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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有时

    众人各自归去,再不提华莲之事,每日按时至一梦泽听善台,明宝,英华,重阳,韦莲几位真人授讲,一梦泽重归了从前的寂静。

    云收雨住冷含青,又是一年杏林时。许是因着归期将至,众仙门弟子不禁欢喜起来,尤其是裴公逸,已经激动得好几日夜里不睡了,扳着手指眼巴着数归家的日子。

    这一日裴公逸绝早地就在‘杏坞’里转悠了,耍一会蹴鞠,玩一会身上容臭,坐在廊上两腿一搭一搭地闲晃着。后来尤不解欢喜,爬到一棵杏树上远望,不想睡着了。等众人出来,只见四面杏花飘落满身,轻风吹动,树影微摇,那杏花簌簌不住落,睡着的人正睡得香甜。

    浮屠山清寒多雨,所开杏花萧疏惨淡,哪里容得裴公逸这般折腾。花色堆在了裴公逸身上,可他睡着的那棵却要落完了。

    裴公景又笑又恨,蹙眉叫道:“金牡丹!”那朵金牡丹哪里知道,犹自睡着。裴公景踏步向前,伸手要把他拽下,却听“咔嚓”一声,树枝断了,金牡丹掉到地上,你看他摔得杏花多么惨白。

    裴公逸摔得龇牙咧嘴,爬将起来,懵然杵在边上。只见那杏树折断了半边,枝叶倒在地上。裴公景眼睛一翻,没好气道:“你自己去交代,不要让我再给你擦屁股!”说完竟走了。众仙门弟子一个个打裴公逸身边走过,叹口长气,摇头只道他自己自求福佑。

    一梦泽中香烟缭绕,不惑竹竹花玉立,银灵子高座一梦泽大殿,善台,明宝,英华,重阳,韦莲几位真人分座两侧。今日之后,众仙门弟子便可各归山门,不受浮屠山约束,日后山高水长,再会已是他说了。

    众弟子按座而坐,受银灵子锦书。只见锦书上写着一行字:见性至诚,念念回首处,即是归途。银灵子受锦书毕,众弟子依礼相还。

    忽殿外有弟子来禀道:“裴小公子毁一杏树,特启师父。”众人的心不由揪紧,替裴公逸担心,纷纷望向殿外。银灵子抬手问道:“裴小公子现在何处?”那弟子道:“在殿外侯着了。”银灵子站起来道:“叫裴小公子进来。”裴公逸低着头进来,站在殿中。座中裴公景见了,急忙起了身,执礼道:“家弟年幼,无心之过,请银先生见谅。”银灵子示意裴公景无需再说,只见他望了裴公逸一眼,叹气回到座中,望殿外迷蒙山岚道:“一棵杏树罢了,哪里值得一罚?”语罢,叫众人各自散去。众弟子欢喜不已,齐声谢银灵子,高兴地出一梦泽大殿去。

    “银先生,我会再种一棵杏树到那里的!谢谢银先生!”只见走到殿外的裴公逸忽然转身道。

    银灵子望众仙门弟子离去,眼中不由泛上一丝酸意。

    殿外有微雨渐生。

    微雨中,杏花坞里,裴公逸带着药锄,挖了杏苗栽在院里。

    众人下山去了。清风明月急出清松轩来,可他们已走得远了。

    黄鸟轻啼,源泉幽响,不觉春去夏至。荷叶之庭荷花盛开,暗香浮动。华莲和姬酒酒也渐渐醒来,银灵子终于放了心,少有的出了鹧鸪居,四处看看。

    荷叶之庭,轩窗寂静,所住不过姬酒酒,华莲以及照顾他二人的老妇人。

    姬酒酒性子冷清,所说之言不过谢谢之类,对于荷叶之庭忽多出的两人并不问一词,只日日照顾她院里的荷花。

    他们,好像将什么忘了。

    这一日华莲出来找裴公景他们。到了一梦泽,只见殿门紧闭,巍然屹立,殿前只几个弟子在修竹洒扫。

    华莲心中诧异,上前执礼问道:“仙友,请问银先生今日去了早论吗?怎么不见众人?”那弟子瞧一眼华莲执礼道:“家师已有数日不论课授讲了。”华莲忙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或是我的朋友令银先生生了气?”那弟子茫然道:“你的朋友?”华莲点了点头,急切地等那弟子答复。那弟子却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道浮屠山上还有其他什么人。

