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男人的声音很洪亮也很空旷，但入了我的耳朵，却很刺痛。

    周围的和尚穿着灰色的麻布衣裳，就站在最右侧，手里面拿着木鱼不停的敲打，嘴里面的经文不间断的念着，原来孙悟空讨厌紧箍咒是这样的心情。

    我看着小老头的一只手拄在腰间，另一只手扶着膝盖，艰难的往下跪着，实在支撑不住了，就用另一只手扶住姐姐，继续往下。

    我赶忙拖住我小老头的另一只胳膊，眼神中充满恨意，我微微的眯着眼睛，看着站在角落里的男人，“我们一层一层走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周边的其他佛像都是被白布覆盖着的，甚至有一些还零散的放在空地上面，或者外面的红漆格外的鲜亮，好像刚刚刷上去的一样，我试想问，这样一做还没有彻底竣工的庙宇，真的会有神佛保佑吗？你们现在在赌的是神佛保佑，还是人心？”

    “二落！”我的手一直支撑着爸爸的手臂，让他不再往下，他屈下来的那只腿，格外的刺眼，也就这一次，我不害怕小老头生气。

    “自古好男儿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你们这临时开工的，又何所谓天地？何所谓神佛？”

    “大哥，你看你家这丫头，已经被这阴间东西附上身了，在挡着我们，不让我们完成啊。”男人的眉头紧锁着，不停的摇着头，嘴里面也开始絮絮叨叨的念着经文，双手合十在胸前，指尖夹着的佛珠不停的滚动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在他话音落地之时，佛珠散落了一地。

    “罪过，罪过，佛祖息怒！”站在一旁的和尚和男人，齐刷刷的跪在地面上，嘴里面的经文越发的震耳。

    小老头也没有再和我废话，直接将我摁了下去。

    “二落，听话，这不是你该胡闹的时候，想想咱妈，还在家里等着呢。”姐姐的声音很是清亮，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如墨般的天空，心底留下一丝光明，对啊，还有妈妈，我自认为的懂事与忍让，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让妈妈为我担心。

    我认命般的跪在那里，一下，两下，三下……

    磕头的声音此起彼伏，我侧眼看着一旁的小老头，那肚子一直是圆滚滚的，并且一点都不柔软，大大的肚子被勉强的挤压着，他明明屈身费劲，穿鞋都要使劲的抬腿而不是弯腰，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的站起跪下，站起跪下，头也是重重的磕在地面上，灰尘落满了额头。

    我的鼻翼微微颤动，将自己的头狠狠的磕在地面上，在心里面暗暗发誓“如果神佛真的存在，那我不求高官厚禄，只愿父母安康，姐姐如意，如果神佛真的存在，那我希望家人少些苦难，如果神佛真的存在，那就请一定要存在。”

    下跪九百九十九次，磕头九百九十九次是什么概念呢？

    是一个粗木枝，第一次折不断，第二次折不断，但我第九百九十九次，一定会把它折断。

    是一颗恐龙蛋，第一次磕不碎，第二次磕不碎，但我第九百九十九次，一定会把它磕碎。

    因为连续性的伤害最为致命。

    而连续性的心痛也一样。

    我的视线已然模糊，但我却清晰的可以看到小老头和姐姐的身影，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烙印在我的心里。() ()

    小老头那宽厚的手掌，每一次都高举过头顶，不停的拜着。

    不信鬼神的姐姐，一遍又一遍的为我祈祷着。

    我好像生生的吞下了一颗棱角尖锐的石子，他划破了我的食管，肠胃，最后划破我的五脏六腑，可却保留了我完整的皮囊，伴随着磕头的声音，在我的身体里面不停的滚来滚去，划破我内里所有的血肉，直到将我的心脏彻底淹没，如行尸走肉般，站起，跪下，磕头。

    眼睛也再也没有了张力，泪水肆意的流淌着，心脏也在抽疼着，仿佛做着最后的挣扎，直到颈窝汇成了小河。

    我想神佛还是不存在好了，这样小老头和姐姐就不用承受这些了。

    或者我不曾存在过也好呀，觉得人生苦难，忍受太多，却也没有一次真正的让父母省过心，这样的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哎呦喂。”姐姐撑着小老头，小老头勉强的站起身来，隐约间，我好像可以听到骨骼分裂的声音。可是小老头还是笑呵呵的，“这我一个一个数着的，绝对差不了，九百九十九个，这回绝对没问题了。”小老头强压着呼吸，让自己说完了这段话，最后再疯狂的喘气。

    姐姐一直顺着小老头的后背，明明她自己的呼吸也是急促的。

    我又在干什么呢，我的头死死地扣在地面上，整个人都蜷在那里。

    “小二儿？”小老头轻声唤着我。

    清透的声音穿入耳中，仿佛雨天屋檐下的铃铛，清脆而又沉重。

    “哈，没事，我，我就接受下佛祖感召。”地面的颜色有些深浅不一，也不知道小老头发现了没。

    “净在那瞎扯淡，这佛祖在天上也不在地下，你在那感召个啥。”小老头的大手掌直接握住了我的胳膊，想要将我提溜起来。

    “这学让你念的，还高材生呢，就你这造型，说膜拜还差不多。”姐姐也在倜傥着。

    “没准咱这小丫头拜的是地藏王菩萨。”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男人的脸半隐在灯光之下，道不清语意，我这阴时阴月生人，可能在他们看来，确实更接地府气。

    我们磕头磕到日落西山，这一切好像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过去了，小老头和姐姐的倜傥掩盖着他们的疲惫。

    而我的整张脸都是通红的，我道只是低头太久，充了血。

    “充的眼睛都肿了啊。”第一次感受到，姐姐的语气中竟然还能带有一丝调皮。

    我不知道怎么去回应，就像姐姐也不需要我的回应。

    “呦，天儿都这么黑了，还有点凉飕飕的呢。”小老头一边抖擞着，一边将外套脱给了我。

    这赤裸裸的偏向，竟然让我无地自容。

    我十分的确定，这是爱，但也是我最不想拥有的爱。

    我生性冷漠淡然，讨厌被束缚，更不想常怀愧疚，他们却切切实实的让我感受着这一切。

    我讨厌但我时常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