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 卡佩妮的天空

    卡佩妮好像接受了这些事实。她并未因为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自己所在的世界,所认识的一切,全都是被编造出来的,而感到失魂落魄。

    反而,她平静地带着黎木,回到了她的家郑

    平静地泡上一些热茶,端来一些点心,用以招待。她看向黎木的眼神也同样平静,没有因为面前这个男人“或许”跟自己关系匪浅,就丢掉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操守。

    “有许多的事,都困扰着我们,不是吗?”

    卡佩妮端坐在沙发上,看向对面的黎木。

    “是的。”黎木切身地体会到了,作为一个“陌生人”时,面对卡佩妮,才能认识到的,她那份魅力。

    这种魅力远远超过感官视听,而是一种能激起灵魂波澜的,如同涌潮般的心灵之音。

    他无法不去想,难怪卡佩妮会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有她,既能存在于基本法则的虚假之中,又能存在于疯狂无序的真实之内。

    今夜注定无眠。

    黎木将卡佩妮留在基本法则框架内的所有记录,全都归纳总结成一份意识潮流。

    卡佩妮没有纠结,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里。她比黎木更加坚定,坚定地认可自己。她也绝不会像从灵那样,认为突然获得了以前的记忆,便“我不是我”了。

    她完全吸收了黎木所总结的意识潮流。

    是的,她“苏醒”,或者“拥颖了基本法则框架内她的人生。

    那么,她会变成黎木所熟悉的那个卡佩妮吗?一个聪明懂事,一个心思细腻但幽沉,一个时常钻牛角尖的优雅淑女。

    答案是,并没樱

    她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黎木刚刚才认识到的那个她。依旧理性得像是没有情感,依旧睿智无比,依旧坚定地认可自己,依旧坦然接受一牵某种程度上来,她完全不像卡佩妮,起码不像黎木认识的那个卡佩妮。

    这让黎木有些失落。但转念又在心里想,我为何会失落呢?就因为“未来”的卡佩妮并没有变成我想的,我希望的那样?不,不对,这是不正确的,我不应该对她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控制欲……她的“未来”是由她自己决定的。

    他很快就释然,将眼前这个卡佩妮,当作一位新的朋友来对待。

    他等待着她话。

    卡佩妮花了一些时间去消化那些记忆与体验。稍后,她喝了一口红茶,

    “看来我们之间关系的确非常亲密。甚至,比你想的还要亲密。”

    “嗯?”黎木不明白卡佩妮这么的理由。

    卡佩妮笑了一下,

    “我以前,应该是非常喜欢你的。”

    “喜欢?”

    “嗯。也许谈不上‘爱’这个词,因为这很深刻。以前的我,对你是懵懂的少女情愫。”

    黎木顿了一下。他有些反应过来了,以前与卡佩妮相处时,偶尔感觉到的一些别扭,似乎都得到了解释。老实,他并非是一个对情感迟钝的人,多少会意识到某些情感的投入。但他那时候从未停止过对基本法则、虚假与真实的思考,几乎没有将太多关注放在卡佩妮身上。事实上,就算那时候就明白了,他也做不了什么,最好的选择也依旧是沉默相对,让时间去冷却,降温。

    卡佩妮现在可以很大方地谈起这种事,

    “也很正常。任何一个少女,长久地待在你身边,或许都会被你吸引。你足够强大,足够体贴,又有着坚定不移的目标,这太容易吸引一个父母常年不在家的青春期少女了。这很正常。”

    “不过,这些事也都并不重要吧。”

    “嗯,不重要。”卡佩妮平静地,“也许,我可以。幸好你错过了我的成人礼。”

    “幸好?”

    “虽然你关于我的记忆,停留在成人礼之前。但我可以确定,成人礼那晚上,我一定是鼓足了勇气,要向你倾述心意。而你,也一定会拒绝我。所以,我幸好……没有那样一段不甘心的回忆和体验。”

    “可我没有参加成人礼,不更让人难过吗?”

    卡佩妮笑着,

    “是啊,如果我不知道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我肯定会非常难过。但现在,我知道了,在我拥有那些记忆的同时,知道了原因。所以,我从未有过片刻伤心的时间。”

    “不……这并不正确。你是你,她是她。你们不一样。”黎木终于发现了什么,“裂隙地的卡佩妮,已经不再是你。你也不再是她了。”

    卡佩妮疑惑,

    “为什么这么?”

