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点了点头:“是,除了后位,什么都可以。”
他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他与那帮满族的大臣并没有那么多的情感,他不能也不会理解什么为了大清的安稳选择合适的皇后。
他穿越之前,顺治原主的一众嫔妃就算了,现在如果要给自己选妻子,那必须是他想要的妻子。
他要留着皇后之位。
万一呢?万一那个人,她有一天愿意了呢?
石熹妃明亮的眼睛似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雾:“那臣妾先讨得这个承诺,日后再跟皇上要封赏,可以么?”
顺治抬了抬眉。
日后兑现么?
也罢,权利、金钱、荣耀、家族的兴旺。他都可以给。
“可,朕允了。”顺治淡淡地回道。
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就好像她所讨要的只是一锭银子,一纸笔墨,而不是一个家族的兴起或者王土之上的滔天权势。
因为这一句承诺,在后宫一直沉寂的石熹妃以后再也不是默默无闻的小透明,她也终于有了面对娘家的底气。
可是,为何她并无一丝欣喜之意,相反的,心中的酸楚翻腾不止,以致口里发苦,四肢发麻。
屈辱、不甘、嫉妒、愤怒的情绪因为皇上轻描淡写的回答陆续翻涌。
石熹妃低着头,努力不让自己被这种感觉所淹没。
一向自视清高的她,从来不屑与其他嫔妃去争宠。然而此刻,她却做了此等自己一直不齿的交易。
她倔强的性格又抬起了头。
什么理智,什么家族兴旺,什么利益权衡,她不想去考虑这些了。她从始至终所想的,就只是眼前这个男人的一丝爱而已。
可是如果今日她答应了,从此在他的眼里,她只会成为那个特意安排的盾牌,随意使用的工具,会变得与其他嫔妃一样,不会再有什么特殊之处,也再绝无与安贵人一争的能力。
她想再试一试,再努力一把。就像步入深渊的人,不敢奢求能够沐浴在漫天的阳光之下,她只求那耀眼的太阳,能够恩赐哪怕只是一束光,她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你还有事么?”顺治冷冷地问话打断了石熹妃心中的千丝万缕。
她鼓起勇气直视着皇上的眼睛,想寻得那束她渴求的光。
然而,她找到的除了冷漠,就是不在意。
石熹妃刚刚心中翻滚的种种情绪瞬间就被顺治眼中的冰冻成了冬日里屋檐上的冰柱,轻轻一敲,碎了一地。
石熹妃怔怔地看着那双她曾经如此深爱的眼睛。可惜,里面再也没有可以照亮她的光。
她默默地垂下头,知道自己败了。
这场对手毫不知情的战斗,还未开始,自己就败了。
石熹妃抿了抿嘴角,挂上一抹自己也说不清是微笑还是哭泣的表情,释然行礼,默然退下,留下一个体面的背影。
一场奇特的交易就此达成。
她为了他心中的她挡掉后宫的风风雨雨。
他负责给她提供世间的荣华富贵。
石熹妃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乾清宫大门。
。。。。。。
此刻,装模作样跟着吴良辅“惩治”了不开眼的太监的多尼,信步走在花园里。
他旁击侧敲地问吴大总管,皇帝今日是不是在三阿哥的满月宴上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或者,是不是太后又逼着皇帝立后了?
简简单单的两个问题,老狐狸吴良辅却支支吾吾了半天。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好心地”提醒他,今日还是不要再去拜见皇上的好。
搞得多尼一阵委屈。也不是他想去的,明明是皇上召得他。
算了,他又不是自虐狂,还上杆子地去挨骂不成?刚刚在乾清宫遭受的压力他这辈子是不想再体验了。
想到刚刚皇上那满含杀气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冷颤。
正走着,他忽然看到前方的羊肠小道上,刚抽芽的柳树下,站着一个他熟悉的身影。
多尼立定片刻,眯着眼睛仔细辨认,是她没错了。
多尼脚步有些犹豫。自从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他就一直与自己矛盾的情绪做对抗。
如果当时初次见面,他就信了她是贵人的话,也不至于任由自己生出这许许多多纠缠不清的情愫。
确定她的真实身份后,当时心下是有失落的。但他也嘲笑自己,就见过几次面而已,还能忘不了?
随后的日子,他留恋花柳之地,穿梭于各色裙子之间。就连济度都见不到他的人,据说被迫另寻得了一个饭搭子。
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不去想,就以为自己忘记了。
然而此刻,直到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他才知道,有些影子落在心上,就是印上去了,不经历刮骨割肉的痛,是无法去掉的。
他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许久。
虽知不妥,他还是在犹豫片刻后,任由自己的心带着自己的腿,向那个人走去。
“小宫女,你又迷路了么?”多尼风轻云淡地问着,就像是在与一个普通的旧相识打招呼。
安采沁微微蹙眉。
她刚刚全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竟完全没注意到多尼。
“我虽然对宫规不是很熟悉,但是按道理,你个外臣,见了我这般尊贵的贵人,得高低行个礼的吧?”
