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棋子

    回宫途中,王后便有些打不起精神。她如今的随身侍女年轻得多,一脸的机敏模样,便想出话来替主人解闷,她一脸兴味道:“奴婢瞧大王对长公主的婚事,甚是着紧的样子。”

    王后随口应道:“是啊。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侍女道:“那自然是因为兄妹情深。”

    王后淡淡瞥了侍女一眼:“兄妹情深?”

    侍女不敢再说,低头。

    王后微微一笑:“那你还真是想错了。一位美貌的长公主,不过是大王手中一枚好用的棋子罢了,如何善加利用,才是大王心中着紧之事。”

    侍女讨好道:“是。奴婢愚钝。大王的心意也只有王后才能明了。”

    侍女偷看一眼王后:“王后事事都为大王打算,大王……”

    侍女不敢再说下去了。王后心中狠狠一酸,随即便把持住了,微微一笑:“大王当以国事为重。本宫身为大王之妻、世子之母,自当尽职尽责,凡事以大王为先。”

    侍女忙点头应是。

    王后恢复了矜持仪态,淡淡吩咐:“按大王的吩咐准备罢。还有,打发人去瞧瞧,长公主近来在忙些什么。”

    侍女应了。王后轻声喃喃道:“早些嫁出去,也好……”

    她不是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冲动,她虽然拨去了自己的眼中钉,但却也让丈夫彻底厌恨了她。

    她之前怎么会有那样的信心,觉得自己还能挽回丈夫的心呢?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比自己年轻、比自己美丽、比自己单纯、比自己柔弱……比自已惹他的怜惜……若不是因为儿子……

    是了,她不怕的。

    她有儿子,她不怕的。

    她早已想得明白,他心中最看重的,是社稷与王位。凭他对自己是冷是热,只要自己是世子嫡母,后宫归心、朝臣拥戴,自己便是稳稳当当的王后。别看那些女人这般那样地招摇,在他心里,其实都是没有分量的,她才不怕。只要把……

    把那个女孩儿打发走。

    长嫂为母,抚育长公主,她即便是亲力亲为也不过分,可她有心病,本就不大可能亲近孟嬴,这两年,孟嬴眉目渐渐长开,她愈发不爱见她。

    打发了她,这宫里就彻底没了那个人的影子了,说不定,他对她的怨恨,也会淡去。

    王后仿佛感到轻松般地长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望向高高延绵的宫墙。

    ----

    笄礼过后的孟嬴,课业明显重了许多,虽说这倒是蛮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但若是课业枯燥无趣,就另当别论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大臣正在讲课,孟嬴等几位待字闺中的公主与宗室之女老老实实听着课。几位贵族女子年龄不一,均是花样年纪,由于身份尊贵,身边都有侍女陪读,从她们的表情和坐姿来看,明显都有些心不在焉,倒衬出这位教学认真的大臣过分的古板迂直,与屋内气氛格格不入。

    大臣端坐着讲授:“……礼,体也,处事得体则谓之守礼。若无礼,则手足无所措,所见所闻无所甄别,进退揖让无所节制……”

    孟嬴一手支颌,虚虚靠在案上,面上微带忧色出着神,她向随侍在旁的昭儿微微斜过身去。昭儿忙凑了过来。

    孟嬴耳语地:“看过奶妈妈没?”

    太妃故去之后,服侍孟嬴的虽都旧人,但一应大小事务,都压在了乳母肩头,她身体原本便不强健,这几年操劳下来,可谓耗尽心血,终于不支病倒。宫人得病是件忌讳的事,孟嬴与昭儿原本还瞒着,可瞧病问药的哪里能一直瞒住,终于露出马脚,王后命了永巷令亲来,说好说歹,还是将乳母移往宫女病时别居的息宁院去了。孟嬴不放心,常命人去盼望,送食送药。

    昭儿也极轻声地答:“细菽去了……”

    孟嬴有些宽慰地微微点了点头,老大臣则看着她微微摇摇头。昭儿感觉到了老师投向孟嬴的责怪的眼神,她不露痕迹地轻轻扯了扯孟羸的外衣。孟嬴赶紧回神端正坐好。大臣有些平板的授课声重又响起,孟蠃又有些无聊起来,她放在案几下的手里还拈着一枚落叶,她在摆弄间,被落叶美丽的颜色与细节所吸引,一时竟忘记了正在一本正经说课的老师,竟慢慢低下头去,想细细看看这枚越看越好看的树叶。昭儿赶紧又去扯孟嬴的衣襟,不过这次,老大臣有些忍无可忍了,他突然唤道:“长公主。”

    孟蠃孟嬴吓了一跳,赶紧垂下手去,有些茫然地抬眼看着老师,眼神象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鹿。

    大臣问:“请问长公主是否还记得老臣上回讲过的诸侯姓氏?”

    孟嬴的回答显得不太自信:“记得……”

    大臣便提问:“那请问鲁国王室之姓是?”

    孟嬴答道:“是姬姓。”

    大臣再问:“那随国呢?”

