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春堂中心摊开一张木桌,上方吊几束草药,温砚摊开一张药方,纤柔轻捻,几方药包便被包好。他转身递交给等候着的人,期间一言不发,神情自若的叫房中另几人不禁窃窃私语道
“陈将军的队伍下落不明,温医师怎么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啊。”
“你懂什么,之前那位尸骨未寒,他照样来化春堂坐诊,这人的心思,谁能猜得透。”
银钱递过来,温砚没有抬眼,那人便放在药案上,三五成群的出去了。窗外的日月交替让他察觉到一丝疲惫,温砚轻轻揉着肚子,挺着腰去关门。
他自化春堂出来,门外夜色已浓。府上人来接他,他无心回去,借着买菜的话口从小巷上走。府人早得陈主君嘱咐,便也未阻拦。只留月如总管一个,远远的跟着他。温砚自是知道她在后头,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自的进了农家的菜园。
在四九城寸土寸金的地界上开菜地,是农商搞出来经营的噱头。一般光顾的多是锦衣玉食之辈,最不斤斤计较的,也能养的这处菜园运营的极好。
妻主喜欢莴苣,不喜欢秋葵。温砚拿着菜篮子,藤草编的篮子柄部慢慢按进手掌心,菜食渐渐多起来,温砚不知沉一般,还尽心尽力的的挑着。菜园的老板瞧见这位熟客,从人群尽头挤过来,堆着笑从他手里接过篮子。
“客官,还是老几样?”
温砚点点头,看菜园农商摇晃着脑袋去算账,手脚麻利的包装好,似乎并不计较温砚递过来的银两,轻松顺手往里塞了些蘑菇,道
“新来的蘑菇,您妻主喜欢冬时令的食物,应该也喜欢吃这种。”
“好,一并算上吧。”
“不必了,您光顾的次数,我送给您点蘑菇也是应该的。”
温砚笑着点点头,知道她热情,一定要做这件事,便没有再拒绝。农商和他继续搭话
“我们这的菜怎么样,是不是很合您的口味。说来您妻主真是好福气,您这带着身子还要亲自来买菜。要是不方便,让下人来吩咐一声,我就给您送府上去也没事。”
“我妻主她还没有回来,等她回来了,她会陪我来的。”
“原来是这样,哎呀,都说这些军中将军最辛苦,我看,您这些夫人们过的日子也不轻松,天天提心吊胆的。不过您别担心,听说现今带队的是陈鹤梦主帅,肯定能全军归来。”
温砚心里泛些暖意,不是因为她口里全是鹤梦的好,而是听人提起鹤梦,他会有她就在他身边的实感。温砚与农商告别,篮子挎在手上,温砚毫不嫌沉,却见一人迎上来,月如欠身对他
“主儿,我来吧。”
温砚叹口气,随她去了。月如有些见不得篮中杂乱,蹲在地上整理起菜品。等再抬头,夫人又已不见了身影。
宽敞的道路上,过路人带走了所有尘土。温砚想起萧爽楼中垂枝茉莉到了移位之时,不由加快了脚步。等到过了夜,花的娇贵不知能不能撑得到日上的时刻。
鹤梦离开前还未见过花开,垂丝茉莉因此而败。疆北一别,他又买了一盆垂丝茉莉花,这次,因为再见有期,花开之时,也成了他守候鹤梦之外的一点期待。
花开有期,君归否?
