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已降下了,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不见人影。
钟清嵘牵着姬酒酒的手,默默前行。
“舅舅,姥姥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姬酒酒仰起头,明亮的眼睛望着钟清嵘道。
“姥姥在丰沮玉门,阿酒和舅舅可要快些呢,要不然姥姥见不到我们可要生气的。”钟清嵘蹲下身,轻轻道。
“丰沮玉门在哪里?”
“丰沮玉门,就是太阳和月亮歇息的地方。”
姬酒酒的眼睛更亮了,一下自己向前跑去,跑出去又跑回来告诉钟清嵘道:“舅舅,太阳要回家了,要回去歇息了,我和舅舅这样跑,很快就见着姥姥了。”
钟清嵘听了,心里止不住难过,握住姬酒酒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天空沾染了一抹橘黄,路边的荒草乘着秋风起舞了。
突然一声鸦啼,划破了这难得的静谧。
钟清嵘一下警觉起来,将姬酒酒护在身后,可除了刚才的一声鸦啼,哪里还有什么旁的东西。
“哇,哇……”真是一种被诅咒了的声音。
钟清嵘一手急掩姬酒酒的眼睛,一手使古尘剑朝前刺去。只见方才明明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上,现出了七只白色的血鸦。不过,此刻也都是血色的了。
钟清嵘蹙了眉,以手结印,将血鸦的尸体化了齑粉,才放下掩姬酒酒眼睛的手。
“好大的戾气呀!”大梅树下现出一人,一双玲珑眼笑得熠熠生辉,童稚无辜。
钟清嵘抬眸瞥钟伯仁一眼,并不作声径自行路。钟伯仁瞧了也不恼,摇摇摆摆站起来道:“龙王嚎断了麒麟崖,砸死了你阿娘,活埋了烛龙一族,你,可真是烛龙的罪人!”
“阿娘……”
钟清嵘停住步子紧握双手,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良久转过身向钟伯仁道:“你走吧,从前的事,你与钟氏都再没有瓜葛了。乾坤图我不会给你,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赴我的玉门路,再不相认。”
“再不相认?钟清嵘,你当你是谁?乾坤图我要,钟氏的事我偏要管!”钟伯仁愤怒大叫道。
钟清嵘不理会,转身牵姬酒酒的手便走。
钟清嵘听得耳旁劲风过,知是钟伯仁拎刀抢来,携姬酒酒一跃而起,退至一处。钟伯仁双足一登,身子擦掠过来,直刺钟清嵘面门。钟清嵘躲闪不急,又恐姬酒酒于身侧,不敢不尽全力,使古尘剑来挡。
昔年钟伯仁之父将此剑赠于钟清嵘时,曾叫钟清嵘发过誓,此生决不用此剑伤钟伯仁一毫。如今古尘剑出,当日誓言也成泡影。
有古尘剑加持,钟伯仁几乎难敌,要知道他手中的为祸绝非凡品,在诡道术法中,可是数一数二的法器。
为祸是钟伯仁自己炼出的,与他早已融为一体,可古尘是他的父亲赠给钟清嵘的,钟清嵘怎么可能,可能把它使得这么好?
命,钟伯仁怎么肯认,他怎么肯和钟清嵘一样固守那可笑的天命?
