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是特殊的。

    就普遍性规律而言，穿越者都是天命之子，是位面宠儿。他们手握剧本，系统傍身，搅动风云，名利双收。

    出生的时候，我认定这是个甜宠治愈文。我会成功治愈一个有着悲惨童年的反派父亲。

    五岁，我认定这是个狗血玛丽苏文，长大后的自己会是超级大美女，和不止一个超级英雄轰轰烈烈的恋爱。

    十五岁，我认定这是个大女主爽文，我会觉醒异能，轻而易举地完成继承人的考核，然后把老爸踹下马，告诉他你的教育就是臭狗屎。

    二十五岁，精疲力尽的我勉强通过了考核，回首自己的穿越人生，突然醒悟，原来自己不是主角。

    认清现实好躺平，我利落地打包滚出家族，选择过上辈子半途崩殂的普通生活。工作上班，攒钱买房，社畜且快乐。

    但如果所谓的穿越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呢？

    ***

    猫头鹰法庭不是独立的组织。法庭之上存在着议会，而议会信奉神明。

    【门户计划】

    这是整个研究计划的代号。该研究计划在“议会的指示下”进行，以“神明的命令为伊始”，甚至从哥谭诞生初开始，就为了“接触原初宇宙”而不断努力。

    他们信奉的神明降下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原初宇宙，那是一切多元宇宙的根源，那里生活着真正的神。连祂也承认，所有的一切都由原初宇宙所缔造。

    猫头鹰议会在全球下达了命令，每个城市存在的法庭都将启动“门户计划”，全力以赴去接触原初宇宙，找到原初宇宙的生命体。

    因为他们所信奉的神明坚信原初宇宙生命体所附着的法则能量，能让祂无视时空，降临在任何一个地方。

    祂要他们成为自己的“门户”。

    研究漫长得看不见尽头，即使他们真的跨越时空法则，连接了数不胜数的宇宙，也没能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原初宇宙。

    直到某一个雨夜，哥谭法庭又连接上一个宇宙，他们制造的时空机器随机传送来大量生命体，全部都是普通人类的模样。

    法庭失望地认为，大概又是一个平行宇宙。

    他们做了常规的测试，但各项测试都很显示生命体只是普通人类。

    直到其中一个生命体开口。

    “你们在玩cosplay吗？”

    那是一个未成年的生命体，鼓足勇气，小心试探。“猫头鹰法庭？那边站着的是利爪吧？”

    那一夜，法庭疯狂了。

    ***

    档案室里一片狼藉。

    从我的档案里发现【235号穿越者，首例，成功存活】的字样以后。我和费因穿梭在一排排档案柜中，看完了全部的档案资料。

    除了234份失败实验的记录，还有数十本会议记录，上交给议会的研究报告。以及研究的照片。甚至于研究的启动原因，都能在档案室里找到。

    那位不知情的同胞的一句话，成了噩梦的开端。

    234个穿越者被关了起来，接受日以继夜的研究。

    于是猫头鹰法庭发现“神”不过是普通人，“神”没有超能力，也没有创世的本领。

    唯一让“神”成为“神”的，是他们的宇宙出于不知名的原因，成了所有法则联结的中心，而所有的宇宙都诞生在“神”的一念之间，受“神”支配。

    表现在他们的文娱产业，漫画，影视，文学，这个生动的世界只不过是供他们娱乐的产品。无数个宇宙诞生与湮灭，都取决于“神”们的喜怒哀乐。

    凭什么。

    不是任何人都会接受这样的事实，更多人只会滋生阴暗的想法。

    凭什么。你们也不过是普通人。

    甚至比充满异能，高科技的世界更加脆弱的普通人，却能随意创造和湮灭这么多的世界。既然一切都是剧本，那么我身上的苦难呢？也是你们的责任吗？

    人们为不幸找到了复仇的对象。

    因此，没有研究人员会善待研究对象，有的只会变本加厉的折磨。

    【……19xx年x月x日，B组研究对象逃跑未遂，追回，实施惩罚措施……经药物注射后承认，目的地从警局变更为韦恩庄园，原因有待查明……】

    费因读不下去了，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他突然很渴望一杯水，什么都行，只要能让他喘口气。

    四处都是乱糟糟的资料，我们坐在一地的档案中间，艰难地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们对上视线。