    华莲听罢,匆匆辞别,朝当时众人居处奔去。人间不尽月,紫薇台,蘅芷苑,杏坞,兰室一处一处地寻,这边门里进,那边门里出,一遍又一遍,可哪里有半点人影。尤不死心,出来奔在山中,逢弟子便问,每至一处,总要大喊他们的名字,以望他们听见声音可以应他一句。

    太阳缓缓落山,天边红成了一汪血,暮色悄悄地至了。

    渐渐月至中天,华莲的心沉沉的,他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默默地走着,走到沥水桥来,前面就是鹧鸪居了。“鹧鸪居……”华莲想到什么,一下跑了起来,跑过沥水桥要到鹧鸪居去。

    他叫了门,好一阵子门开了。荀悦走出来,瞧见华莲,愣住了。眼前的少年形容狼狈,喘息不止,可他的眼睛又那么亮,满含期待地问他道:“荀公子,我找他们,他们在银先生这儿吗?”荀悦不敢说话,半晌开口道:“华公子,他们早在两个月前下山去了。”光一点一点地在少年眼中溃散,他后退了一下,喃喃道:“不会的,他们不会不告而别。”

    “不会的,华莲不会不告而别。”那两个声音响在一处,叫荀悦的心微微颤。

    华莲终是落寞地离开了,走上沥水桥,走进萧萧竹影。

    红日东升,依稀听得鸟鸣,华莲幽幽转醒,瞧见窗外荷影,知道自己是在荷叶之庭。他坐起身,竟觉恍如隔世。此时门外老妇人打帘进来,瞧见华莲醒来,不由激动地叫嚷:“姬姑娘,华公子醒了。”一面叫嚷,一面兴奋地跑出去。一会,带着姬酒酒进来了。

    “你醒了?”姬酒酒问,声音听不出喜怒。华莲“恩”了一声,姬酒酒径又走近,搭华莲的脉,一会放了手,抬头道:“没事了,你好好休息。”语罢起了身来。

    华莲道:“昨夜谢姑娘。”姬酒酒听到声音回过身,点了点头,出去了。

    原来昨日老妇人见华莲久不回来,心里担心,便央姬酒酒一块寻找。二人出了荷叶之庭,一路找寻,发现华莲倒在竹坡下,大惊将华莲搬回来。华莲隐隐记得昨夜有人将他挪动,可不知是谁,今日醒在荷叶之庭便知昨夜相救的是她们了。

    老妇人同华莲说了会话,也打帘出去了。华莲望着窗外远处,不禁怔怔出神,一会儿沉沉睡去。

    也不知为何,华莲总觉得身上困倦。

    雨打窗棂,华莲缓缓睁开眼睛,瞧见身上盖着暖被,心中感动,抬眼看见窗外老妇人坐在廊下缝衣,下地出了门来。

    老妇人欣喜道:“醒啦,才两个时辰,公子再睡会吧。”华莲听了,一时喉头哽咽,说不出话。待心里平复才道:“谢婆婆照顾。”老妇人抬起头,笑盈盈道:“谢我什么啊,你应该谢姬姑娘,别看她冷冰冰的,其实她比我老婆子心细,你那暖被,就是她拿来的。”

    华莲怔愣在地,望向姬酒酒所住的静室,久久不语。稍顷收了目光道:“下雨天冷,婆婆进屋去吧。”老妇人抬起头,道:“噢,你不提醒,我都给忘了。”语罢,站起身,华莲见了急忙伸手去扶。

    雨淅淅沥沥地下,四野苍茫一片,华莲还是想再去看看,于是穿了蓑衣,出了门去。人间不尽月,紫薇台,蘅芷苑,杏坞,兰室,浮屠山各处,他又细细地寻了一遍,可除了萧萧竹影,沙沙雨声,哪还有他的好友呢!