是了,就是这眼底的倔强,嘴角的不屑,语气中的不恭,神态中的轻蔑。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多尼被训得浑身舒畅,心神荡漾:“得嘞,我尊贵的娘娘,您要臣如何行礼?”
安采沁撇了撇嘴:“回去让你额娘教你去。我这又不是幼儿园。”
“什么幼什么园?”
“说了你也不懂。”
真是句句带刺,字字回怼啊。
“那尊贵的安贵人娘娘,您在这里干嘛呢?这乾清宫门前的花园也没啥花好赏的呀?”
“我,我散步呢,不行么?后宫是我家,我爱去哪里溜达就去哪里溜达。”
多尼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贵人,我好歹救了你两次吧?不说报答了,为何你一见我就如此剑拔弩张?况且,我今日好心来与你打招呼,总没惹你吧?”
惹了,你那长得像易丞的脸惹了我了。
安采沁没好气地想。
想起易丞,她又开始苦恼了起来。
今日顺治确实是帮了自己大忙,不管是按照大清的规矩还是中华祖国的礼教,她都该上门去倒个谢吧?
可是,自己会不会是多此一举?万一顺治只是想抬石熹妃,顺道利用自己呢?那此刻去道谢,反而显得她好像自作多情了似的。
她瞅了瞅多尼,看了看他走来的方向,问道:“你刚从乾清宫出来?见顺治了?他心情如何?”
多尼一个趔趄差点没跌倒。
“你,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安采沁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竟然直呼出了皇帝的名讳。
她装作淡定地回道:“我说,你刚刚是去见皇上了么?”
多尼夸张地跳出三尺远,食指颤抖地指着安采沁:“你,你,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的是,说的是。。。”
安采沁逼近五步,直视多尼的眼睛:“我说的什么?你倒是说呀。”
“你说的是,顺。。。顺。。。”
“顺什么?”安采沁将手拢在耳边,将耳朵贴了过去。
多尼很想一鼓作气说出那第二字,可是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反复浮现着阿玛、额娘、兄长、族人脑袋落地的场景。
多尼气得一甩袖子,狠狠地瞪着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安贵人。
安采沁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还悠闲地挖了挖耳朵。
她也不怕多尼告状,人证物证都没有。多尼想找死的话尽管去告密好了。
原来这个女人的不屑和不恭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不把皇权放在眼里啊!
多尼又哆嗦了一下。
他今天怕是硬生生将两三年的阳寿都给吓没了。
可是,她这样的态度,是如何在后宫活下来的?
安采沁继续问道:“你闹够了没?闹够了就告诉我,皇上,”她还特意在皇上这两个字加重了语气,“今天心情如何?”
多尼深呼吸片刻,才努力让自己忘掉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没好气地回道:“皇上心情不佳。但我不知道原因。”
“哦。”
看着安贵人略微落寞的神情,多尼忍不住问道:“安贵人,恕我问句不该问的话。你是不是对于活着这件事情不咋感兴趣?”
安采沁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才想死呢!”
“那你。。。”多尼想问,那你为何总是一副不怕死,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好像这个后宫你才是主人,就连皇上都是你掌中的棋子。
他转了转眼珠,换了个问题:“那你,是不是想逃出这后宫?咱两也是过命的交情了,你说实话,我不会出卖你,其实,我可能还可以帮你。”
多尼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期待什么。
“不用。”安采沁大手一挥,“我每日都可以出宫。不用人帮忙。”
“什么?”多尼瞪大了眼睛。
安采沁将自己帮汤玛法翻译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
“哦,对了,我还跟济度吃了一个月的饭。他说你总是找不到人。”
多尼不知道自己这浑浑噩噩的一个月到底错过了什么。
所以,济度说他找了个饭搭子,竟然是安贵人?
安贵人,竟然会其他国的语言?
皇上,竟然允许安贵人每日出宫?
这么对比来看,刚刚安贵人直呼皇上名讳的事情好像也没那么惊悚了。
安采沁没有留意到多尼那丰富的表情,继续问道:“你说,皇上心情不好?”
“是的,你要去拜见皇上么?”多尼半天才缓慢接受了这一条条跳出常理的信息。
“也不是要去拜见。。。”
“怎么,敢直呼皇上名字,却不敢去见皇上么?”
“谁说我不敢的?”
“那乾清宫就在眼前,你怎得不去呢?”
安采沁一跺脚:“去就去。”
临走还不忘撂句狠话:“多尼,下次见了我别打招呼了。”
看着安贵人离去的背影。多尼一时有些恍惚。
他忽然反应过来。
刚刚皇上的所有怒气都来源于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皇上一直等的,
该不会是安贵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