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科斯提3

    事实证明桅杆上连接的攻城桥的效果良好。起初威尼斯士兵们还试图小心谨慎地坐在横杠上在武装着小圆革盾的情况下单手将自己挪过去,却发现这样不仅速度慢还看上去愚蠢滑稽。不知道是从谁开始,某支水平桥梯上为首的一人站了起来并在这条独木桥上向对岸——埃及守军所在的城墙冲刺。

    这时由于桨帆船的逼近,桅杆至城墙仅剩下十几码的距离,然而这种行为依旧十分危险,长梯的另一端略高于城墙、下压着微微搭在城头,其上奔跑的人使得这根长长的横木像跷板一样上下晃动,若有人难以保持平衡就会坠落下桥梯。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伊西多尔在下面的船上看得心惊,因为他看见一个倒霉蛋尽管已经跑过那令人畏惧的独木桥却在守军摇晃细端之时摔下了城墙,不巧被穿刺在一根插在浅滩里的尖木桩上,发出的惨叫令众人的动作迟疑了一瞬。

    按照威尼斯人利益大于一切的天性(或者说刻板印象),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准备停手了,可丹多洛居然冒着箭雨冲到甲板的最前沿,用那种北意大利方言厉声大喊,边喊边取下头盔望向四周,还不时攥紧拳头。

    尽管大多数水手都攻上了城墙,依旧有人被不断抛下。染血的木桩正刺在他眼前,随着那个人的挣扎右腹部被撕裂开,甚至能看见挂在木桩上的内脏。黑发青年即便听不懂也知道那大概是一场鼓舞人心的临时演讲,而且确实成功激励了他的同胞们。

    这个威尼斯人一向是一副经验丰富的沉稳模样,当下突然爆发的痛苦与疯狂如飓风般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将烈火点燃了众人的灵魂,只是不知他当年在圣马可广场上是否也是这样取得了胜利。

    可是为什么?

    他在怀疑上帝在威尼斯人心中的份量,更何况这里是亚历山大港而不是耶路撒冷。更多的法兰克人更愿意停留在雅法以备哪一天向耶路撒冷发起总攻,这样他们就可以一圆毕生朝圣夙愿。亚历山大港有什么?法王的利益何时与威尼斯人一致了?

    《出埃及记》里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真是应景。

    几个埃及士兵被抛了下来,下场同样惨烈。装备更加精良的威尼斯水手攻上了城墙,利剑迎向靶子,展开了割草般疯狂又压倒性的屠杀。他看见一个威尼斯人从攻城桥的一端向下方的敌军扑去、手里的短剑直直刺入对方脖颈,只能依稀看到飞溅的血花,两个人被埋入身后如浪峰涌来的人群。他们身旁的一名敌方士兵喉部被洞穿,因为尚未登上城墙的水手拿着填充好箭的机弩,占据桥梯高点向下方城墙上的萨拉森人射去。

    尽管组装上羽箭需要时间,他们依旧在有限的空间里完成了按批射击,凭借一身精良的板甲扛着敌军泼洒的雨箭发起攻击。这时他发现更多的武装水手不是被射死的,而是由于箭簇在身上的冲击力失去平衡摔下了桥梯,尽管越来越多的威尼斯人成功到达了对岸、被涌上城墙的敌军吞没。

    奇怪的是此时此刻他竟然没有被丹多洛的演讲与众人的英勇行为所感染。他只是担忧却冷漠地站在下方的船上,仿佛不为所动。

    生平第一次怀疑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战斗?可是他无法思考下去。

    …

    三艘小艇在滚木上快速越过了洛奇亚斯的狭长淤积滩。他们穿着苏丹禁卫军的服饰,身着胸腰镶嵌有金属片、更为细密的马木留克锁子甲,暗红头巾上插着鸵鸟毛,在荒僻禁宫投下的阴影里前进。

    很快他们到了安提洛多斯岛废弃宫殿后的一处堡垒,它掩映在茂密的芦苇荡后,小艇划进浅滩后像淹入了一片枯槁衰败的亚麻色海洋,秋冬开败的絮状芦花高过了他们头顶,干叶刮擦着脸颊。周围一派静谧萧杀,只有桨拍入水中和芦叶飘落到水面的声响,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