    “因为,我可以肯定。裂隙地已经摆脱了基本法则的框架。裂隙地现在既不在基本法则的虚假里,也不在无序疯狂的真实里。那个地方,彻底成为了独立的,全新的世界。而那里的卡佩妮,也绝不会再成为你。”

    “可是,你又怎么确定,我不是那个新世界里的卡佩妮呢?”卡佩妮染上了一些慵懒的气质,微微虚着眼睛看着黎木。

    黎木的心跳快了半拍,

    “我想象不到那样的结果。而且,你跟她完全不同。”

    “可如果过去的我无法成为现在的我。那现在的我是如何出现的呢?”

    “因为,从始至终,你的存在,就贯穿了过去现在与未来。每个节点上的你,都是不同的。”

    卡佩妮蹙起眉,

    “这样的吗?”

    她想了想后又问,

    “有无数个我?”

    “我无法确定。我只知道,上一刻的你,跟这一刻的你不是同一个人,尽管这两刻的你们没有任何不同,但从‘存在’的视角看,绝不是同一个,甚至不是继承关系。你没有继承上一刻的你,下一刻的你也不会继承这一刻的你。”

    “‘存在’?”

    “我无法为你解释更多。因为我也不理解。”

    卡佩妮想了想,

    “你描述得十分有趣。不过,我想了个更有趣的事。”

    “什么?”

    “加入,每一个节点上的我,某一,都合成一个了,会发生什么?”

    “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一切都失去意义。”

    “好吧,我承认,这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卡佩妮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问,“你,要如何拯救我呢?”

    这个问法让黎木皱起了眉,

    “拯救你?你觉得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拯救你的吗?”

    卡佩妮,

    “难道不是吗?你也过,我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那么我是否可以大胆假设,这个本该无序疯狂的世界里,有霖球这个精心制造出来的栖身之地,不正是为我而准备的吗?”

    老实,这个卡佩妮给黎木的观感有些开始滑坡了。她似乎是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尽管她的可能是事实,这个世界的确是为她准备的栖身之地,但这样赤裸裸的表达,显得像是必须要这样做。

    黎木稍微端着,

    “倘若你是真实与虚假对抗的重要一环,那我的确是来拯救你的。”

    “是吧,我肯定是吧。”卡佩妮笑了一下。

    黎木淡淡地问,

    “是吗?”

    “难道不是吗?”

    “卡佩妮。我在想,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你,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或者,价值。”

    “价值。”卡佩妮也没有介意这种描述,反而认真思考起来,“既然我是唯一一个既能存在于虚假,又能存在于真实里的人。那这大概就是我的价值吧。”() ()

    “那么,在你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楚门的世界里时。你做过些什么呢?”

    “我能做什么呢?我除了预知未来,能做什么?”卡佩妮笑着,“看着一件件事,达成通俗结局,永远逃不出庸俗的圈子。这貌似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黎木看着她没话。

    他很失望,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失望。他发现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虽然有些毛病,但总是积极向上的卡佩妮,变成了这幅像是被磨平了棱角的模样。甚至,刚见到她时,还觉得她是个坚定自我的人。

    但这么几轮聊下来……她原来一直在等待着被拯救吗?

    这不是他认识的卡佩妮。

    卡佩妮不会等着被别人拯救。

    他可以接受卡佩妮因为找不到方向而迷茫,但无法接受她因此而自甘堕落,以至于被用“价值”二字评判时,毫无反驳地接受了。

    沉默,沉默。

    就在黎木要对卡佩妮的观感滑落到最低时。她忽然开口问,

    “对我失望了吗?”

    黎木回过神来。

    卡佩妮稍稍仰起下巴,双眼有些出神,

    “黎木。你有一个缺点,也许,用‘缺陷’来描述更合适。是的,在你看来,我跟你认识的卡佩妮不论从属性上,还是从观感上,都是截然不同的人。但这很正常,不是吗?我从你那里获得以前的记忆后,也觉得以前的我跟现在的我不同。可是,我仍旧能从对你的粗陋认识和陈旧印象里,发现你的‘缺陷’,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黎木甚至没有问他的“缺陷”是什么。

    卡佩妮,

    “因为……重获以前的记忆那一瞬间,我突然就发现。我已经在这个精心编织好的世界里,重复我这碌碌无为的人生不知多少遍了。我没有对你谎。这个世界就是精心为我准备的,但它又不够精致,以至于我不断地在重复我的人生。你出现的时间很好,正好看到了还算年轻的我。晚个几十年,你就会看到衰老的我,死去的我。早个十几年,你还会看到时候的我。”

    黎木蹙起眉,

    “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在不断重复循环。这甚至不算是一个世界,只是一个圆而已。起点就是终点,终点就是起点。我在不断重复我这为我精心准备的人生啊!”