    孟嬴双唇微张,显然是想不起来了,她下意识地去看昭儿。昭儿正用手指蘸了水,在案上写着“曾”字。孟赢看不清,忘了作弊时要隐蔽一些,低头凝神去分辨,突然意识到大臣了然责备的目光。昭儿忙缩回了手。主仆二人都有些羞窘。

    大臣摇头:“王室诸侯之间多是沾亲带故,各自的姓氏都记不全,难道是合乎礼仪的么?”<div id='g' lass='gontent'><sript type='text/javasript'>try{ggauto();} ath(ex){}</sript></div>

    孟嬴红了脸,低头不语。

    大臣叹口气道:无怪乎您于学习上的懈怠,不少人都觉得教习宗室之女是个可有可无的闲差,可老臣并不这么觉得。各位都身负着与国休戚相关的使命,若是于教养上轻乎怠慢,不论于师生的哪一方,都是有罪的。“

    王女们都为老师的这番重话有些惊讶,齐齐看着老师。室中一角传来一声轻哼,几不可闻。发出声响的正是嬴亭。她坐在最后,斜斜倚在几旁,姿态尤其显得懒散,斜斜倚在几旁,她的容貌成熟美艳了不少,黑白为主的服色显出她寡居的身份,脸上有些不屑的神情则表明了她当下的心情。

    老大臣并未注意嬴亭的轻哼,他为自己的话而有些激动,转身向孟嬴施了一礼,孟嬴意外,直起身来,一时不知该不该还礼。

    大臣严肃地:“听说大王即将为长公主议亲,老臣要祝贺您。您即将承担的是夫家和睦、两国兴旺的责任,老臣希望我大秦的公主能以最完备的品德,令与归之国由衷爱戴我大秦礼仪教化出的美丽新娘。“

    孟嬴被老师的这番祝词说得满脸通红,昭儿适时地扶起孟嬴,孟嬴不好意思地行礼,轻声道:“多谢老师的训导,学生受教了。”

    大臣还礼道:“今日的授课就到这里吧,老臣告退。”

    老师一走,屋内的女孩子们便叽叽喳喳围住了孟嬴。

    :孟姐姐大喜啊……我们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父亲说起有好几家提亲的使臣来了呢……

    :宫里又要办喜事了……我们有喜酒喝了……

    孟嬴不由得十分羞窘。

    又有人轻笑一声,正是嬴亭。她依旧带着些不羁的媚态,斜倚在案旁,懒洋洋地开口:“是不是喜事……只怕……还未必罢?新郎是哪位呀?比妹妹大多少?十岁?二十岁?三十岁?……还是……”

    嬴亭幽幽地:“可别象我一样哦……”

    诸人齐齐住了口,原本欢乐的气氛瞬时变得有些异样。孟嬴的小脸上的血色迅速消褪,露出一丝惧色。

    ----

    夜已深了,内室只留了幔帐外一点灯火,昭儿在帐外一侧的小榻上守夜,她盍着双眼,已经睡着。

    帐内传来轻轻的呼唤:“昭儿,昭儿?”

    昭儿甚是警醒,睁眼坐起轻声问:“公主?是要喝水么?”

    早几年前,在乳母未病倒不支前,昭儿见乳母辛苦,便总抢着值夜,乳母起初不肯,后来见昭儿行事稳妥,这才常将夜间陪侍的担子渐渐卸了下来,若非如此,只怕乳母早就支撑不住了。

    孟嬴在帐中静了静,才道:“我不渴。”

    孟嬴只说了这一句,就不说话了。昭儿想了想,掀开被子,披衣下了榻,走过来撩起幔帐。微弱的光线下,孟嬴脸朝外,静静躺着,见昭儿来了便道:“你来陪我。”

    昭儿便依言上榻,钻进被中,不忘替孟嬴拢好被子。孟嬴朝昭儿这边挤了挤。

    昭儿问:“公主冷么?”

    孟嬴摇摇头,好一阵子又不说话,半晌,昭儿迷迷乎乎中都快睡着了,孟嬴方幽幽道:“我害怕。”

    昭儿强自清醒过来问:“您怎么了?”

    孟嬴轻声道:“今日夫子的话,我心里慌得很……亭姐姐又那样讲……”

    昭儿心下了然,劝道:“这是喜事,奴婢也为公主高兴呢。亭公主是心情不好,她的话,您别在意。”

    孟嬴叹道:“我不怪她。亭姐姐很可怜……她的话,其实很有道理。宗室里的女孩子,婚事……没几个运气好的……我怕……”

    宫中生长的女孩子,再不谙世事,也晓得自己多半逃不脱做棋子筹码的命运。

    昭儿柔声道:“您是长公主,身份尊贵,大王与王后一定会为您指一门好亲事的。”

    孟嬴悲观地:“王兄王嫂……不过是面子上的客气,才不会为我……”

    孟嬴说着便伤感起来:“要是母亲还在,她定能为我作主,我……”

    孟嬴把脸埋在昭儿的肩头,语带哽咽:“我好想母亲……父王……他为什么那么狠心……”

    昭儿搂着孟嬴,就象个小姐姐搂着自己的妹妹,哄道:“先王与太妃有灵,定会护佑公主事事如意的……”

    昭儿突地脑中灵光一现,道:“对了,奴婢想起来了,姑姑说过的,您是极贵重、极难得的好命相,这样的好命格,怎能没有一位好夫婿。”

    孟嬴破涕一笑,继而又面现愁容:“奶妈妈的病也不知几时能好……”

    昭儿宽慰道:“息宁院里咱们托了人关照,好好将养,定能好起来的。上回奴婢去看姑姑,姑姑还说要陪着您出嫁呢!”

    孟嬴终于有些释怀,亲昵地朝昭儿身边依偎过去:“还好有你在。”

    主仆二人相依着睡去,微光下的睡容,如同两朵双生花,美丽而亲密,在沉沉的清冷夜色里,含苞待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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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生宿舍夜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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