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搓了搓手，虽然已经立春了，但天气还是冷得很，她只穿了薄薄的宫装，她刚从雨蝶宫出来，给住在采容殿的冯昭仪送宫人名籍，雨蝶宫今年有两位宫女到了出宫的年级。虽然每年都有宫女被放出宫，可是秦天知道，以罪身入宫，她这辈子是要交代到宫里了，西市的玩偶吃食，元宵的杂耍花灯，所有曾经习以为常又乐在其中的一切，今生是没有机会再感受了。转念想想，自己也是幸运的，还活着，在这宫里安安稳稳，有吃有喝，而兄长却远在千里之外做苦役。活着对秦天来说总是好的，于死去的父亲来说，她活着总是希望，秦天一直不信父亲贪污，希望有一天能替父亲洗刷冤屈。年少不更事时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如今在宫里三年，经历了最初的人情冷暖，秦天知道她不过孤身一人，别说替父亲洗刷冤屈，就是连了解当年案件的经过，都无路可走，但活着，总归有希望，虽然渺茫。于活着的人来说，兄长远在千里之外，生死未卜，但兄妹两知道对方活在这世界的某一个地方，就是安慰。

    本来平日里去各宫送东西露脸的活，是轮不上秦天的，她是罪奴，虽说宫中罪奴不止她一人，但罪奴大都蜷缩在某个局的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做着苦力赎罪，主要是赎男人们的罪。但今日去送簿册的女史突然腹痛，每年宫女出入季尚宫局最是繁忙，恰巧只有她在誊誊写写，便被支使来送簿册。说是去各宫露脸，其实见到嫔妃贵人的机会寥寥，簿册都是直接交给宫女。不过秦天并不想去贵人面前露脸，更不想贴身伺候，伴君如伴虎，一步行查他错，小命就要交代到宫里了。各局各司要好很多，女官女史虽说有性格怪异的，不好相处的，或者心胸狭隘的，但大多数都读过书，是良善的，有一些是贞洁烈女，因守寡而被召进宫做女官，对待婢女虽然严苛，体罚是有，但夺人性命，几不曾有过。

    秦天边走边想，突然看见鹅卵石铺的路上有一块石头松动了，就蹲下观察了起来，石头有点像鸡心，秦天觉得有趣，拿起来在手里细细端详，突然发现石头上有一个小洞，举过头顶，阳光穿过小洞，刺到秦天的眼睛，秦天眯上了右眼。自入宫以来，秦天一改往日的娇纵任性，及其谨小慎微，话不敢多说一句，脚也不敢踏错一步，平日几乎不出尚宫局的门。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就对着一块石头发起了呆。正发着呆，突然感觉周围异常安静，秦天转身，便看见大约十步之外，有两个人，前面的男人穿着圆领窄袖服，后面跟着一个公公打扮的小太监。许是被太阳炫了眼，秦天一下没看清衣服颜色，眯着眼又仔细看了下，顿觉冷汗流了下来，前面的人，穿着黄色的常服。秦天吓得小腿打颤，登时就跪倒在地，将头抵在鹅卵石上，右手仅仅握着刚才捡到的鹅卵石。今上周翊登基两年，他做皇子时并不显眼，少言寡语，后来承继大统，很多人都没想到。

    皇上停在了秦天面前，问她：“你刚才在看什么？”秦天愣了一下，伸出了右手，有点苍白又干瘪的掌心，躺着一颗鸡心状的石头。皇上蹲着下来，看着她手上的石头，他看的时间不长但秦天感觉过了很久，久到她开始害怕，手也不自觉的发抖。突然听见他说：“你起来吧。”秦天颤颤巍巍直起身，却发现他已经挪步走了。秦天再也不敢耽搁，快速回到尚宫局，掌簿已然回来，秦天向她汇报了送簿册的事情，至于路上碰见皇上，是提也没敢提。这一天，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偶遇，秦天一天都惶惶不安，她听闻皇上虽然不苟言笑，甚至有点寡言，但通明达义，未曾听闻他以个人好恶而随意辱骂体罚宫内奴婢的事情，再者她只是在回宫的路上蹲了一下，捡了块石头，并未触犯宫规，只是不知何故，心里总感觉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