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因缘

    卯时三刻,晨曦微露。

    一阵急促的哐当声穿透耳膜,震得夏嬉嬉猛然惊醒。

    她眯着惺忪的睡眼,朦胧中瞅见金元宝提着个小铜锣,一边敲一边围着她跳,嘴里还喊口号:“太阳出!公鸡叫!快快起床了!起床起床!快点起床!美好的一天开始啦!”

    由于地面柔软有弹性,金元宝一蹦三尺,落下便是一个凹坑,使得夏嬉嬉呆的地方不太平稳,容易滑动。

    “这么早吵什么?!”夏嬉嬉尖声嚷道,并伸腿去绊金元宝。

    金元宝一歪,横着跌落在地,终于蹦不起来了。

    他倒也没恼,半撑起上身,坏笑地解释:“本来是想晚些来喊你!可黑衣人已经把早餐都端上桌了,那玩意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夏嬉嬉神色稍缓,顿了顿,问:“早餐……和昨天的肉饼一样好吃吗?”

    “你去尝尝不就知道了!快点的!洗漱用品在门口!”

    金元宝说着,拍拍手爬了起来,一蹦一跳地出了圆球屋。

    夏嬉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圆洞门边,探头一瞧,门外左侧多了个洗脸架,毛巾、温水及牙刷一应俱全。

    她扶着门沿,小心翼翼地迈出一只脚,确定无异样后,才挪出第二只。

    “不用那么紧张,大白天是可以正常活动的!”金元宝在一张方桌后摆弄碗碟,抬脸就能看到她,扬声道。

    夏嬉嬉揉了揉酸胀的胳膊,简单梳洗一番,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的位置。

    餐桌上摆放着两套清一色的吉翠釉粉彩花卉纹小圆碗,碗里盛放的吃食更是红绿相间,色泽诱人。

    “这个是……花卷吗?”夏嬉嬉拈了一个胖乎乎的、撒了芝麻的小白团,问金元宝。

    “那叫银丝卷,比普通花卷有嚼劲。”金元宝答,见她目光在各瓷碗间流连,便一样样介绍道,“茄盒、凤蝶酥、八珍糕、乳酪、爱玉水晶冻、百味群仙羹。”

    “这一份都是……给我吃的?!”夏嬉嬉发现放自己面前一套碗中食物的分量足足比金元宝的多两倍,不太确定地问。

    “我吃不完这许多,分了一些给你,你不要的话可以让他俩端走。”金元宝朝黑衣人努努嘴。

    “不用,我吃得完!”夏嬉嬉急道,下意识地瞟了眼伫立一旁的黑衣人,抬起一只手臂圈护住眼皮下的碗,另一只手抓食物往嘴里塞。

    “慢点吃!没人抢!”

    金元宝放下筷子,拿丝帕擦了擦嘴,百无聊奈地手撑着下巴,看她狼吞虎咽。

    “你从没吃过这么精致美味的点心是不是?”他又贱兮兮地笑起来。

    “嗯!从没吃过!别说吃,见都没见过!”夏嬉嬉毫不掩饰地回道。

    “你是没赶上好时候!现在物资短缺,不比以前了。”金元宝轻叹着说,“得亏金大伯疼惜小辈,但凡有什么好的,尽量是先紧着宅子里的孩子们,他的那些个姨娘姨太们都没这待遇!”

    提到姨太,夏嬉嬉不禁想起她阿娘如今的身份,疑惑道:“我娘是金大伯的姨太?他不止一个姨太?还有姨娘?”

    “唉,你不能叫金大伯,在外面你得称他金老爷。”金元宝皮似笑非笑地说,“金家是香漳半岛上的富户,金老爷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姨太,待会儿带你去东宅逛逛,就知道了。”

    “我可以去先去看看阿姊吗?”夏嬉嬉抬眼,目光带着真挚的恳求。

    “当然可以!你吃完了没?吃完了现在就出发!”

    金元宝的语气像是要去一个有趣的地方玩,兴奋地招呼黑衣人牵车子,而后奔到大门前等她。

    “唔!吃完了!”夏嬉嬉将最后小半碗群仙羹一仰而尽,胡乱揩了揩嘴,连忙跟上。

    不出片刻,车子坐满了四个人,又穿行在迷宫似的西宅中,只是这回它没有上草药坡,而是驶进另一个建筑风格截然不同的宅院。

    “这是哪里?!不是说好去见阿姊吗!?”夏嬉嬉察觉到路线不对,神色一暗,愠怒道。

    “你阿姊已经好了,还待在那个破木屋里干嘛?自然是跟你阿娘进来住大宅子!才符合紫姨太的身份!明不明白?遇事前脑子里先转一转,多想想!别一天到晚急急急的!”

