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奶奶家出来刚好下工的哨子响起，这一路回去怕是会遇到不少人，想来乔森也不大愿意被人当猴看，陈月娇便领着他往西边去了，那边大多都是荒地，很少有人会往那走。

    穿过那片荒地就到了河边，如今河水浅，河岸线都露出了不少，沿着河岸线还能捡到不少螺蛳，有时候还能抓到几只小螃蟹，正好带回去喂鸡鸭。

    这年头调味料少，不仅要票价格还不便宜，极少有人家舍得在这上面花心思，螺蛳河蚌清水煮熟的又柴又腥，不只是难吃还让人反胃，就算再怎么缺肉吃，也很少有人会吃。

    可在鸡鸭那边这东西却是受欢迎的很，直接敲碎了往棚子里一扔，一会儿就能抢的干干净净，陈月娇上次摸得那些已经都吃得差不多了。

    “我摸点螺蛳再回去，要不你先走！”乔森一直是个很讲究效率的人，给鸡鸭找食这种事对乔工来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走吧，不是要摸螺蛳么，一会儿天黑了河滩就不好走了。”

    陈月娇撇撇嘴，结婚之后他什么时候这么耐心过？

    螺蛳喜欢吸附在岩石上，河边大大小小的石头很多，陈月娇收获颇丰，不过一小会儿就已经摸了小半篮，拎在手上已经颇有些分量了。

    河滩上的少女蹲在石头上，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柔和的剪影，素手轻抬河面荡起阵阵涟漪，影影绰绰留下一片虚幻。

    他知道这个女人会离自己越来越远，终有一天他们会如同偶尔相交的两条直线，渐行渐远。

    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他想过自己可能会成家，成月娇也会嫁人，但是始终无法想象他们的生活中没有了彼此，而是换了另一个陌生的面孔会是什么模样。

    恍惚间心中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陈月娇身形微顿，而后不在意道：“不知道啊，我想过过几年等恢复高考了去考试，不过我高中的时候成绩也就一般，一看到数理化就头疼，就算去考了也不一定能考得上，做生意我好想也不是这个料，想来想去好像真没什么会的。”

    这么多年她所有的生活只有那个小小的家，家人就是她的全部，自己喜欢什么，适合什么，她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

    她不像乔森，无论是什么时候的他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使在现在这个最艰难的低谷期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而她是这个时代普通大众中的一员，一生随波逐流，最后泯然众人。

    但是明明那么平凡的自己身边偏偏有一个那么闪光的人，让她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和她这样的人是不同的，他身上似乎永远有光，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在他的光环下显得她更加的渺小又无能。

    陈月娇自嘲一笑：“可能会先找个人结婚，等过几年带着奶奶开个小店做点小本买卖吧，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没有太大的抱负。”

    乔森开口时艰涩地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还会结婚么？”

    “嗯？”陈月娇诧异地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当然会结婚啊！你不结婚啦？”

    她从来没有想过不结婚，这个年代一个大龄女青年不结婚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搓脊梁骨，更妄论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大龄单身的女孩子身边是非也绝对不会少，尤其她这样无依无靠的。

    “会吧？”他自己也不确定，在认识陈月娇之前身边的人不是没给他介绍过对象，毕竟他年纪摆在那，这些年就不缺催婚的，可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为什么会跟陈月娇结婚，其实乔森自己也想不通，他从来没有想过拿自己的婚姻做跳板，不然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他想自己是喜欢陈月娇的，喜欢她什么？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当年的他单纯觉得如果和自己度过后半生的人是眼前这个女人，他是愿意的。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陈月娇的手微顿，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子：“只要没什么不良嗜好，愿意入赘的就行！”

    “有……合适的人了？”

    “考虑过一些还没定呢！”陈月娇笑着摇头，“我过了年才十九，长得不赖，又有正经工作，家里情况也比较简单，说是入赘，其实男方一点也不吃亏的，我想慢慢找肯定能找到合适的！”

    知道她会嫁人是一回事，可真的听到她这么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乔森还是一时间难以接受：“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也不是突然，回来之后就这么考虑了！”陈月娇把在石头缝里钻的螃蟹抓出来扔进篮子里，“我不可能把奶奶留在家里，要是嫁人不一定能带着奶奶一起过去生活，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找个入赘的能解决这个问题。”

    奶奶的户口在村里，这个年代去哪里都要介绍信，她要是嫁了人即使婆家没有意见，想要把奶奶带在身边也困难重重。

    “奶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不想每周只有休息日才能回来陪奶奶，我想一直陪在她身边，我不希望……再留下遗憾！”

    乔森想要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陈月娇一句句说的都是他们婚后她的真实生活。

    婚后他们没有再分房子，两口子就挤在他的员工宿舍，不用说长期住在一起，奶奶偶尔来一下想要过个夜都很不方便。

    陈月娇只有每周休息日才能回来陪奶奶，有时候他会跟着一起回来，要是自己有事要忙她会自己回来。

    后来她怀孕了来来回回不方便，他和奶奶也不放心，他虽然已经尽量腾出周日陪她一起回来，可总有走不开的时候，自此每周回来一次都成了奢求。

    奶奶的病发展成那样，他们的忽视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段时间月娇一直活在自责中，她毅然决然地辞掉了机械厂的工作，带着孩子回到村里，一边照顾奶奶一边照看孩子。

    自此两口子过上了两地分居的生活，一直到市场开放，乔森想办法买了房子才结束这样的生活，但那几年的两地分居到底是让夫妻俩产生了隔阂。

    “对不起！”

    陈月娇摇头：“这和你没有关系，你没有责任帮我一起照顾奶奶，是我选择了你，选择了抛下奶奶！所以这次我想陪在奶奶身边，不想再留下遗憾！”

    “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陈月娇打断他的话，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也不全是为了奶奶，我也不想再活成别人的影子了！”

    “我其实一直很嫉妒你，你那么出色那么优秀，让你身边的人都烙上了你的烙印，在你身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我很没用啊！在别人眼里我永远都是乔工的爱人，而不是陈月娇！”

    陈月娇开玩笑道：“你是不知道有多尴尬，我走在路上时不时就会有人说‘诶，那不是乔工的爱人嘛’，然后我就开始跟人大眼瞪小眼，我记不起来对方是谁，对方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乔森：“其实有些我也记不起来！”

    “你那是人家认识你，你不认识人家，这能一样嘛！”陈月娇横了他一眼，“说了你也不懂！”

    “这话要是让你妈听到了肯定又要说我矫情！”陈月娇叉着腰学着乔母的模样，“这人啊就是不知足，一天天的摆个臭脸给谁看，真以为别人都欠她的呢！”

    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可能人就是这样的吧，越是缺什么就越是在意。”

    他和母亲的关系一直也就是维持着表面的体面，他从来不在意她说什么，他就自然而然地觉得她的话陈月娇也不会放在心里。

    “我不知道……”半晌乔森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最后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却总是忽视她的想法，他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的生活美满温馨，却从没有想过身边的人并没有他以为地那么幸福。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该谢谢你！你有你的追求和梦想，你的梦想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太遥远，太伟大。”陈月娇一直以为自己是嫉妒，原来在内心深处她是羡慕他的，“可我这样的小人物也可以有自己的梦想，这次我想尝试一下做自己的人生！”

    “梦想没有高低贵贱，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梦想！”乔森看着面前的姑娘，她不知道此时的她是如此地耀眼。

    “哈哈哈！你也这么觉得是吧！”陈月娇心情舒畅，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那就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找个合眼缘的赘婿！”

    乔森：……

    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