    天渐渐地黄昏,华莲才回了荷叶之庭,庭外老妇人已在等了,神色焦急。华莲朝老妇人跑去,扶着她的手哽咽道:“婆婆,您是在等我吗?”老妇人笑着道:“是啊,婆婆不见你回来,就在这儿等。以前啊,我也是这么等我儿子的,每次只要我等,他呀就回来了。”华莲搀扶着老妇人进了屋,老妇人又端了东西给华莲吃,并道:“我知道你们总跟我不一样,姬姑娘她很少吃东西,可她说不饿,只叫我自己吃不要饿着。可那怎么行呢,你不知道吃东西有时候会让人感到快乐,姬姑娘要吃东西,你也要吃东西。”

    只是平常的青菜米饭外加一碟荷花酥,可华莲却觉得它们珍贵极了,端着碗,眼泪就那么悄悄溢上眼眶。

    夜里华莲睡不着,一时想起昔年他们初来浮屠山日日相处之事,一面又想起今日物是人非之景,又听雨作沙沙之声,不觉难过。

    窗外月夜朦胧,华莲出了门来,看那一阵又一阵的雨雾。有门轻轻地开了,灯火照亮了华莲的脸,也驱散了他周围的暗夜。

    看见华莲,姬酒酒愣了一下,须臾踏出门,踌躇问道:“你怎么不睡?”华莲怔怔的,看着姬酒酒问道:“姬姑娘怎么不睡?”姬酒酒思考道:“我在问你,你又问我做什么?”华莲不说话,只望着。姬酒酒不再问了,四目相对,他们的眼睛已告诉他们是明白和了然的。

    雨雾笼罩着天地,华莲和姬酒酒一起并肩站着。

    羁绊就此结下了。

    华莲找回了声音,问道:“你会永远在这里吗?无论什么时候我来找你。”姬酒酒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我说不了永远,今日我们在这里,说不定明日就分开了,人和人不总是这样。可若你来找我,我若在,我定会见你。”

    华莲点了点头,他觉得出他的心因这么一个承诺不空了。

    天将要亮了。

    过得几日,华莲也要回太白宫了,怅然之情在所难免,可想到一回去就可以见到他的太公,华莲又好受了些。

    夜里想明日告别的话,华莲始终不能睡去。如此煎熬了半夜,待天明时方有睡意。

    白光令华莲醒来。推门而出,只见四下里白茫茫一片,搓棉扯絮般地下着雪。

    时令错乱了啊。

    姬酒酒开门出来,也是吃了一惊,匆匆步下阶,去瞧她的荷花。

    雪已把她的荷花掩埋了,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将覆雪拭去,不叫它们给压坏了。华莲也下来帮忙。姬酒酒迟疑了一下,道了声谢谢。华莲含笑摇了摇头,低头拭荷上的雪。

    清完了覆雪,姬酒酒施了术法,只见她手上生起莹白柔和的光芒,那光芒越聚越多,竟像雾一样笼罩了这处的荷塘。有水珠滴进了荷塘里,发出清脆声响,环顾荷塘,薄薄的雾正从水底一点一点的浮起,荷的叶子和花也慢慢舒展了。

    荷花重新焕发了生机。

    姬酒酒放下手,华莲问道:“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才叫它们一直开着吗?”姬酒酒转眼望华莲:“是啊。”又道:“你会觉得奇怪吗?万物有时,可我却想将它们留下。”华莲道:“不是奇怪……是诧异。如果我有姑娘这般的术法,我也叫我太公的茶花一直开着。”

    华莲说得纯粹,把姬酒酒逗笑了。

    华莲怔怔道:“你笑了,这么久都没有见你笑过。”一抹红云爬上姬酒酒脸庞,姬酒酒道:“你糊涂了,是人都会笑的。”华莲笑着“嗯”一声。抬头看四野的飞雪,又看姬酒酒,心道:“她总有心事,今日难得的笑了,我若告诉她今日要离去,她会不会又难过?”