    金元宝解释着,又开始揶揄她。

    夏嬉嬉撇撇嘴,斜了他一眼,不作声了。

    车子悄然停在一处种了两棵大榆树的院门前,金元宝蹑手蹑脚地下车,偷偷摸摸像个贼一样,猫着腰走在夏嬉嬉前头。

    “你又想捉弄谁?”夏嬉嬉面无表情道。

    “嘘……”金元宝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他一脚刚踏上台阶,院门突然向内而开,一个婆子挎着个空竹篮,侧身拐出来,迎头撞见金元宝,腆笑着称了声“元宝少爷”,说:“盈姑娘还未起,姨太正在准备早饭,老身这就去通报。”

    “这么早起来做饭?!”

    金元宝嘀咕着,颇为扫兴地松展开手脚,拦住婆子问:“唉等会儿,你出门揣个篮子是要去做什么?”

    “姨太差我去集市采买些姑娘家用的小玩意儿。”婆子答。

    “行了,你忙去吧,我自个儿进去就成。”金元宝摆手,示意婆子离开。

    婆子应了声,沿着墙根走了。

    金元宝领着夏嬉嬉推门而入,里面果然灯火通明,好几种混杂的香气扑鼻袭来,有炊烟中的茶香、肉香、五谷香,还有无处不在的浓浓草药香。

    “元宝?”紫姨太已经瞄到他了,从小厨房的窗口探出半个头,高声道,“正想着派人去喊你们!结果你们就来了!快进屋,一块吃早饭!”

    “不用!我们吃饱了来的!你二闺女吵着要见盈盈阿姊,她还没起吗?”金元宝扯着嗓子问。

    “起了!”紫姨太的视线寻到东张西望的夏嬉嬉,连忙说,“烟冉刚煎好药端进屋,盈盈在西厢房,你们去找她玩吧?”

    金元宝一听,招呼身旁的夏嬉嬉:“走,这边儿。”

    夏嬉嬉和他一道进了正屋大厅,绕过屏风,左拐穿过一小段回廊,尽头是一扇朱漆雕花木门。

    金元宝抬起门环叩了两下,门应声而开,一个鹅蛋脸、新月眉、道姑头的娇憨少女立在门沿和门框间,滞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莞尔笑道:“是嬉嬉吧?跟盈盈确实有几分像,快进来!”

    她让出过道,将门大开,又行到窗户边,卷起竹帘,室内顿时亮堂了许多。

    夏嬉嬉敛下眸光,踩着金元宝的影子步入房间。

    夏盈盈正靠在床头喝药,见着夏嬉嬉,熟稔地伸手招她:“来,阿姊看看你的头。”

    仿佛她们昨天才见过,只分开了几个时辰而已。

    夏嬉嬉闷闷地走到床边,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撅着嘴不说话。

    夏盈盈把剩了一点药渣的瓷碗递给烟冉,一只手肘撑住床沿,另一只手伸向夏嬉嬉的脑袋,左扒右瞧的。

    好一会儿,得出结论:“问题不大,没事,再疼的话,找烟冉要点安神散,兑水服用,记着啊?”

    夏嬉嬉嘴巴翘得老高,仍是不出声。

    夏盈盈忍不住点着她的脑门,嗔道:“你怨阿娘就算了,为何连我也怨上了?你没看我都伤成什么样儿了?是怎么死里逃生捡回的一条命?”

    夏嬉嬉视线右移,斜睨着阿姊,一张苍白瘦削的瓜子脸落入眼帘,上面突兀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两片薄唇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虽五官没有太大变化,但神采气色与几年前判若两人!

    她倒抽一口凉气,鼻子一酸,不由得落下泪来,泣问:“阿姊,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多大了还哭鼻子,我又没说你啥。”夏盈盈依旧不回答小妹的任何问题,拿了方帕子给她擦眼泪。

    这时,一个婆子在门外传话:“烟冉姑娘,姨太喊你吃早饭。”

    “好!我马上去!”烟冉回了婆子,提起一个装药罐和碗的小篮往门外走。

    夏嬉嬉像是记起什么,陡然起身,小跑到门边,不太习惯地称呼她:“烟冉……姑娘。”

    紧接着,无比真诚地说:“谢谢你!谢谢你救了阿姊!”

    “谢我是次要的,你得先谢谢元宝!”烟冉回眸浅笑,弯起的嘴角上显出一对小小梨涡。

    她刚说啥?!夏嬉嬉以为自己听错了,愣神的间隙,烟冉已拐了个弯,不见人影。

    而另一边,被点名的金元宝,正歪在靠墙的软榻上,无聊地抓着一把瓜子,边嗑边吐。

    感受到夏嬉嬉投来的狐疑目光,他不慌不忙地将没嗑完的瓜子放回果盘,抖了抖衣衫上残落的瓜子壳,站到地上,一副终于要轮到我登场的架势。

    “阿姊,我明明亲眼看着烟冉救了你,为何烟冉要我谢金元宝?”

