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面朝下趴在蜃楼废墟中,胸腔腹部传来钻心痛感以及细微的麻痒,虽然仙人血在修复身体,但从那个高度摔落,想来不止是断了几根骨头那么简单。

    他转过扭伤严重的脖子,从来都是混沌一片的视野中,那横跨海天的赤金焰河太过绚烂,让早已对光线失去感觉的双目产生了隐隐刺痛。

    萧煜不止是因为四肢受缚而难以动弹,那煌煌龙威压迫着这片海域的一切生灵,直叫他灵魂中生出了一股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那壮观的焰河并不是真的火焰,而是敖伽显化真龙身躯后,龙焰缠绕鳞甲,巍峨龙身的一小部分便占据了半片视野。整座海市也像是活了过来,无数白雾抽剥成丝,以蜃楼残骸为基,组成一条体型不亚于赤龙的白色雾龙,朝着高空中的尊贵龙首绞杀而去。

    龙首相撞,宛若两座山岳相撼,产生的余波撕开海面,仅这一下就致使还未清楚发生了何事的海市来客死了不计其数。

    雾龙之首顷刻被撞散,其中被裹挟组成龙身的倒霉蛋们惨呼着坠落,又在落水前便被升腾的龙焰灼烧成了青烟。无头龙身被赤龙单爪扣住,挣扎扭动间,断颈处无数肿块膨胀蠕动,瞬息长成了新的龙首,张口狠狠咬在赤龙覆盖着坚硬龙鳞的下喉上。

    赤龙龙目微突,本可以轻易捏碎雾龙并其内无数妖族的龙爪并未施上死劲,而是怒吼一声,双爪扣紧,硬生生将雾龙甩飞。

    炙热的龙血混合着珍贵的龙鳞当空洒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妾身以海市诸客人性命作胁,令龙王殿下投鼠忌器,赢得着实不光彩,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您太强了呢?当然,您也可以试着救下他们,毕竟今日若所有人都死在了这儿,妖族可就没有未来可谈了……”玉珠夫人扶着冰棺翩然落地,拎小猫似的将萧煜提起,望着空中的浴血赤龙,轻笑道,“妾身用了数千年光阴,将灵力尽数炼化,才造出了这座海市。这儿每一处都早已与妾身相融,妾身就是海市,纵使您能轻易毁掉这具身子,妾身也能复原出无数个。劝您还是莫白费气力,束手就擒吧。”

    似乎是为了证明她并非是在虚张声势,另外三个方向,白雾汇集成三道龙卷,顷刻又是生出了三头雾龙,张牙舞爪扑向空中的赤龙。

    大海翻腾,玉珠夫人不再去理会那边激烈的绞杀,她轻柔地放下冰棺,道:“哥哥,这些年委屈你了,再等上片刻便好。”

    她伸出手指,微微颤抖的指尖显示她的心境绝非表面上看起来这般从容。为了今日,她付出了多少努力,终于到了此刻,她怎能不紧张,怎能不害怕?

    玉指触碰的瞬间,冰棺破碎,化作点点幽蓝飘散在灼热的气流里。乾启的身体缓缓向前倾倒,被一双等待了数千年的手臂环住,玉珠夫人娇躯轻颤,仍像个满心恋慕的少女,又带着些许计谋得逞的小得意,亲昵地将下巴抵靠在他冰凉的肩头,低声呢喃:

    “哥哥,我终于拥抱你了……”

    乾启长发垂落,他自然回应不了美妇人的呼唤,冰中千年让他原本明朗的面容看上去多了些许冷俊。

    忽略心口的可怕剑伤,他似乎只是睡着了。

    “夫人,收手吧,在下并不认为你会成功。”萧煜低声说道。

    白雾凝成软床,玉珠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乾启躺下,转身微笑着看向萧煜,道:“妾身可以理解公子的心情,当真万分感谢公子的到来。公子是个好人,妾身不会祈求公子原谅,只能保证,利用完你这一身仙人血后,定会力所能及补偿照顾你的亲友。所以……”

    萧煜嘴角沾着血沫,摇头道:“即便夫人今日当真能拿下那二位前辈,用在下的心脏让这句肉体重获生机,最终的结果,也不会像夫人期待的那般。夫人似乎遗落了一点,你之修为高深,与其他大妖一样寿元长久,但在下的仙人血脉,并不能使自身长生不老……哪怕你的……哥哥复活,如今灵气断绝,无法修仙,他最终也会衰老,到了那时,夫人又打算如何再次面对生离死别,又或是,以何种方式给他续命呢?”