    “他们想找蝙蝠侠。”我轻声说。

    哥谭，蝙蝠侠，太出名了。总有人看过电影，或者看过漫画。知道这两者的联系，就如那个无辜的同胞，一句无心的，甚至是滑稽的试探造成了之后的深渊。

    “但那个时候，”费因哑着嗓子，咳嗽了一声。“他，布鲁斯·韦恩，他还没有……”

    我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们来得太早，他们根本不该穿越。那个时候根本没有蝙蝠侠，哥谭还处在最糟糕的时期，法庭把持大权，甚至托马斯·韦恩还没遇到他的妻子。

    他们来到故事开始之前，在英雄还未崛起的时候，落到了反派的手中。

    一眨眼来到陌生的环境，面对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和惨无人道的实验，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好不容易明白穿越的处境，有熟悉剧情的穿越者勇敢地站出来，带着同胞们逃离暗无天日的地下基地。

    警局是他们求助的第一选择，然而腐败的上层与法庭沆瀣一气。于是超级英雄成了唯一希望。然而英雄的时代还未来临，黎明前的黑暗无边无际。

    于是唯一的希望也破碎了。

    他们环顾四周，上世纪的哥谭包围了他们，到处都是法庭的眼睛，没有人能伸出援手。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举目无亲。

    被拉回深渊时，无能为力的人们是什么感受呢。

    我盯着眼前的研究报告，眼里充斥着红血丝。

    【这就是绝望的滋味吧】

    当穿越者面对的不是善意而是恶意。

    【没人能带你们回家】

    ***

    “漫画里有这个剧情吗？”

    费因丢下文件，沉默良久，最终苦涩地挤出这句话。

    我摇摇头，没有任何印象。

    他捂住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我看着档案里一张又一张陌生的人脸，一想到他们是和我一样的穿越者就感到悚然。

    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撑过了门户计划。都在尝试和祂建立精神联系的时候精神失常，最终被“处理掉。”

    那我和费因呢？为什么在我的研究计划里，赞助者是“科波特家族”，老爸又在里面承担了什么角色？

    “老师。”费因还是习惯这么称呼我。他突然放下手，露出苍白的脸。

    “你是怎么穿越过来的？”

    我一开始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愣怔了几秒。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什么。

    费因的眼神告诉我，我们想到了同一件事。

    “20xx年，某航班在飞跃太平洋失踪。而飞机上的乘客正好是235个人。”

    费因看着我，眼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接下来说的话仿佛从嘴里生拉硬拽出来的，说得极其缓慢，却一个字一个字钻进我的耳朵。

    “我做过小组作业，这起事件的资料我整理过，救援行动一直在继续，但到我穿越前，没有任何成果。”

    “它消失得毫无预兆。”

    “所以老师，你是怎么穿越过来的呢？”

    ***

    穿越过来的时候，我不过是一个婴儿，又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二十五年后，前世的记忆早已褪色。

    然而记忆并没有消失，只是隐藏在大脑深处。此刻因为费因的推测又重新浮出水面，清清楚楚地将穿越前的画面展现在眼前。

    我想起来了。舷窗，天空，剧烈的颠簸，仿佛整个人都随着空间折叠一般扭曲又怪异的眩晕感。

    “是飞机。”我一下子站起来。“所以法庭造成的虫洞刚好开在了它附近，所以才会一瞬间传送来这么多的生命体。”

    “但我为什么一醒来就是婴儿的身体？”

    费因指着我的实验体资料。“这要问你的父亲。科波特资助，看见了吗？”

    我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有什么重点被忽略了。

    “你现在的身体也不是自己的本体。”我再次翻开资料。“只有我们是成功的实验体，而我们的共同点在于换了新的身体。”

    资料里没有写明实验体成功的原因，只是说明这是成功建立链接的两个案例，直觉告诉我换身体是其中关键。

    “我还有一个问题。”费因默默举手。“既然我们是成功的，说明我们已经是‘门户’了？为什么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沉默下来。

    过了几秒，我一脸不爽地开口。“那看来我们只能去找黑漆漆了。”

    费因的眼睛亮了起来。

    “毕竟涉及到了暗黑蝙蝠神。”我努力忽略一想到要求助蝙蝠侠就泛起的生理性胃疼。“我们大概需要做身体检查，还有门户降临，这已经是正义联盟处理的范畴了吧。”

