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他们便随军抵达了南平,穷山恶水环环绕绕,途中几多艰难,不过南平城内却是一派繁华,同城外的人烟寥寥形成鲜明的对照。
听闻南平王独身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那南平公主几百年前嫁给了芙蓉岛的少主,只有在她父亲寿辰之日才能赶回来陪着他。
星复一行人到了南平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天界在南平驻守的大营,席鹭上神下界不久便立马投入了战斗,一直到前几天才从战场上歇了下来,此时他身披银色战甲,虽然面色疲惫,看着却成熟了许多,他带着全营的将士在大营前守候着他们,远远望见星复的身影,及其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全营上下便沸腾了起来。
天界大营之前,还站着另一班人马,同天界的将士相比,那些人身着绿衣,身材略为矮小,在浩荡的白影之中异常显眼。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那老者白发白须,身姿挺拔,身披墨绿绸袍,两端绣上鲜亮的银线,许是如此,繁复的长袍穿在他身上竟也不显得笨重。席鹭见了星复,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对方尚未抵达,席鹭便先挑起了话题:
“星复上神,夫人,好久不见了。”
星复微微颔首,亦是绽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是啊,好久没有见面了,没想到再一次重聚,居然是在万里之外的南平。”
语罢,星复便将视线投向了席鹭身旁的那名老者,迎上去作了个揖,正色问候道:
“清云宫星复,参见南平王。”
南平王听了这话,忽而露出了一抹不见锋芒的笑,笑里浸润着一股温润祥和的微芒,那老人姿态松弛,面色随和,声音却是清朗洪亮:
“百闻不如一见,星复上神果真如传言中所说的那般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啊,就连身边的几位仙君,本王远远都能感受到那不怒而自威的浩然之气。”
“大王谬赞。”
“上神不必谦虚,本王活了这么大岁数,可从来说不出假话,上神的夫人虽为一个弱女子,本王看她这眉眼之间也藏着一股英气,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上天庭的仙风也自带一股灵气啊,”语罢,南平王便将视线转到了杜若晴身上。
杜若晴今日换上了一身云白罗纹广袖裙,衣上的花纹比起从前那件一清二白的素衣要讲究了许多,看上去却更加贵气了。杜若晴平常很少穿上像这样正式的衣服,一来是穿着这样服帖的长裙不便打斗,有些束缚动作,再者,她已穿惯了从前那件素白宽松的长衣,再换上别的衣服,她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这身衣裳是星复派人从天界送过来的,杜若晴一睁眼,这件灵光闪闪的长裙便已经服服帖贴地套在她的身上,穿上之后,杜若晴感觉近日的疲累确是消去了许多,心情也变得平和了起来,随着大队伍飞了那么久,她竟也没有停下来歇息过,反而一直到现在还是颇有精神的。
“人靠衣装,大王今日看到的若晴,可全是靠这身衣服撑起来的,要说到英气威武,神采飞扬,若晴看在场的人里,可没有一个比得上大王您呀。”
南平王闻言大笑两声,而后接着开口道:“没想到上神夫人看着年纪虽轻,说出来的话竟是如此老道,本王佩服、佩服。”
“诸位神君不远万里来到南平,本就是我们南平天大的荣幸,如今魔界猖狂,处处兴风作浪,多亏天界神君以及仙门盟友鼎力相助,南平才得以支撑到了如今,只是现下战事吃紧,诸位神君又忙于征战,本王不能在南华殿内大设宴席,饮酒助阵,实乃本王心愧之处啊。”
语罢,南平王颔首示意,其中四名侍从便恭恭敬敬地端上了一面铜镜,铜镜的正面黯淡无光,古铜色的背面却刻满了花纹。那面铜镜正好对着星复的脸,星复却不能从中看出自己的模样,南平王正色而立,弯腰似是朝着那面铜镜说了些什么,而后他直起身来,缓缓伸出了左手,轻轻搭在了星复的肩上,就在这时,身旁的那面铜镜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一抹淡黄的灵光从光滑的镜面四散开来,神圣的气息瞬间笼罩了风尘仆仆的众人,南平王苍老的眉眼如古树一般伸展开来,神色淡然,却又如此超脱。
“诸位神君初到南平,难免会受山中瘴气所扰,在此有我南平先祖灵光庇佑,诸位神君此去必然安然无虞,”
“星复神君,席鹭神君,”语罢,南平王侧身偏向了一旁的席鹭:“本王相信你们,相信天界,也相信仙门的盟军,魔势汹汹,哀鸿满野,破盾之法尚在蛊中,此话不假,南平虽然只是一片弹丸之地,若是有能帮上你们的,神君尽管开口,南平的将来,可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席鹭、星复等人闻言,亦是俯首倾下他们所能给予的最为坚定的誓言:
“承天之诺,祈福之灵,南平之约,天界势必会一守到底。”
南平王走后,星复他们便赶到各自的军营里去了。待到他们安顿好了一切,明月已至中天,从方才起,杜若晴便隐隐感到心口有些不安,等到四周都安静下来了之后,胸中虚浮的躁动忽然变得尤为明显。
指尖方才碰触到韧实的帐门,杜若晴便像是被绊了一下似的,一个踉跄,身子重重地栽了下去,最后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星复......”杜若晴用力捂着自己无尽空虚的胸口,好像是被人抽走了胸前所有的力量一样,不论杜若晴如何大口呼吸,素净秀美的脸庞还是一点一点地白了下去。
“晴儿,坚持住。”星复朝着杜若晴渡了一口气,杜若晴的脸色起初稍有好转,待到这口气缓了回来,苍白的脸色又忽的变得乌紫,仿佛下一刻,星复怀中的这个人就要断气了。
见这个方法行不通,星复又连忙封住了杜若晴流窜的灵穴,抱着杜若晴便冲向了医官的住处,帐中四下都躺满了奄奄一息的兵士,苍老的医官紧皱眉头,身旁的小厮提起沉重的药箱随他四处奔走,杜若晴一把捏紧了星复的衣袖,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星复......不要......”