温砚肚子有些痛,他需要休息,好在萧爽楼就在眼前,他没有停歇,准备直接过去。路上没有别人,温砚却莫名有些头晕,他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果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温砚回头望一望,那人闻声闪身到一侧,只留下烈日照过来的影子。
温砚心里紧一紧,他忙向院中走去。却听身后声音越来越近。温砚知只顾前行不是办法,便瞧准了一处拐角处,伺机过去。身后果然有人,温砚皱着眉头,双手护住了腹部。
他朝后看去,远远的看到了那人的身影,那人腰间束起,一身利落装扮。温砚不觉自己认识她,按着坠痛的腹部,尽力想着应对法子。却见那人一步一步的朝他走来,没有回头的打算。
怎么办。温砚握紧手心,有些无助的极力朝后面缩着身子。却无意与那人对视,她明确的察觉到自己已被发现,便轻勾了嘴角,加快了脚步。
温砚想要转身朝萧爽楼去,却知大路在前,却像无路可逃。
“陈夫人,等等。”
那人知道他与鹤梦的关系,温砚闻声,却感觉肚子里突然一坠。他没有回头,身后不怀好意的追随者上前几步。温砚走投无路之时,突然觉得路上一侧的隐蔽处又有人来了。
来人出现的突然,似是从远处匆匆赶来。那人一勾手,温砚便被她拉到了身后。追随者也未反应过来,只见刀光剑影之下,护着温砚的那个人甩出一截折刃,直接划破了她的衣裳。
“滚。”
温砚听见头上传来这样一声,声音有些熟悉,他不敢置信的抬头去看,温砚见到鹤梦。
多日未见,她面上神色被磨砺的愈发消瘦,眼神却凌厉非常。鹤梦反手的功夫,折刃又收回手里,张衍改良后的折刀,与她配合愈发流畅。
“鼠蚁之辈,也想跟我斗。夫人,你没事吧。”
鹤梦见追来的人离开,目光收回来。温砚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鹤梦抱着他,眉头皱了皱,眼看不远处就是萧爽楼,她搂着夫人先回了府里。
“鹤梦。”
温砚被她带到寝房中,不敢置信的身手去摸她的脸。
“军中无事了,我想你想的紧,比信鸽回来的还要快。”
鹤梦低头吻一吻她的夫人。一手放在温砚隆起的小腹
“怎么样,你妻主没食言吧。”
“我好想你。”
温砚搂住鹤梦的脖颈,眼里的眷恋让她移不开眼。鹤梦凑上去,吻住他。温砚有些不管不顾了,只想着将自己交给她,用行动上的缠绵来向她诉说全部的思念。这时,门响了响,一人踏进来,温砚睁开眼,看见来人,气息有些短促。
“这儿还未打扫,有思,咱们就住这里?”
张衍没事儿人一样,对温砚露齿一笑,算是问候过了。
“他怎么在这儿。”
温砚搂着她的脖颈,面上红着,有些急地问着她。
“张衍回来探亲,放心。”
鹤梦无奈的笑笑,搂他更紧了些。这次问题解决离不开张太尉及时相助,鹤梦收了务必带张衍回京的命令,眼下则是不好拒绝。她便带着张衍一起回来了,他还未回府,陈太医便让她带张衍回家去住。
“我送你回我母亲那里住,那边院子大。这里只能住我和温砚两个人。”
“无所谓,有住的地方就行。”
张衍耸耸肩,似乎对温砚毫无威胁。温砚收敛回情绪,又朝鹤梦怀里靠了靠。似乎眼下没有什么比妻主回来更重要的事情了。
“你已经回府问候过了?”
“对,婉婴非要跟我回来,但是政务繁多,她就说晚点再来拜访。”
“好,那咱们先回陈府吧,我明日进宫面圣,有些事今晚要梳理好。”
鹤梦抱紧了温砚,轻声问他
“这儿太冷了,不能留人。夫人身上好些了吗?要不要我抱你上马车?”
“要。”
温砚贴着她的脖颈,声音有些娇
“你不要离开我,不然我会以为我在做梦。”
“怎么会呢。”
鹤梦抱起他,张衍帮着打开门,温砚看着她,有点疑惑张衍的改变。
上车前,张衍十分自觉的坐上了车夫身旁的位置,说是一心欣赏浮州景,温砚却听出他的话里带了几分刻意。鹤梦抱他在车上,贴住他的耳朵,轻声哄道
“他不会再想着嫁进来了。”
温砚脸上更红,鹤梦捧住他的脸,问道
“你信不信他?”
温砚实诚的摇了摇头,却看鹤梦带着笑脸,凑近许多
“那你信不信我?”
温砚点点头,入了她的怀中
“我信你。你娶他也可以,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怎样都好。”
温砚叹口气
“之前那种的日子,我是受不了一天了。”
鹤梦胸口暖了暖,她尽日的思念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几乎要封印不住,鹤梦的手顺着他的衣裳进去,触到了温热的肌肤上
“不会再离开你了。那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离开浮州,到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只有我们,好不好?”