    说到这里因同胞被残害而生起的怒火又上涨了一层。

    我只是想要平凡的生活。我不奢求能如何波澜壮阔，偏偏这群蠢猫头鹰逼着我波澜壮阔。

    “什么傻逼神明。”费因冷笑了一声。“我没看到过漫画，但这名字一听就是剧情内的。”

    我完全赞同。否则实在对不起这装逼如风的暗黑迪西传统。

    “……”

    说点不相干的话似乎给我们一种能挣脱负面情绪的错觉。

    否则我们似乎要被那巨大的悲凉感湮没，两百多条同胞的生命的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那重量几乎令人无法喘息。

    即使彼此是陌生人。但是身处陌生的世界，彼此就是家人。

    档案里面记录的照片触目惊心，我们很清楚穿越者们是怎么死的。

    是被一点点折磨死的。

    而会议记录中那些嘲讽“神”的语句被诚实地记录下来。仿佛还会拿出来回味一番。

    【原来神也不是全知全能，哦，或许只有全知？】【这群天真孱弱的家伙也配称神明，那我们算什么？】【赫拉克勒斯？】【拜托，这些杂碎连老鼠都比不上……】

    把此前以为的“神”像蝼蚁一般踩在脚底似乎能满足某些恶趣味。好像你们虽然创造了我们的世界，但最终不还是被“角色”打败，折磨，杀死。无力反抗。

    “我忍不下去了。”费因终于说道。他抬起头，目光透着坚定。

    “该死的法庭……你在做什么？”

    我抬起头，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离开。直视着费因，平静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拉克说蝙蝠侠往这边过来了。”

    看来他收到了红罗宾的消息，恐怕法庭派出的利爪被摆平得差不多了，现在他腾出手来摧毁法庭的地下基地了。

    费因不明白老师怎么能如此镇定，他现在气到指尖发麻，对法庭这个荒谬的xie教团体。

    “你看，我有一个想法。”

    我摆弄着手机，幽幽地说道。

    “既然决定向义警求助了，那也不用再费劲伪装自己畏手畏脚，索性干波大的吧。”

    “在蝙蝠侠来之前，我们还有十分钟的时间。”

    “而我的车上还有很多的武器。”

    我停止摆弄手机，倾身看着男孩。“你看到火箭炮了吧。液氮我也很充足。”

    费因：“……”

    哦，原来老师已经疯了。那没事了。

    ＊＊＊

    五分钟。

    我和费因筛选了部分资料带在身上，其余一律放在档案室，并且放了一把火。

    十分钟。

    我们顺着管道原路返回，找到藏匿的车，将暗格里的手雷，毒气弹，机关木仓，纷纷掏出来。

    十五分钟。

    从头武装到脚的我们站在升降梯的入口，所不同的是不再选择爬通风管道，而是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基地的摄像头底下。

    费因扛着一把火箭筒。

    法庭驻守地下基地的人被惊动，通过无人机三维立体扫描，我能从手里的控制面板上看见蜂拥而至的红点。正密密麻麻从复杂庞大的地下基地各处朝着他们所在位置涌来。

    我站在费因身边，轻声说道。“你其实不用参与进来的。”

    费因的嘴唇在颤抖，但他抗火箭筒的手很稳当。

    “入乡随俗。在哥谭，发疯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这话说得太对了，我忍不住给只穿越没多长时间的小萌新点赞。

    “我说开始，你倒数三秒钟。”我没有继续阻止他。虽然他的年纪还没成年，在原本的世界里应该是个挣扎在题海里的高三预备役。

    “三秒钟后我会扔烟雾弹，你同时发射火箭炮，然后直接卧倒。”现在他是个在异世界和自己的同胞并肩而立的战友。

    显示屏上，象征法庭的红点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向着我们的位置涌来。这其中不知道有多少个利爪。

    此时来自拉克的消息弹窗突兀地跳了出来。

    【拉克:在阿卡姆的眼线已经按了警报。】

    【拉克:已经确认工作人员全部撤离】

    【拉克: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但是你得告诉我这么做的目的。】

    【拉克:小姐？您会遵守约定的吧？】

    我一键忽略了所有消息，最后看了一眼显示屏上那些让人悚然的红点，然后熄灭了电子屏幕。

    于此同时，用于扫描的无人机也随之进入了基地的某个会议室。

    法庭的高层们愣怔地看着突然撞破天花板掉落在圆桌上的无人机，它冒着白烟，残破不堪，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音。

