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疾驰，跨过凯恩纪念大桥，来到哥谭市郊。
半途中细细的雨滴连成丝又开始从天上落下，灰茫茫的天色铺展延伸，笼罩着眼前的旷野。前窗的雨刮器卖力地工作，将市郊的景色完整地呈现在眼底。
蜿蜒的公路一直延伸到远方，孤独的城堡安静地伫立，如同一幅阴郁的油画，又像古老电影里的情节。
我从车上下来，冒着细密的雨丝抬头看着宏伟巍峨的韦恩庄园。这还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来到这栋著名的府邸，近距离看压迫感更强了。
铁门似乎有所感应地向两侧缓缓敞开。
一个老人身着笔挺的西装，等候在门口。看到我的瞬间走上前，绅士地将伞向我的头顶倾斜。
“您好，劳伦斯女士。”他亲和地微笑。“我是……”
“阿尔弗雷德先生。”我客气地和他握手。“上一次学校的家长开放日见过。”
“您的记性真好。”他微微讶异。“我得替韦恩老爷的失职说声抱歉，他应该亲自接待您的，但他目前在外处理集团事务。”
“韦恩先生日理万机，可以理解。”我谨慎地说道。“实际上，我是为了兰福德而来，或者说是为了我们两个。”
阿尔弗雷德将我引进庄园。
寂静无声的回廊通向前厅，两侧的墙壁挂着韦恩家族世代收藏的画像，水晶灯安静地悬于头顶，瓷砖清晰地倒映出弧形天花板繁复的花纹。
“……”富得好冒昧，被炫到了呢。
我跟在管家身后，克制住自己不拿出手机拍照打卡。
壁炉燃烧着温暖的火光，地毯上坐着一只猫咪，沙发旁边蹲着一只狗。沙发前围坐的少男少女看到她之后纷纷站起身，其中的雀斑男孩率先上前。
“老师！”他过分热情地给了我一个拥抱。然后在耳边匆匆说了一句。“你可算来了！”
“劳伦斯女士！”斯蒂芬妮露出惊喜的笑容，垂到眼前的金发被别到耳后。“没想到你就是费因的监护人。”
“下午好，劳伦斯女士。”提姆显得拘谨一点，他向我礼貌地点头，转身介绍另外两个人。“这位是我的兄长理查德·格雷森。，这位是芭芭拉·戈登，她的父亲是哥谭警局局长。”
“嗨。”男人站起身，露出八颗牙齿。“叫我迪克就行。”
“我听提姆提起过你。”芭芭拉抬起头，眼镜后的双眸盛着温柔笑意。“你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
我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一点，红着脸和他们握手。
费因悄咪咪扯了扯我的袖子。
——现在懂我的辛苦了吗？
我苦于有口不能言，只能眼神传递。
——太懂了！
***
见面环节结束。
我坐在迪克的正对面，芭芭拉的斜对面，提姆和斯蒂芬妮的旁边，感觉颇有压力。
就算万能管家将香喷喷的甜点摆到我面前，阿尔弗雷德猫猫跳到我膝头，压力也没缓解多少。
虽然我喜欢蝙蝠家族，但我不知道他们对我的身份了解多少。对于劳伦斯而言是阖家欢乐，对于科波特而言是身陷囹圄。
我决定直切正题。“我有事想找韦恩先生，关于我和费因。”
沙发前的几人以普通人无法捕捉的速度交换了眼色。
“是什么事呢？”提姆熟练地接过话头，很明显不是第一次替老父亲扛起重担。“我目前正代理韦恩集团的业务，或许能为劳伦斯小姐解惑？”
今天正好赶上迪克休假回家探望，芭芭拉则是作为神谕来分享情报，顺便蹭个饭。于是他们齐刷刷目睹蝙蝠侠拎回来一个大男孩，还是提姆的同班同学。
可怜的费因，在他还沉浸在温柔乡里时，连人带底裤已经被义警们扒了个一干二净。
比如，兰福德一家惨遭杀害，是个父母双亡的小可怜；比如，哥谭中学遭遇恐怖分子袭击，全靠一名机智的女老师力挽狂澜……
而提姆，他越看费因越眼熟，觉得此人像极了那个在阿卡姆通风管道擦边给他放冷枪的混蛋。
“恐怕不能。”我拒绝了提姆的好意。“实际上，我想找韦恩先生是因为他是蝙蝠侠的投资人。”
不顾他们震动的神色，我继续说道。“请问可以通过韦恩先生联系到蝙蝠侠吗？”
前厅里陷入寂静，一双双潜藏在善意友好下的探究眼神扫视着我。
费因紧张地攥住我的手腕。
半晌，提姆默默拿出了手机，淡定地道。“我可以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这么麻烦。”