    孙婆婆踩雪出来,看见他们两个站在荷塘里,忙叫他们两个上来,莫要冻坏了。

    华莲和姬酒酒转过身,淌水过来。孙婆婆等不了,跑到塘边一手一个拉他们上来,看见荷塘里迎雪盛开的荷花一点也不奇怪,只笑呵呵地叫他们快进去,莫冻着了。

    三人进了屋,这时雪比先时大了。须臾平地便有数寸深。孙婆婆笑道:“公子和姬姑娘的伤大好了。”姬酒酒执杯的手蓦地顿住,她缓缓地将杯盏放了,没有再端起。那种朦朦胧胧的忧思又出现在她的眼中。华莲道:“嗯,这些日子多亏了孙婆婆照顾。”孙婆婆道:“你们也照顾我这个老太婆呀,陪我说话,不叫我一个。”语罢,望向窗外大雪,喃喃道:“雪住了,我们也要散了。”华莲和姬酒酒也望向窗外,三人不再言语了。

    孙婆婆没有什么东西送给华莲和姬酒酒,她是被荀悦匆忙带上浮屠山的,可她会做她家乡的一种荷包。在她的家乡,荷包是可以去病求福的。而她第一次见他们时,他们命在旦夕,她希望他们两个可以平平安安。

    下午大雪住了,孙婆婆敲响华莲的门,华莲开门见是孙婆婆,急忙让进来。孙婆婆道:“姬姑娘不喜欢离别,我就不跟她说了。这一个荷包给你,这个给姬姑娘。”

    荷包还有余温,华莲不舍道:“孙婆婆,我们还会不会见面?”孙婆婆笑着道:“傻孩子,会见的,我在这里叨扰了这么久,还指望有一天你能带姬姑娘到我家来呢。”华莲嗯了一声,将一切应下。

    荷叶之庭外,荀悦已在等了,华莲送孙婆婆出荷叶之庭,回来看见姬酒酒站在廊下,也不知站了多久。

    华莲走近道:“孙婆婆已经走了。”姬酒酒的嘴唇动了动,只见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须臾从袖里拿出一只雪兔,道:“总有一日你也要走,就提前给你了。”华莲伸手接过,只见雪兔模样憨厚,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华莲看着雪兔,心里更难过,说不出话来,姬酒酒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姬酒酒走进去了。华莲望她的背影,因想道:“今日走一个,明日走一个,他真该跟孙婆婆一起走,那样就只会难过一次了。”

    月亮格外地亮,雪色和月色不住交溶。那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与人之离合无一不同,月有圆时,人何无再见之日。心境开了,也不似日里那般难过,爬起来,借着月色和雪色,华莲留了书信给姬酒酒。

    黎明的清光铺满落雪,荷叶之庭变得清亮。姬酒酒推门出来,看见门外一只偌大的雪兔,不禁睁着圆圆的眼睛。须臾她望向华莲所居的房舍,低眉间已知道华莲走了。风动檐铃轻响,她慢慢地走来,伸手取下系在檐铃上的书信,只见信封上写着一行字: 总盼,相逢日。望着门外的雪兔,姬酒酒轻念道:“总盼,相逢日。”

    浮屠山下,一家农舍里,一老妇人细细地包好一块浮雕玉兰佩,将它收在了柜子里。在老妇的身边,还有一只雪做的兔子,那兔子哈着气,哪怕是被太阳照着,也没有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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