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礼

    第十六章

    幽暗的密室当中,男人仰面躺在地上,他手脚都断了,本来已经痛得昏迷过去了,冥冥之中听见了隐忍的痛呼声,有个女人的声音让捂上嘴,那痛呼声就变成了唔唔声。

    男人一下惊醒,奋力挣扎。

    他被人捆在刑台上面,耳边都是鞭挞犯人的声音,奋力挣了好半晌才得已扭头过去,整个身体都拧成了个奇怪的姿势,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姿势,也勉强能看见个少年被吊在另一侧。

    那少年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刚挨了鞭刑,

    年轻的女子就站在他身侧,刚好抬起他的下颌,露出大半张脸来。

    “想好了吗,徐冉有那么多相好的,偏偏死的都跟她有关系,那不是你由爱生恨,指使人做的吗?郡王府人有真公子在,你现在算什么东西,我们奉女皇旨意查案,也该有个说法了。”

    她身侧还站着个年轻的男人,也是点头:“说吧,顾小公子,只要你说清楚了,人是他杀的,那你或许还能留一条性命,流放也比丢了性命强吧。”

    少年嘴里塞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声音极低。

    “拖下去。”

    刑台上的男人猛然睁大了眼睛,只可惜,还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女人一摆手,已经叫人将那少年拖了下去,他身上血迹斑斑,两条腿似乎断了,地上拖出两条血痕来,整个人都动不了的样子,唔唔的哭声十分凄惨。

    等人拖下去了,男人开始问女人:“怎么办?顾小公子禁不住打,还要审吗?”

    女人冷漠道:“什么怎么办,陛下的意思,是不用查下去了,那很简单,就报说顾小公子因爱生恨,指使杀人,把相府摘出来就好了。”

    “那他……”

    “只有死人才会真的闭嘴,一会按着他画押以后,直接……和……顾小公子……扔乱坟岗……”

    “是,我这就去办……”

    后面断断续续听不清楚,男人凭着猜测也知道,自己就要丧命了,他手脚都断了,此时已经没有求生的念想,然而刚才见着那少年惨状,整个人都扭动起来。

    “大人!大人!”

    他嘶哑着声音叫道:“小公子是无辜的,人是我杀的,我招,我都招!”

    女人慢慢从暗处走到了他的面前,她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你招什么,不必了,顾小公子有足够的作案动机,情杀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你千万别跟我说,是你为了顾小公子杀的人,我没法结案。”

    男人生怕她走了,飞快说道:“不不不,我求大人给小公子一条活路……”

    “这我给不了, ”女人正是舜华,此时身着官服,一脸冷漠,“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顾小公子了,犯了命案,还不是真的郡王血脉,老郡王也不会再包庇他了。”

    男人急道:“他真的是无辜的!我……我是他亲爹!”

    情急之下,他先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名陈卫,是当地的杀猪户。原来当年战乱,郡王早产,她路过一村庄,将孩子和银钱都托付给了他,只因为他家有产妇,有奶水吃。

    结果没想到,夫妻二人双双战死,亲信来寻孩子时,陈卫起了歹心,将自己的儿子交给了他。

    之后他又怕事情败露,将不满十个月的顾九奚遗弃在山里,他这才让山匪捡了去。

    陈卫的妻子不知内情,以为儿子被狼拖走咬死,当时就疯了,他尽心照顾妻子几年,直到她去世了,这才入京寻子。

    刚开始,顾燕池与他见面后,不相信他的话。

    陈卫当年就留了一手,将郡王府的信物一破为二,自己身上戴的半块玉一给顾燕池,他也差点疯了,后来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顾九奚进京了。

    真假小公子的事情之后,老郡王待顾燕池仍是好的,这让陈卫很高兴,自己的儿子婚事也很好,他换了姓名进郡王府陪着儿子,日日都有盼头。陈卫后来发现徐冉相好的很多,她经常去逍遥楼,楼里楼外一直有男人……

    陈卫陷入了回忆:“我那日一早上街给小公子买点心,回来的时候遇见徐冉了,她同另外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一起,大清早的刚从逍遥楼后巷出来,徐冉把人送上马车,又回去鬼混……”

    徐冉是爱去逍遥楼,但是从来没听说她有伴,这京中女子,能让她亲送的,还真没有几个人。

    舜华打断了他:“他送的女子长什么模样?”

    陈卫:“那女人遮着半张脸,看不清楚。”

    舜华:“看不清你怎知年轻貌美?”

    陈卫嗓子已经快说不出来话了,坚持道:“看身姿很年轻,美貌是逍遥楼的哥儿说的,开始还有两个哥儿在后面跟着,我听见其中有一个人说贵人长得这么好,一日不来我都想你,这几日要不来,我们都活不了了……”

    舜华:“……”

    这些调情的话,她也不想听:“然后呢?”

    陈卫继续:“然后没等我离开,有一个男人出现在那巷子里,他抓住了徐冉,还把逍遥楼里拦着的那两个哥儿给打了,他是徐冉的人,后来我跟着他,想问问那相府小姐究竟有没有外室,结果错手杀死了她……”

    他可能没想到,徐冉有那么多相好的。

    陈卫故弄玄虚也是为了遮人耳目,有些高官家里总有些说不清的事,所以他把死者扔进各大家祠堂,只不过到了最后,他又说:“林生是我杀的最后一个人,逍遥楼里的那两个哥儿,不是我杀的……当然了,肯定也与燕池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你相信我,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舜华并不认同,没有开口。

    她一沉默,陈卫更害怕了:“真的大人,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小公子全然不知情,徐冉的相好是我杀的,但逍遥楼的哥儿,我进去都分不清谁是谁,我怎么会去杀人,更何况,有一次我跟着徐冉去,发现那女贵人也去了,她一去,逍遥楼守卫都加了很多人,想偷偷进去都不能!”