    “夫人,人死了,便是死了。魂入九幽,再无相见之期。行逆天之举,再夺回十年,甚至数十年相伴光阴,与夫人漫长的寿元相比,也不过是半晌清欢,到头来空梦一场,只会心殇更深。”

    “……呵,公子说的这般哀伤,似乎是经历了类似的故事一样呢。”玉珠夫人望着萧煜那双空洞的冰眸,笑容里沁出了几分凄婉。

    “公子说的这些,妾身谋划了多少年,已推演尝试了无数次,怎会忽略那一点呢?利用这里所有妖族特殊的血脉能力复活哥哥,其中当然,也包括妾身自己啊。”() ()

    萧煜睁大并不能视物的双眼,耳畔传来利器刺穿血肉的声响。

    温热的血液顺着玉珠夫人的修长玉指滴落,剧烈的痛楚并不能动摇她凝望乾启目光中的化骨温柔丝毫。狂热的风息中,玉珠夫人用手指生生从自己小腹中挖出了一颗血淋淋的莹白珠子。

    就像龙珠之于龙族,每一只蚌妖一生都只会温养一颗凝聚了毕生精华的蚌珠,若失了蚌珠,就只能沦为凡兽,脆弱如鸡犬。

    在她为乾启创造的未来里,他的身边,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预留了位置。

    玉珠夫人将那枚象征着她毕生修为与全部生机的蚌珠轻轻喂入乾启口中,而后娇躯一震,再起身时,满头深蓝秀发已然全部霜白。

    “这样,哥哥就不用担心寿元的问题了……”

    看了看手背上慢慢浮现的皱纹,玉珠夫人随手将其抹去,玉手复现光滑,只是嗓音中的沙哑,却不是现在的她能轻易伪装过去的了:

    “接下来……就要委屈公子啦,妾身、妾身不会让公子感到一丝痛苦的……”

    玉珠夫人扼住萧煜的咽喉,将他提到与自己一样的高度,手掌抵住他的心口,微笑道:“公子,妾身真的很感谢你。”

    手指刺进肌肉,长影当空坠落。

    地面坍塌,玉珠夫人只得优先照看乾启,漆黑的蛇尾刺破白雾,精准地卷住萧煜腰身将他扯了过去。

    膜翼开合间,气流倒卷,萧煜本以为会结实地再摔一遭,却落入了某处未被光滑蛇鳞覆盖的柔软之地。

    比起上一次,幽盈的蛇身明显缩水了不止一圈,与上方打的风起云涌的巨龙相比,更是小得不值一提。她低头看向躺在自己盘起来的腹部中央的萧煜,幽绿蛇瞳捕捉到了萧煜心口五个浅浅的血洞,本就难以维持的理智几要被血脉中的凶戾本性冲垮,剧毒蛇牙朝向玉珠夫人,发出能震碎心肺的螣蛇怒吼。

    阿浪原本趴在她一侧的膜翼后,也是因此滚落下来。她揉了揉摔疼的屁股,一口一个“恩公”跑将过来,让萧煜撑着她纤细的臂膀站起身来。

    “幽盈,我无事。”萧煜扶着蛇躯,本无其他杂念。可幽盈不知为何重重一抖,蛇尾不自然地扭动了几圈,蛇身溶解成黑烟消散,最终变回人身,绷着脸将萧煜搭在自己纤腰上的手扛到了肩上。

    不远处的废墟被掀飞,其中传来少女嘤嘤的讨饶,以及清脆的“啪啪”声。

    易青妩满脸煞气,将苏酥按在身下,玉手扬起,拎住尾巴,对着狐耳少女挺翘的小屁股就是一套“神兽”掌法招呼了上去。

    “啊?再给本姑娘脸色看啊?怎么不狂了?继续羞辱本姑娘啊?!”

    少女捂臀无果,耷拉着一对狐耳泫然欲泣,分明瞧着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这副委屈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隐有些颠倒众生的苗头在里面了。

    易青妩见状心头怒气再添一笔,手上更是用力。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好一个小骚蹄子!这还没长开呢就沾染上了苏玖那女人的妖媚劲儿了,长大了那还得了?!”

    苏酥无力哭喊道:“你、你斗不过师尊,就拿人家撒气,那些话又不是人家想说的嘛……倘若你真有本事,便去寻她老人家的晦气,何苦在这里欺负人家……你这是懦弱之举!”

    “哟呵这张小嘴还挺能掰扯?看本姑娘今日不拔光你这身臭狐狸毛……”

    “呜呜呜……”

    易青妩全然不顾周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想在这个道出她真名的小丫头片子身上将一身憋屈劲儿给一股脑发泄完了。瞧她这精神样,想来她一身奇宝,有抵御玉珠夫人寒气侵蚀的奇物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她先前躺平,真是由于精神打击过大而自闭了么……

    对此,萧煜和幽盈并不意外。

    不愧是她。

    易青妩好生“扬眉吐气”了一番,身心舒畅仿佛那一下下都结结实实打在了苏玖身上,总算是报仇雪恨了……千分之一成。教训了那女人的小徒弟,那她易青妩离拳打龙女,脚踢狐祖还远吗?

    易青妩长舒一口气,起得身来,终于看向了玉珠夫人,舌尖舔过贝齿,露出了红唇下小巧的的虎牙:“听说你想动本姑娘看上的猎物?”

    幽盈怒视易青妩,脱口而出:

    “臭女人,他是我的吃食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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