古尘剑精妙无双,再战下去,若钟清嵘有心杀他,他命今日也就休了。钟伯仁暗自思量,生出一计,只见他足下用劲,向后掠去,嬉笑道:“我不跟你打了,不如换个东西跟你打!”钟清嵘一怔,但见眼前一团黑气径朝他面目袭来,钟清嵘就势仰面躲过,竟不想那东西径撞到大柳树上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黑血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钟伯仁脸上牵起一抹得意的笑,只见他身形诡异,凌空掠来,刺向钟清嵘,钟清嵘躲闪不及,腰际左侧被钟伯仁刺中。
钟伯仁踏在钟清嵘胸口。
姬酒酒哭跑过来,掀钟伯仁的脚:“你不许踩我舅舅,你不许踩我舅舅!”张口咬下去。钟伯仁痛得吸气,怒目相视,大骂道:“哪里来的小畜生?”一把将姬酒酒拎起来。
“你不要动她!”钟清嵘失声大喊。
钟伯仁歪头瞥了眼手中姬酒酒,对钟清嵘皮笑肉不笑道:“你在麒麟崖下挖了个没日没夜,究竟挖着个什么?自己的亲娘没挖到,就挖出这么个拖油瓶来,钟清嵘呀钟清嵘,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我什么好,不肖你说!”钟清嵘急红了眼,身子贴地斜飞,长剑直刺钟伯仁命门。钟伯仁“咦”了一声,没想到钟清嵘竟为这牙齿高的小儿与他拼命。
钟伯仁有姬酒酒做肉盾,有恃无恐,胡乱拎着刀和钟清嵘作猫耍老鼠的游戏。钟清嵘一心顾念姬酒酒,要刺不能刺,再加之钟伯仁有心羞辱,几番下来,剑剑落空。
钟清嵘发髻已乱,但见他身上血肉横翻。
姬酒酒哭得只剩了眼泪挂在面颊上。她的喉咙发不出什么了,也不知她哪来的力气,一口咬在钟伯仁虎口上,钟伯仁痛得直跳脚,恨从心生,将姬酒酒一把甩出去。
“不!”
钟清嵘拼命大喊,朝姬酒酒踉跄爬去,钟伯仁见了,一把将他拖回来,抓着他的胸口咬牙切齿道:“钟清嵘,你看清楚!我才是和你血脉相连的人!她,只是个外人!”
“滚开!”
钟清嵘一把挣脱钟伯仁,向姬酒酒爬过去。
钟清嵘颤抖的双手将姬酒酒抱在怀里,却觉手中一片湿热。
“不,不会的……”钟清嵘不可置信,眼泪混着他的血不断滴下。
姬酒酒被横摔出去,砸在岩壁上,身上血肉一片模糊,只见钟清嵘痛苦慌乱地向后退去,末了又爬过来,抱着姬酒酒,发出撕裂般的声音。
“不就是死了个人吗,你用不着这么伤心。这般重情,可是要吃大亏的。”钟伯仁架刀看着钟清嵘道,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末了又道:“今天我玩累了,你把乾坤图给我,免得以后这样的游戏多了又伤了你我的情分。”
“我和你有什么情分,你这样的歹人,哪里配做别人的兄长!”只见钟清嵘目眦尽裂,身子突然箭一般地窜出去,祭起古尘剑,刺向钟伯仁,钟伯仁急忙拎刀去挡。钟清嵘竟迎着刀光,肩膀穿将过去,一剑刺断了钟伯仁的一条手臂,又飞起一脚,踢向钟伯仁左肩。
钟伯仁翻倒在地,捂着肩膀惊出一身冷汗,眼见钟清嵘疯了般执剑要取他性命,大骂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这般重情,得到了什么?你当人家作忘年交,人家却要你做亲儿子。你一个不愿意,就被人家“扫”出门,还真是,真是……我,我都替你羞呢! 不过你放心,你的仇就是我的仇!呐,你看,我把那老头的头带来了!”
钟伯仁指了指头顶,又喜又怕地对钟清嵘道。
钟清嵘惊恐地睁大眼睛,竭力控制住自己:“不会的,不会的,绝不会!”
“不,不敢看呢,不敢看就是就是没有发生吗!”
“钟伯仁!”
钟清嵘“倏”地一下抬起眼,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荡进他的眼睛里。不可置信,惊怒,自责,懊悔,“当”的一声,古尘剑滑落了。
钟清嵘痛苦地跪在地上,发出了动物般的哀嚎。
钟伯仁眼见钟清嵘如此,跳将起来,小人得志般地高叫道:“钟清嵘啊钟清嵘,你可真是没用!”说完,那断臂处咔咔又长出一条新的手臂。
“你可真是没用!”
“你可真是没用!”
钟伯仁狂笑着。
那声音荡在钟清嵘的脑子里,直叫钟清嵘丧了心志。只见他一把抓起面前的古尘剑径向脖子抹去。古尘掉在地上,映在钟伯仁的眼睛里,钟伯仁再笑不出了。愣在原地,后又扑到钟清嵘身前,颤声道:“你,你怎么了,我,我……”忽又挤出一抹笑道:“我,我可不会叫你这么容易死的……你死了,我的图……找谁要去?”
钟伯仁将周身仙力聚于一处,源源不断地打入钟清嵘的脖颈处,直至暮色四合时,才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