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容在王府里喝药修养了三日，御医把过脉象，只让他放宽心。
“王君是第一次来京城，或许是不适应京城的气候，加之思乡心切，这才着了梦魇。贤王带着王君多出门散心，排解其优思即可。”老太医对着梁悦，细细说着段容的情况。
梁悦哪里会不知道太医院那一套“哄人”的话，还什么“思乡心切”？
但不思乡归不思乡，京城对她那位新君来说确实是个陌生的地方，有些忧思倒可以理解。
她抬头望向窗外。
雪霁初晴，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
正好段容身子也大好了，去菩提寺里走走，正好可以散心。
她也可以偷来一日闲暇——皇帝可真是不把她当人，是要她做牛马了！
“小七，去通知王君，咱们下午去菩提寺拜拜菩萨。”
贤王府后院，段容今日难得换了身衣服去院子里走走。
他在床上躺了有两日，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王君，我昨日听小七说，京里最近开了一家水果铺子，里头有好些难得一见的水果呢。”冬华虚扶着段容的手臂，“王君要不要尝尝，我下次让小七带些回来。”
京城的冬雪来得早，如今已难得看见绿色，这时候的水果可不就是让人觉得稀奇。
“不用麻烦贤王的人，你要想看看，明日放你出去采买。”段容这几日病着，冬华半步不离地伺候着，也是在房间里憋坏了。
等天气好了，让冬华出去走走也好。
“王君，前院来人了。”院子里的促使小厮从走廊另一头走来，低眉顺眼地停在段容跟前。
“冬华去看看。”段容拍拍冬华的手臂，能让小厮进来禀报而不是直接请进来，来的多半是个女人。
他还是不见得好。
段容看冬华跟着那小厮去见人，自己则缓步回了卧房。
没有人跟着，段容从床底下摸出来一个约有掌心大小的荷包。
他略懂药理，荷包里的药材是他这几天偷偷眛下来的。
至于用处，他还没有考虑好。
只来得及将包里为数不多的几株干药清点一遍，冬华的声音便自门外响起，段容只好匆匆荷包藏好。
“主子，是小七来了。”冬华进门，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小七说贤王让您收拾东西，下午去菩提寺拜拜，去去恶气。”
冬华将篮子摆在小桌上，小心翼翼取出中间一个陶瓷罐子，“这是小七送来的，就是之前奴说的水果。”
陶瓷罐子上头被封得严实，冬华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其打开。
一股甜蜜蜜的味道顺着罐子口弥漫开来。
“哇，好香！”冬华一脸期待地看向段容，“主君，咱们尝尝吧？”
冬华不过十岁，正是对这些新鲜玩意好好奇的时候。
“去取碗筷来。”段容的视线从那罐子上一扫而过。
这东西看起来精巧，想来价格不低，可他怎么从未见过？
这般精巧的东西，以南地那盛行的攀比风气，不该见不到才是。
果子在最灿烂的秋夏之日被摘下，仔细清洗后剥皮去核，随后被浸入蜜糖水中封存。
一口下去满口甜蜜，似乎能吃到夏日的阳光。
“好甜！”冬华被分了一块果肉，以及两勺子糖水，吃得满足。
段容先小口咬了果肉，尝过味道后才放心地吃，“味道确实不错。”
就是这一罐子恐怕价格不菲，不管是冬日里的水果，还是这糖水，都是普通人家难以接受的。
半碗糖水果子下肚，段容放下碗，“这东西味道不错，就是冬日里吃凉得慌。”
“主子，我去帮您热热？”冬华懊恼自己怎么没提前想到，忙着去端那水果罐子。
段容摆摆手，“今日吃不下了，下午的时候把它带上，也给贤王尝尝。”
“好的。”冬华偷笑两下，按段容的吩咐将东西都收好。
段容假装没看见冬华的小动作，自顾自翻开一本放置在床头的游记。
若说京城里有什么让他惊喜的，无外乎就是那些书，贤王是个大方的妻主，允他翻阅府里的藏书。
那些书里不乏手抄的孤本，段容也没有多少旁的爱好，就靠这些书本打发时间。
午饭后，小七再次来到后院里，提醒他们准备出发。
后院有单独的马车进出门，他们不需要去前院，而梁悦已经乘坐另一架马车出发。
两人的马车在京城门口汇合，梁悦下车与段容说了几句话，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段容的邀请，只能又回了自己的马车。
段容在梁悦转身后，将马车的窗帘掀开一个缝隙。
他当然知道梁悦在等他的邀请，可是他却偏生没有开口。
梁悦是个好人，但他不是。
马车重新前行，很快到了菩提寺。
菩提寺里人来人往香火连绵不绝，是梁国人气最旺的寺庙之一。宫里的后君也信佛，尝来此地听佛。
这菩提寺，也是全国唯一尼姑与僧人共存的寺庙。
“我去找主持说说话，你在寺里走走，散散心。”梁悦扶着段容下马车，招来一个小沙弥。
小沙弥冲段容行了个佛礼，“施主，这后山不会有外人，您大可放心。”
段容跟着小沙弥散心，梁悦跟着一起走了小段路，被一位尼姑叫住，说是主持找她。
“妻主去吧，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段容向来是善解人意，自然不会强留人。
在他心里，说不得没有梁悦在，还会更自在。