一道醇厚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我们，视线聚焦在门口，身穿白色衬衫的男人跨进前厅，他的胳膊肘挂着高定博雷利西装外套，被无数媒体变着法赞誉的眼睛直直地投向我。
我默默起身。突然觉得大哥魅魔的称号还是说早了。岁月从不败美人呐，有的爹根本不存在中年危机。
“劳伦斯小姐。”布鲁斯·韦恩倾身和我握手，他嘴角的笑意恰到好处。既流露出哥谭王子的魅力，又不会让人产生误会。
“很抱歉我来迟了。”他摊开手。“上了年纪的股东们总是喋喋不休。”
“没关系。”我还能对着那双诚恳的眼睛说什么。“您能帮我们联系蝙蝠侠吗？”
“那个披风怪胎？”韦恩阔佬扬起眉毛，用意外的口气说道。“恕我冒昧，您有什么诉求需要找蝙蝠侠？他可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家伙。”
我：“……”
不是，这个戏我们就非演不可吗？
“我不认同您的看法，韦恩先生。”费因毅然决然地上前一步，仿佛一个即将步入战场的斗士。“蝙蝠侠不是什么所谓的怪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这座城市和在这里生活的人，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勇气和意志和罪犯斗争。”
他鼻头的雀斑都充斥着正义凛然。“受保护的人更没资格随意编排我的偶像。”
韦恩：“……”
我：“？？？”
客厅里其余人：哦豁。
＊＊＊
多亏兰福德，他和一生要强的韦恩先生关于《蝙蝠侠是披风怪胎还是超级英雄》的辩论足足持续了十分钟。
客厅里除了我死鱼眼，其他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看戏。
布鲁斯·韦恩这辈子大概第一次碰到这么较真的辩论选手，大部分人多半不敢反驳一个韦恩的观点，或者不关心蝙蝠侠只顾着讨好韦恩而顺着他的话说。
少部分明白真相的不会无聊到陪韦恩演习。
然而这次哥谭宝贝碰到的是一个穿越的蝙蝠厨，此人不仅清楚真相而且执着于和正主贴脸开大——只有我看透了老乡光伟正的皮肤下磕嗨上头的灵魂。
韦恩老爷一生要强，他骂自己骂燃起来了。
实际上我怀疑小心眼蝙蝠侠能和费因演这么久，拖着不见面就是在伺机报复。
阿卡姆的你对我爱答不理，韦恩庄园的我让你高攀不起。
我的眼角余光已经看到提姆·德雷克偷偷摸摸地拿出了手机，自以为隐蔽地放在小腹部位录视频；迪克的腮帮子一鼓一鼓，他面前放小甜饼的盘子只剩下最后一块；斯蒂芬妮试图憋笑，未果，露出颜艺表情；芭芭拉最淡定，如果忽略她飞快打字的手。
谢邀，这段辩论恐怕已经实时转播给这个家族的所有人。
特么的，韦恩庄园我这辈子不会来第二次。
我看了一眼精神十足唾沫横飞的费因，还有坚持己见表演我骂我自己的韦恩先生，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打扰一下。”
我伸出手，语气温柔但十分不礼貌地插到他们中间。
“我同意您的观点，韦恩先生。”我首先表明自己的立场，把费因扒拉到一边。然后气定神闲地说道。
“所以那个‘猫耳怪胎’到底什么时候能来见我？”
＊＊＊
“你太勇了。”费因凑到我旁边耳语。
我们被蒙上了眼睛，被阿尔弗雷德引导着在偌大的韦恩宅内七拐八拐，很明显是故意让我们失去方向感，随后被晕乎乎地塞进直通蝙蝠洞的升降梯。
漆黑的视野让我对升降梯是如何出现的很好奇。在美漫里每一个版本的蝙蝠洞都有自己的特色，不知道这里是通过挂钟还是雕像？大概率不是钢琴，我没听到键盘敲击的声音。
“……居然说百特曼是怪胎。”费因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你知道那不是猫耳吧？”
“我只是附和韦恩先生的话而已。”阿尔弗雷德没有跟着我们进电梯，只是允许我们在电梯门关上以后脱下眼罩。“小心点，这里可能有监控。”
费因环视了一遍，悄声回应我。“我没看到啊？”
“说不准有微型摄像头。”我谨慎地摸了摸光滑的内壁。“不可视的那种，蝙蝠最不缺黑科技。”
费因觉得有道理，乖乖闭上嘴。