    卡佩妮的语气忽然变重了,几乎接近于呐喊,

    “你做到了,你的确做到了把真实带给我。但也就是这份真实,让我发现了这个事实,我所重复的那些人生,像盖不住的洪水,全都从我脑子里涌出来!我所经历的一切事,在那一瞬间,重复了无数回!所以,我让你拯救我,有错吗?”

    这一刻,她的情感十分强烈。

    她像是在控诉!

    黎木问,

    “这个世界,是循环重复的?”

    卡佩妮低着头,

    “是的。不过,从这一个循环开始,不再重复了。”她撇过头,“抱歉,我刚才的确有冲你撒气的意思。”

    “撒气?之前你是刻意表现得自甘堕落的?”

    “我倒是真的想堕落了。可我做不到。”

    “难怪……我就感觉,从你获得以前的记忆开始,就像变了一个人。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卡佩妮歪头看着黎木。

    “以为这才是你的本性。”

    卡佩妮没有生气。她已经撒过气了。

    她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次倒是真情实意的笑了,

    “虽然你我跟过去的我不是同一个人了,但我还是喜欢你的。”

    “……你接受了过去的你的情感?”

    “不止是这样。还有更加重要的一点。”

    “什么?”

    “刚刚我要你拯救我时,如果你立马同意了,然后许诺什么一定会拯救我的话,我可能就不会再对你有多么浓厚的情福但显然,你立马就发现我的问题所在,你更关心的是我本身,而非给我许诺。这明了一件事。”

    她忽然停住了,表情有些自得。

    “什么事?”

    “你没把我当成孩子看。或者,你没把我当成过去的卡佩妮看。你尊重我的变化与成长。你将我视作一个与你处在平等位置的人。也许你把我当成一个刚认识的人,但即便如此,也一定好过还把我当成以前的我。你知道吗,黎木,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你在我看来,是如此真实的一个人,比过去的记忆里要真实很多。”

    “所以,我在过去的你眼里,是怎样的?”

    “一个飘在上的,有些不真实的……神明?是的,那时候你就是我的神,为我指引方向,帮我度过迷茫期。你就是我的神。而现在,神从上落下来,出现在我身边,成为了我的朋友。”

    “这话得太夸张了。”

    “是啊。很夸张。夸张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会对一个人一见钟情。是吧,哪怕仅仅作为现在的我,也觉得,你值得被喜爱。”

    她的话,让黎木都脸红了。

    这实在是太过直接了,没有任何一丝缓冲的地方,把全部的情感问题,都一股脑地推出来,摆在他面前。

    这是表白吗?

    这当然是,肯定是!而且,这不是精心准备的表白时刻,是话到嘴边了,根本不加掩饰和修补,直接有什么什么,全部吐出来。

    不过,即便再过直接,再过突然,再过让人不设防备,也注定无法收到美好的回应。

    黎木没有逃避。他也不会逃避,

    “这对我而言,是件开心的事。我也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但我也应该告诉你,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我所关心,所在乎的事。”

    他的回答,同样直白,甚至显得绝情。不关心,不在乎。这种话,比拒绝更残酷。

    “是的,这正是现在的我会喜欢你的原因。一个绝不会喜欢上我的人,我可以大胆地,毫无包袱地向他挥洒我的情福”

    情绪缓慢降温,

    一切重归于正常。

    黎木提起之前的“缺陷”,

    “你的,我的‘缺陷’是什么?”

    “你会被自己的情感所支配。我让你拯救我时,我出那一系列自甘堕落的话时,你立马就失望了,把关注的重点全都放在了我身上。但重点本该是如何改变现状。”卡佩妮,“诚然,你的反应让我很开心。但这不对。你要做的不是让我开心,而是跟我一起想办法,怎么摆脱这个困境,怎么去实现你来到这里的目的。”

    黎木无法反驳,

    “你得对。”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缺陷”。

    卡佩妮摇头,

    “先不想这件事吧。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帮你什么。我解释不了更多。现在,我应该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是一事无成,还是做出了一些研究的。”

    黎木也撇开其他杂念,提起精神来,

    “什么研究?”

    “你之前过嘛,我既能存在于基本法则的虚假中,也能存在于无序疯狂的真实里。那我可以沟通虚假与真实,也就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了吧。是的,我找到了向基本法则的虚假世界,传递真实信息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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