    “这是什么东西？”有人问出口。

    “有入侵者！”有人勃然大怒。

    “是谁泄露了机密！”有人开始质疑。

    他们高傲的神态在听见倒计时的声音后，终于开始寸寸破碎。所有人慌不择路地冲向了会议室门口，被他们呼唤进来的利爪带着他们快速远离会议室。

    无人机爆裂的刹那，火光冲天而起，烟雾弥漫，碎石纷飞，气流裹挟着尖锐的□□残片四处扫荡。

    沉闷的爆炸声出现在基地内部。遥远地隔着几层厚实的墙壁传来，仿佛灭亡的号角。

    “他们以为我们是神。”

    费因听到他的老师，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

    他侧过头，看见女人面无表情直视着前方的侧脸，那一刻他知道他们看到了同样的景象，死去同胞的脸一张张在眼前闪过，重叠。

    “既然如此。”

    我看着紧闭的大门，仿佛透过层层钢板，看见蜂拥而来的利爪，带着可怖的面具，手持锐利长刀。

    “那我们就成为神。”我做了开始的手势。

    费因屏息等待，握紧了手里的火箭筒。

    【三】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二】

    门后的景象缓缓展露，无数个戴着猫头鹰面具的利爪沉默地站立，密密麻麻，无穷无尽，一只只黑洞洞的护目镜锁住了他们两个，波涛汹涌的黑暗蔓延，仿佛地狱展开了冰山一角。

    【一】

    费因扣动了扳机。

    导弹从刀光剑影中尖啸掠过，精准地落在黑暗最深处。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然后黑暗被撕裂，大地在震颤，炮火的怒吼几乎震碎所有人与非人的耳膜，席卷而来的火海沸腾地吞没了每一个试图逃离的利爪，前后狭窄的通道里，无人幸免于难。

    烟雾弹的掩护下，冲锋在前的守卫与利爪的子弹飞刀纷纷落空。导弹爆炸后的余波又将我们掀飞出去。

    我和费因互相掩护地站起来。

    躺在旁边的一个利爪还试图抓住我，被我抵住护目镜一木仓爆头。

    “我的天。”

    费因看着前方，烟雾散尽，废墟之上，尸横遍野。踏着无数利爪的尸骨，前方是坦荡荡的通路。

    我擦了擦脸上的灰，颧骨火辣辣地疼。

    果然，一切的不自信源于火力不足。电影里面那些精彩绝伦以一敌百的打戏，都是因为主角没有火箭筒，一炮下去诸神尽灭。

    费因看着我，他眼里有后怕，灰暗之中却隐隐燃起星火。

    我回望着他，扛起液氮制急冻木仓，腰间挂着手雷。

    “走吧。神说今天要他们死。”

    ***

    在黑夜的末尾，黎明第一缕曙光出现在哥谭之前。

    市郊，由于地下被某猫头鹰挖空当基地，又遭发疯人士的炮轰，阿卡姆疯人院这座庞然大物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在经历无数次越狱的洗礼依然□□的建筑，于今晚彻底领了便当。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一片废墟前，在路灯下投射出令人胆寒的阴影。

    在他身后，GCPD正在赶来的路上，警笛一路从城市中心飙到市郊。今晚猫头鹰惹出来的动荡影响范围太广，哥谭警局警力布控已经到达极限，疯人院坍塌让焦头烂额的戈登雪上加霜。

    红罗宾的消息明明是法庭疑似进行非法人体实验，两个危险分子入侵法庭地下基地探查情报。

    而此刻看着眼前残垣断壁，脚下踩着断裂的阿卡姆标示牌。偶尔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呼啦啦地飘过。

    蝙蝠侠:“……”

    寂寞的夜，凄凉的月，老爷沉默地站在碎掉的阿卡姆面前，仿佛也快碎掉了。

    映入红头罩眼帘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搞什么？”

    从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蝙蝠侠侧过身，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于是杰森更加莫名其妙。瞪他干嘛？又不是他干的。

    离开这座城市一个月的反英雄披星戴月地赶回地球。法外者的飞船恰好降落在疯人院的附近，绝不是因为某人心情不好想进疯人院打人。

    现在也不用找沙包泄愤了，因为疯人院塌了。

    红头罩从飞船的升降梯跳到地面，逆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踏过满地碎石，缓缓走到距离蝙蝠侠身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语气微妙地开口。

    “这是谁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