直通梯缓缓停下，金属门呈环装向两侧移动，露出长长的狭窄的直道，两侧有横杆保护，连接着旋转扶梯。我们走出电梯，扶着栏杆看向四周，霸王龙巨型头颅横亘在眼前，展示着整个城市的监控画面围绕着半个洞穴，操作台闪烁着莹蓝色的幽微光线。以面积和收藏品的数量来看，这里就像一个小型博物馆。
“能来张自拍留念吗？”费因不确定地自言自语，他魔怔一般地掏出手机。
我没答话，聪明人早就拍了十几张照片了。
短短一天接连打卡韦恩庄园和蝙蝠洞，二十五年的穿越人生直接白活。
“不许发推特。”一个标志性地喉癌嗓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对镜头露出的八颗牙齿还没来得及收收起来。
费因的手一抖，手机从掌心滑脱，在栏杆碰撞了一下，无助地向近三英尺的地面掉落下去。
他扒住栏杆，无声地惨叫。
“碎了吗？”我探头张望，眯起眼睛盯着下面四四方方的小黑块。
费因不敢确定，他噔噔噔地从楼梯上连滚带爬地冲了下去，最后一个滑跪溜到手机旁边，虔诚地捧起自己的命根子。
“没碎！”费因狂喜。
我啧啧感叹，都想趁机给韦恩牌手机打个广告语——防水抗摔，穷鬼不配。
被忽视得彻彻底底的蝙蝠侠：“……”
他不太能理解这两个人的松弛感从何而来。假设普通人第一次来到蝙蝠洞，置身于空旷封闭的环境，被隐藏在黑暗的蝙蝠群暗中窥伺，入目是奇形怪状的标本，周身环绕代表人类科技最前沿的设备，他们理应产生敬畏心理。
但这两位更像参观博物馆的游客。
跑下去捡手机的男孩又气喘吁吁地狂奔上来，棕色卷毛呼啦啦向后飞扬。
费因兴奋：“我能和你合影吗？”
男孩的脸一点不见外地凑到大只黑漆漆方正的下巴底下。“我保证不发推特！”
蝙蝠侠：“……”
能逼着他自己骂自己半个钟头的也不是普通人，他疲惫地想。
＊＊＊
可恶。
我不服，凭什么兰福德能得到合影，到我这里就是一句冷冰冰的“不可以”。
难道是因为父母双亡有滤镜吗？那企鹅人你可以去死一死了。
“……老师，你哪来的木鱼？”
“唐人街买的。”我一边狂敲一边回。“你需要我也可以给你买一个，那家店免配送费。”
我和费因将法庭策划让巴巴托斯降临的“门户计划”告诉了蝙蝠侠，但隐瞒了“门户”实际上就是穿越者的事实。
“你们是作为‘门户’的实验体。”他沉默片刻，肯定地道。
我坦然承认，并不意外他能马上断定。红罗宾此前在实验室拿到了我们档案，知道我们是法庭的实验体，蝙蝠侠自然而然能联想到。
档案里还存在着“科波特资助”，不知道他顺着这条线探查到多少，反正我已经大义灭亲透露了自己从老爸那里得来的情报。
简单地单方面交换情报后，我们做了一系列身体检测，现在正在等结果。
“怎么样？”我余光看到蝙蝠侠正朝这里走过来，从台阶上跳下去问道。
“很健康。”费因嘟囔。“我猜。”
蝙蝠洞里做的检测报告显示身体各机能指数一切正常，没有变异，没有任何能测试出来的异能，DNA匹配基本排除冒名顶替的可能。
当然，只是基本排除。毕竟这里是DC世界，从来不缺魔法侧。
除非“门户”的选择是随机的，否则这两个明面上除了师生关系没有任何联系的人被选中一定存在某种理由。
蝙蝠侠更倾向于后者。他看出路娅和兰福德有所隐瞒，但他没有采取任何手段逼迫。
“跟我来。”他没有告诉他们体检结果，低沉的喉癌的嗓音比富含深意的视线更令人头皮发麻。
纯黑的披风曳地发出细微地摩擦声音。我有些焦躁地跟在后面，思索着蝙蝠侠到底知道多少。
“我们要去哪？”费因也有点紧张，他微微提高了音量。
蝙蝠侠停了下来，面前闪烁着绿色的指示灯，厚重双开门向两侧自动分离。我上前几步，看向室内陌生的设备。
“这是去正义联盟总部的传送门。”
他转过身解释，视线透过白膜目镜严厉地压在我们身上。
“跟紧我，别随意走动。接下来你们看到的一切都要守口如瓶。”蝙蝠侠警告道，止小儿夜啼的声音充满威慑力。
我和费因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蝙蝠侠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费因突然爆发出尖叫鸡一般的声音，激动地冲向传送门时得到了应证。
我成熟稳重地咳嗽了一下，大踏步追上失去理智的小孩，揪住他的后衣领。
“抱歉。”我转过头对上黑漆漆不赞同眼神，毫无诚意地道。“我们家费因只是太喜欢正义联盟，他不是故意的。”
蝙蝠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