“好。”
温砚并未听懂这人的言下之意,却被她眸中坚定所触动。若是真的有这样一天,他想,不管张衍说的鹤梦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他都会不受动摇的陪着她去面对。只是在这一天来临之前,他愿意陪着她去感受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陪她静享这几日贪欢。
温砚随着那人体几的动作,气息有些发乱。等车子稳稳的停在陈府门口,鹤梦才停了动作,为他系好衣袋,温砚本想问陈府可有人通信,喉咙中忍耐依旧的声音却不受控制的发了出来,温砚的脸霎时间变得通红,鹤梦懒懒起身,一把将他塞回斗篷下。
“夫人等不及了?夜,才刚开始呢。”
“在外面,别说这话。”
鹤梦浅笑着,搂着他的腰,看他害羞的模样,十分受用。陈太医和陈夫人出门迎他们,迎面看见张衍,忙对他行礼,温砚才知张衍曾说他在朝中能帮上鹤梦的话是真的。
“回来了。”
“嗯。”
鹤梦对母亲点点头,吩咐人把张衍的东西一并运进去。陈太医早就知晓他在浮州要留宿在此,便请张将军先进去。
“陈姨母多礼了,后生打扰几日,希望不会打扰到您和姨夫。”
“怎么会呢,衍儿小时候就懂事,你来姨母这里住,只需当是自己家才好。要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尽管给鹤梦提就是,啊。”
“是,多谢姨母。”
张衍一身中原打扮,刺青遮掩起来,到真有几分书生气质
“衍儿多谢姨夫。”
温砚听见他改了口,神情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只因鹤梦时刻不离的护在他身边,他便知道无论他人如何,都夺不走鹤梦对他的半点爱惜。
“清许买的菜,你们小父都料理了,都是鹤梦喜欢吃的菜。衍儿,你看看合不合口味吧。”
“我与主帅并肩作战,早被她带的口味相同。能吃到她常夸赞的家里的菜,我是真的期待。”
这一句话哄的陈太医和夫人喜笑颜开,张衍趁机多说了几句,无非是夸陈夫人年轻陈太医新配的药之类的话,竟不知不觉混到了二人中间的位置,被他们拥着向屋中去,张衍伺时扭过头来,朝他们眨眨眼睛,鹤梦懂得他的挑衅,只得回一个哭笑不得的眼神。
“瞧,他现在争宠的对手是我,不是你了。”
温砚却有些闷闷不乐,他本就不信张衍会轻易放下鹤梦,此时更是验证了他的的猜想。鹤梦只宠他一人又如何,父母之命岂是她能违背的,若是陈太医突然提起给她续弦,他又该如何自处。
苏君却是唯一一个对张衍的问候反应不冷不淡的陈家人。他倦着一张面皮,只在瞧见鹤梦时亮了眼神,放下一碟菜后,转身到了温砚身边。
苏君为温砚盛上乌鸡汤,又为鹤梦盛上,鹤梦犹豫一下,将汤放在了张衍面前。苏君见状,对张衍礼貌笑了笑。他道谢,眼神收回,放到了鹤梦身上。
“早听你说苏君貌美,如今瞧见了,确实自行惭愧。”
“哪能呢,我已经年老色衰了,张公子的姿色在我之上。”
苏君不听这些话,只顾关照着温砚。温砚肚子近临盆,晚上有些难熬,他只能食下一碗汤,却愿意为了陪着鹤梦多留一会儿。鹤梦不知他这一点,只顺着张衍的话将桌上菜品接二连三的换到他面前去,等到哄的这张太尉派给她的人心满意足了,才歇一口气,坐回位置上。突然,她发现温砚面前的盘子已经空了,这人看起来还有些不高兴。
鹤梦恍然大悟,转头问他
“吃不下了吗?”
“嗯。我陪你,你好好用饭就好。”
鹤梦点点头,转眼间却已起身,对主座的那人道
“我用好了,东西还在萧爽积着,我想和砚儿回去布置一下。明日要去见太凤君,今日就先这样吧。”
“好,路上小心。”
陈太医应声点点头,陈夫人又叮嘱了温砚几句,二人便就此撤席。温砚随之起身,目光看见张衍,他面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睛垂了垂,不教任何人瞧出他的心中所想。
鹤梦一路一言不发,直到二人上了轿子,她才狠狠的吻上来,咬着温砚,像是北疆他追着她出庆功宴的那夜。不一样的月光,不一样的场景,鹤梦的感情却愈发明了。她渴望他,因着知道他也是如此。
“妻主。”
温砚喘气时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鹤梦看了一眼他的手,听他学着她之前的语气,呼气在她耳边,似安抚似勾引着缓缓道
“夜还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