。”
蛊虫爬动时的沙沙声愈发响亮，二月只觉得这声音让人浑身发麻，“你这话说的，怎么和书里的反派似的。”
驱尸魔不看话本，自然也不并知晓什么反派。
“跟我回去。”
就这么跟他回去，还不知道天泽要怎么报复她呢。
“当初可是天泽说要放我走的，怎么如今说话不算话，又要把我抓回去。”二月边说着，边站起身，将拂柳剑收回剑鞘。
见她收剑，驱尸魔便以为她并不准备负隅顽抗，因而也收了攻势，“我也不知。”
二月离开当日，他依照她的提醒过了半个时辰才前去求见主人，主人过了会儿才让他进去。
驱尸魔不敢打量室内，方要将卫庄等人的动向报给主人，主人却沉声让他先去将逃跑的二月追回。
至于原因，主人没提，他也不敢问。
以他对主人的了解，只怕主人这回气得不轻。
毕竟连正事都置之度外，反而让他去追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
驱尸魔在二月身上留了蛊虫，一路寻着蛊虫的气味追踪至此，只是前三日都没赶上画舫靠岸的时间，便没能奈何得了她。
“你不好奇吗？”二月又问。
驱尸魔老老实实摇头，主人要他去办的事，自有缘由，他不该多问。
二月吐了吐舌头，“他可真是好面子。”
她又将窗户打开了些，挥手扇了扇鼻尖，“你从哪儿来，怎么身上一股怪味儿？”
她这一说话实在伤人，驱尸魔脸上一僵，下意识地抬了抬手，似乎真想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这可怪不得他，他的巫术多用于操纵尸体，免不了与尸体打交道，尽管他已经很注意洗净身上的气味，可长年累月的，可能多少还是留下了一些味道，以往同百毒王、无双鬼在一块儿，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又熟悉他的巫术，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他被下了脸面，有些不好意思，便僵硬地转回原本的话题，“你快同我回去。”
“现在就回去？”
“立刻，马上。”这也是主人的意思。
他俩这般聊着，画舫却已过了靠岸的时间，船身摇晃，又要驶离河岸。
驱尸魔神色一变，慢慢地向二月走了几步，“快，这船要离开了。”
他伸手去抓住二月的手腕，却被她扭身躲了过去。
“这都离岸了，不如咱们过一晚上，到明天再回去吧。”
驱尸魔一下没捉住她，手一下就撑在了二月坐过的椅子上，稳住了身形，才低声道：“不行。”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二月有些遗憾，看了眼驱尸魔不知何时变得有些难看的神色。
这一会儿，船已离了岸边得有三丈远，“那我们只好游回去啦。”
“……不能让船家把船开回去吗。”驱尸魔说着，扶着椅子的手转移到桌子上。
“你……不会是不会游泳吧？”二月忽而转到他跟前，伸手撩起驱尸魔的帽檐，探看他的神色，只见这男人面色苍白，紧抿着嘴，一副不想多理她的样子。
不对，这不仅仅是会不会游泳的问题了。
驱尸魔他，晕船啊。
这不就更好跑路了。
她心下一动，打算撇下这家伙逃跑，却被驱尸魔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二月一向纤细匀称的小臂肉都从他的指缝间挤了出来。
“你……要去哪儿。”
“我没有要去哪儿啊。”二月说，“你脸色不太好，要不去床上躺着休息会儿吧。”
“休息……呕……”驱尸魔方说了两字，一股子恶心感便冲上喉咙，他马上撇开二月的手，低头干呕，不过没呕出什么东西，然后有气无力地瘫在了椅子上。
可怜真可怜。
二月说：“你躺着，我去找船家要些舒缓症状的药物来。”
驱尸魔难受得不想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