星复一言不发地加重了那个怀抱,一边跨进混满了血汗味的营帐,一边朝着忙得焦头烂额的老医官喊道:
“医官大人,医官大人,星复可否劳烦您一件事,可否替晴儿她先诊一诊身上的病?”
那老医官听见后,便朝着身旁年轻的小厮道:“你在这里照看着他们,为师去去就来。”语罢,他便提着药箱朝星复走了过来。
待到他们寻到了一片空闲的地方,那老者便立马探上了杜若晴的脉息,杜若晴双目紧闭,神情痛苦,四肢瘫软,却如入了寒窖一般冰凉,那老医官一将手收了回去,星复便忍不住问道:
“如何,医官大人?”
那医官不住地捋着自己的白须,思忖良久,方才沉沉应道:“夫人体内种下的毒,到今日刚好满了一个月,前两天夫人体内的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但方才老夫诊脉之时,发现夫人体内的毒又加深了几分,并且都已侵入了心脉,若是寻常的毒,解了之后应当不会再加深了,但夫人身上这毒,却来得着实蹊跷,就好像是谁在她身上又下了一次毒似的。”
“不,医官大人,晴儿她这些天一直同我在一起,今晚之前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即便是辞朔派人重新来下毒,那人也不会有任何下手的时机。”
老医官道:“的确如此,此毒性烈,一旦渗入夫人体内便会立马发作,若是按照上神所说,那么二次下毒的确不可能了,除非,除非夫人现在中的毒,原本就藏在她的身体里,一月之后,方才开始发作。”
那日杜若晴被辞朔刺了个对穿,伤口的位置正处在胸口正中,距离她体内的幻紫晶,不到一寸。
“所以,辞朔的毒,还渗到了幻紫晶里面,是吗?”
星复望着怀中痛苦不堪的杜若晴,发出来的声音不住颤抖着。
老医官轻轻点了点头,道:“大抵正是如此,辞朔此举,若说不是故意的,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啊。夫人体内的幻紫晶已受了魔毒的污染,为今之计,只能用灵力将这股狠辣的烈毒从夫人的身体里逼出来。但这幻紫晶又像心脏一样被封印在夫人的心口处,寻常的法术无法探入这道封印,老夫只能暂时阻止这抹残毒在心脉四处的蔓延,至于解毒之法,恐怕只能靠上神您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话不假,杜若晴身上的幻紫晶出了问题,最有可能找到解毒之法的地方应当在辞朔身上,然而如今两界交锋,辞朔又受了伤,以他的性情,势必会在魔宫外增派人手,挑在这个时候潜入魔宫,乃至辞朔身边,即便是寻常时刻,此去也必是凶多吉少,更何况是在战事频发,仙魔两界势同水火的如今。
辞朔年纪不大,野心却不小,他想要的东西,天界自始至终都无法,也不能交给他,况且辞朔生性狡诈多疑,星复若是真同他正面对峙,辞朔必定会拖去他许多的时间,到了那时,杜若晴的境况必定会变得更糟糕!
话到如此,虽然将铃铛系上去的人是辞朔他自己,然而,缔造出这只铃铛的,却又不止辞朔他这个后来人。
星复闻言一顿,幽深的眼里倒映着杜若晴虚脱困苦的睡颜,轻声道:“好,星复明白了,多谢医官大人。”
冰族遗脉,净心之术,举世苍茫,只有一个地方能寻到。
那老医官还是有些不放心,忽而又道:“上神,你真的想好要这样做了吗?”
至灵圣域,极寒雪顶,冰族覆灭后,那片曾经的福地早已尘封多年。那里是整座雪山最为圣洁的地方,同时也是最为危险的地方。
而现在的南平,正需要他。
星复深深地望着怀中的杜若晴,脑中翻涌着无限思绪。那年迈的医官行医治病了一辈子,见过的伤员不尽其数,来找他的那些人中,无论是受了外伤还是内伤,患的是身疾还是心病,他只要一眼便能猜得个大概,但当他将视线投向星复的脸庞时,这位活了几十万年的老神仙却无法从对方此刻的表情中读出任何东西。
沉吟片刻,星复终于开了口,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又恢复到了从前的那副样子:
“是,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星复都会一一担下。”
“或许这一步,会是我走错了,但是这一次,我只想为她求一个善果。”
守护苍生,是他的宿命、他的毕生。但同时,他又希望,在他命中的这道劫,不再是无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