梁悦半猜中段容的想法，冲那尼姑点点头，示意她前头带路。
菩提寺的主持是位须发俱白的老姑子，法号慧心。
“阿弥陀佛，贤王进来可还安好？”慧心尼姑在禅房门口，见着梁悦主动开口，“贫尼听闻贤王今日带王君前来，特意让人请贤王前来一叙。”
梁悦视线从慧心尼姑脸上一扫而过。
这老姑子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与她第一次见时似乎毫无区别。
“王君他初来京城心神不宁，本王便带他来菩提寺里听听禅音，静一静心。”梁悦对着大殿的方向双手合十，算是行过一个佛礼。
“贫尼未曾见过贤王君，但昨夜里贫尼与下属谈论佛法时，却是意外想起了贤王的命格。”慧心从袖中掏出一块金黄色的绸布，上头绣着梁悦的生辰八字。
梁悦想起，她三岁时生父病故，被后君收养。那时，她曾被后君带到菩提寺，请慧心大师批命。
当时慧心大师怎么说的来着？
生性迟钝，有早夭之象。
“大师可是有什么发现？”梁悦视线落在绸布之上，她曾经不信鬼神，如今也认为鬼神之说是滑稽之谈。
哪怕她的灵魂意识从未来转换到现在，她仍然认为那些神神鬼鬼都是人在作祟。
“阿弥陀佛，贫尼知道施主心智坚定，不为外物所动。”慧心尼姑也知道梁悦心里没有对佛祖的尊敬，不过她还是将那绸布细细展开，同时拿出段容的生辰八字。
“这是什么意思？”梁悦看着两个时辰，并不觉得有何特殊。
在梁悦看来，只有人口够多，总会有人是在同一刻出生，难不成只要同时出生的人，就会有一样的命格不成？
“前两日陛下派人送来王君的八字，想要为王君批命，算个适合的日子。”慧心尼姑也不隐瞒，“但王君的命格，也极为奇特。”
甚至不在梁悦之下。
这般命格万里无一，却偏偏让两人结成了姻缘，慧心大师也说不清是好是坏。
梁悦虽不信命，但听听也无妨，示意慧心大师继续往下说。
慧心大师挑拣些还算好听的话，最后拿出三个日子，“这三个日子都极为合适。”
梁悦一眼扫过三个日期，最近的一个在年前，一个是明年春，还有一个要到两年后去了。
年前那个日期太急，且年节事情多，春后那个正好。
梁悦在三个日子中有了偏向，不过这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定下来的，只把写着日期的纸条放进袖中。
“小王前些日子听说，相夫郎最近常来礼佛，大师可知他求的是什么？”梁悦双手背在身后，“宫里的君郎们都说这菩提寺的佛祖灵验，依本王看，这都要多亏陛下治国有道，您说对不对？”
慧心大师还是那副笑模样，完全不顾梁悦话中意，“相夫郎诚心礼佛，不过是求佛祖庇佑，佛祖自会保佑虔诚之人。”
梁悦自知不能从慧心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不多留，说几句客套话后便去后山。
“菩提寺里风景不错，斋饭也不错，等下午带王君也去尝尝。”
*
“郎君，那边有个亭子，咱们过去休息一下吧。”冬华指着不远处的凉亭，“那边有寺里的斋点，味道还不错。”
当然，冬华也是今天上午听府里的人说的，他可是找了好几个大叔打听菩提寺的事。
“那就过去看看。”段容对斋点兴致不大，但尝尝无妨。
菩提寺提供的斋点在京城中喜欢的人不少，但仅供香客取用，每人限领两块。
“郎君，赵阿叔说这个得趁热吃。”冬华排队领回来，双手捧着斋点，还能感觉到略微烫手的温度。
段容只取了一块，“你也吃。”
斋点的颜色并不好看，凑近了才能闻到极为寡淡的香气，段容咬了一小口，瞬间就有一股香味在嘴里炸开。
看上去其貌不扬，没想到这斋点的味道还不错。
段容眯着眼，细细品味。
这斋点里好像加了药材，但量不多，他只能吃出来其中两味。
都是清热下火，平心静气的药材，少少吃些对身体也没有坏处。
也难怪这每人限领两块。
“郎君，赵阿叔说菩提寺有一片花海，现在应该还开着，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冬华早就发现了，段容是个喜欢花的人，所以在赵阿叔说起花海的时候听得可仔细了。
果然，段容在听见花海二字后，眼睛都亮了。
江南的冬日不比京都的寒凉，一年四季鲜花不断，但京都里能抵挡住漫天飞雪的，就只有寒梅一树。
冬华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苦于不认识路，只能问那小沙弥。
那小沙弥笑着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我来为施主带路，那花海近来不知道是不是招了虫，都有些暮气，施主看了不要失望的好。”
“本来就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场景，能看见已经是我的福气了。”段容不在意，跟在小沙弥身后。
花海在一处山坳之中，远远就能看见草地和零星不同颜色的花。
“今年的花不知道为何开得比往年的少，看起来都暮气沉沉的。”小沙弥走到前头，“之前还有香客来附近煮茶赏花，今年都没了。”
段容缓步走进，一只小东西突然从花海里窜出来，一下子撞到他腿上。
那小东西顺势一倒，直接瘫软在他脚边。
“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