    舜华心中一动,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徐冉死后,太女怕女皇降罪相府,东宫面壁思过,而皇女李静,却是病了,她文武双全,向来张扬,唯独在林生案之后,沉寂了许久……

    舜华随即叫人拿来笔墨,林场画了两副半遮面的女子画像,她让陈卫辨认,陈卫很快认出了画中人,李静的确是他见过的那个贵人。

    这是个绝妙的发现,舜华又细细审问了一遍,在密室中将画像烧掉了。

    半个时辰后,她走出了密室。

    门口守着的,赫然就是之前被吊起来的白衣少年,小石头此时已经扔掉了头套和面皮,换上了干净衣服,规规矩矩等着她。

    舜华看见他,接过了一旁递过来的擦手的帕子:“学会了吗?不是每件事都是真的去做,这样迂回一下,假扮一下不节外生枝不好吗?不要撺掇你主子直来直去的……”

    小石头低着眼:“我错了,都是我的主意。”

    舜华擦了手,审问了半天,也是累了:“你们大人呢?”

    小石头偷着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为难地说道:“九郎见到我没事,就走了,我问他要不要跟夫人一起审案,他一句话都没说……”

    舜华:“怎么了?有话直说。”

    小石头放松些了,才敢说:“不知道谁惹他不高兴了,我知道九郎的脾气,他今日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要是发脾气还好些,就怕他一句话都不说这样,夫人知道他怎么了吗?”

    舜华竟无言以对。

    她让小石头去找一下顾九奚,说是人在前堂同大理寺女官会审新案件。

    舜华仔细收拾了下自己,等着盛鸿出来,与她打了个招呼。

    盛鸿腿脚有伤,走得很慢,见到她似乎很高兴:“舜华,卷宗在顾侍郎那里,一会你看看。”

    舜华点头:“腿还没好?”

    盛鸿毫不在意她打量的目光:“天一冷骨头疼,得恢复一段时间,我这样子是没法见你大哥了,等我腿好些的,再与他赔罪。”

    舜华点头,目送她离开后,才走进堂口。

    门口衙役都被她撵走了,她是想跟顾九奚说对不起的,不想一进门才发现屋里有两个人,顾九奚正在低头查看卷宗,盛焕侧立在旁,不知道低声跟他说着什么。

    他们……

    他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谐了?

    舜华错愕之余,大步走了进去。

    盛焕看见她了,还笑了下:“没心没肺的人来了,要不,我走?”

    舜华是有多久没有见过他的笑脸了,那调侃的笑意一下撞进她眼中,舜华守着为人妻的本分,忙是垂目不见。

    顾九奚的声音听起来恹恹的:“不必,卷宗给她,你留下,把之前记录的细节再讲一下。”

    盛焕是看出些门道来了,又笑道:“呦,你们俩这是真闹别扭了?姚有什么事找顾侍郎,要不我还是走吧。”

    舜华讪讪地笑了下:“你们忙你们忙,我有事一会再说,呃……我先走了,侍郎大人一会忙完了叫我。”

    如此,舜华在邢狱堂忙了一日,顾九奚始终没有让人来叫她,等她再过去找他,人早就走了。舜华落了好没趣,可她心里愧疚,也恼不起来。

    其实就是见面了,她给人道歉了,又怎么样,怕也是冷脸子。

    不见也好,舜华在邢狱堂又看了会卷宗,快天黑了,宝玉来接她才走。

    上了马车,宝玉就一顿埋怨:“小姐,早上出来的时候可是说,晌午一过就回家,谁知道来接你两趟了,都没瞧见人。你也不回去,郎君也不回去,家主吃晚饭的时候还说呢,一家人好不容易齐全了,俩个不见影的。”

    顾九奚没有回姚府?

    舜华顿时抚额:“我没有回去是因为忙,郎君也是忙。”

    宝玉在旁叹气:“算了吧小姐,你到底怎么把郎君得罪了,小石头回去一趟了,他把郎君的衣服都拿走了,说是郎君不回府了。”

    舜华怔住:“那他们去哪了?”

    顾九奚和老郡王不合,心情不好大抵是不会回去的。

    果然,宝玉往大街上指了一指:“我跟了一路,小石头去想来客栈了,郎君估计是要住客栈了。”

    宝玉这个机灵鬼,是真有点小机灵的,舜华夸了他,然后将早上那小棒槌的事讲与他听了。

    宝玉听了,也懵了:“小姐也不必自责,你也不知道是郎君的东西,再者说从前我给你挂的配饰,你也没少送人,都不在意的,真不是你的错。”

    舜华幽怨地看着他:“你还是帮我想想,怎么能哄哄你家郎君的吧,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对错不重要,补救赔礼比较重要。”

    宝玉很直接:“那就送金银珠宝,送首饰银钱,反正能送什么送什么吧。”

    他一说送东西,舜华忽然心动:“我知道怎么做了!”

    宝玉:“什么?”

    舜华叫住了车夫,让他调转车头,先去找李缙。

    “在此之前,”舜华定定道,“我得先把那小棒槌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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