    夏嬉嬉居然没问他,转头去问夏盈盈。

    金元宝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抢先答道:“别说你阿姊,就连你阿娘还有你,都是本少爷救的!看在你我同辈的份上,这磕头谢恩的大礼就暂且免了吧。”

    “阿姊,他说的是真的吗?阿姊?你说话呀!”夏嬉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劲摇着夏盈盈的手臂。

    夏盈盈晃得有点头晕,扶额道:“是真的,你听他讲……”

    察觉到阿姊的状态不对劲,夏嬉嬉赶紧松开手,不摇了。

    她生无可恋地面向金元宝,脸上那神色,仿佛天快要塌了。

    金元宝忍着笑,继续道:“我养的灰雀不是一般的鸟,它们帮我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寻找同类,也就是‘全金身’的幻。我最先遇到的是你阿娘,在薮里,她很虚弱,向我求助说刚生完孩子,想再见见孩子,不能死。那一瞬,我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就把她带回了金家。你阿娘挺有本事,转身就搭上了金老爷,成了紫姨太。”

    夏嬉嬉恍了会儿神,没听到下文,追问道:“然后呢?你如何救的我阿姊?”

    “稍等,喝点水。”

    金元宝给自己倒了半杯茶,慢悠悠地转到唇边,呷了一口,接着说:“灰雀在一处海滩发现了夏盈盈,她的情况十分诡异,我不敢贸然带回金家,暂时把她安置在了草药坡的小木屋,那屋子原是采药人临时休憩的地方。紫姨太与夏盈盈相认后,到处寻医问药,可无论哪个医师见了都躲得远远的,没胆量接诊。紫姨太不肯放弃,她打听到金家二老爷擅神方秘术,跑到清静台下跪着去求。二老爷醉心修炼,闭关不出。天寒地冻的,紫姨太执意跪着不走,恰巧上山采药的烟冉路过,动了恻隐之心,说自己可以试试,后来就是你看到的,她尽心尽力地治好了夏盈盈。”

    “烟冉真好。”夏嬉嬉感叹着,印象里那张脸又浮现出来,甚为亲切。

    再瞧瞧金元宝,尽管仍是一副吊儿郎当臭得瑟的自恋狂模样,却因个人慈善事迹的加持,变得顺眼了许多。

    她眸光灵动,笑道:“我应该也是一开始被灰雀发现,然后你过去找我,把我带回了金家,对不对?”

    既然前两起都是相同的流程,那么第三回几乎想都不用想,肯定八九不离十。

    就在夏嬉嬉自以为是,准备认下这个救命恩人时,金元宝泼冷水道:“不对,严格来说,不算是我救了你。灰雀本来就成天在外面到处飞,它们只是凑巧碰到你,刚好驻扎在附近的暗卫及时赶到,把你接回了金家,那天我压根没去现场!”

    夏嬉嬉一下反应过来,嚷嚷道:“那你刚才还让我磕头下跪!”

    “逗你玩儿呢!”金元宝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金元宝!我若再分不清你说的真话假话,一律统统按假话处理!”夏嬉嬉指着他,故意吓唬。

    “喂!这里可是金家东宅,隔墙有耳,你私下直呼我大名没问题,但在外人面前,得尊称我‘元宝少爷’。”金元宝煞有其事地说。

    夏嬉嬉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眼珠狡黠地一转,低声呵道:“我尊称你个头!”

    “不能称‘个头’,得尊称‘元宝少爷’,你白长那么大个脑壳,怎么连四个字都记不住?”金元宝装徉奚落她。

    “我不是大脑壳!你管我记不记得住!”夏嬉嬉没收住,大呼小叫的声音冲出了房间。

    “你俩出去闹吧,我乏了,想睡一会儿。”夏盈盈忽然插话。

    夏嬉嬉朝金元宝“哼”了声,走到床边。

    大病初愈的夏盈盈,刚说睡,眼睛就闭上了。

    夏嬉嬉将她身体放平,头搁到软枕上,仔细地掖好被角,又转身到窗边放下竹帘,最后,只剩杵在房中的金元宝了。

    “出去,阿姊说你很吵。”夏嬉嬉推他道。

    “她说的明明是你!”金元宝立马反驳。

    “阿姊从来不会说我,这屋里没别人,只可能是你!所以说的就是你!”夏嬉嬉的语气十分肯定。

    “什么逻辑?真是……”

    话未说完,金元宝已被夏嬉嬉推出门外。

    她反手扣住铜拉环,轻轻地把门合上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