    这座堡垒并不高大宏伟,却胜在坚固,不像是出自萨拉森人之手。根据密探得到的消息,萨拉丁在埃及的代理总督伊玛德丁重金雇佣了一群热那亚工匠,在短短五年内建起了这样一座堡垒以防御其中的海禁链机关。

    为首的威尼斯人下令加速前进,径直前往正门与守卫假意攀谈(也许根本用不到阿拉伯语,可以直接和亚平宁半岛上的“同胞”们交流)。除了穆拉诺岛上的玻璃匠和造船师不被允许携带技艺离开城邦,他们不论商人还是水手都与黎凡特的一切民族做过生意,语言基本都通晓,而且他们身上除了萨拉森守军的标配马刀还有袖剑毒刀等隐蔽武器。

    …

    当连通拉科斯提城区运河口流溢出那种奇怪的白色浪潮时所有人都觉得很诧异。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直到船底舱里的一个水手从格窗里瞄到变白变浑的水域上冒着蒸腾的水汽。船上响起一阵喧杂。他的意大利方言并不好,耳朵依稀捕捉到几个“沸腾”、“莎草”、“造纸”之类的词,无法将它们联系起来。

    尤里乌斯正看见另一艘船上的丹多洛从他面前跑过,一边手忙脚乱地指挥他这条船上的水手,“快回撤!温度太高了......叫桨手们!倒退!”

    所有人都很慌乱,唯独他不明所以,就像火灾发生时被遗忘在金笼子里的鹦鹉。“到底怎么了?”他一副博洛尼亚学生的样子,天真又认真地用拉丁语问他。

    “还记得来时看见的莎草种植区吗?拉科斯提这种下城区有好几家造纸厂和鞣革场,”对方用生硬的口音吼过来,“这种地方大量配备生石灰,他们把这东西统统倒进了水里!现在附近的浅滩都快沸腾了,沥青会熔化,我们的船都会解体!就像被太阳加热的伊卡洛斯的翅膀!快准备暂时撤离吧!”

    原来不止有希腊火能达到这个效果。但这或许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埃及人不会在这片区域浪费珍贵的燃料,这也意味着他们并没有将所有兵力押在拉科斯提,这是一片被潜在放弃的地方。

    “那么桥梯上的人怎么办?”他吃惊地问道,“船体突然移动他们会摔下来,还有那些已经攻上城墙的......”

    他们是被放弃了吗?

    作为回答,离开对面那处甲板前乔万尼.丹多洛给了他一个难以理解的眼神。不要多想。

    这是尤里乌斯从未设想过的。就这样让自己的下士断绝支援,为了保全大多数而牺牲数量并不少的一部分人。他知道晚一些撤离城墙胜算就少一分,他们所处的桨帆船随时都有解体的危险,可是他无法坐视.....

    此时一个城墙上的水手不敌,助跑过一段哨岗屋顶向逐渐远离的桥梯扑去,却依旧没能够到,掉进了浑浊滚烫的石灰水里挣扎大喊。埃及守军还在维持这段水域的高温,不止是运河入城口在排高温石灰水,一车又一车的生石灰被运上城墙,倾倒在水中威尼斯人的头顶。

    “再等等,让他们快点回到桥梯上与船上。”尤里乌斯企图与他船上的舵手商量,却被对方粗野地拒绝,并声称想要逃离城墙的都是怯战的懦夫,掉进石灰水也是活该,不应当救回来。

    他无意再争执下去浪费时间,径直跑到甲板边缘解下缆绳抛给水里的人,能救起一些是一些。或许他应该更加果决把试图阻止自己的人一把推开,然后抢舵主宰整条船,但他知道舵手是对的,他的决定可能会把所有人都送上死路。

    终于有一个人拉住缆绳顺着船舷爬了上来,他搭了把手,对方气喘吁吁连声感谢,但是尤里乌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看见那种死亡的苍白已经蔓延到他们所在的船下,已经看不清面前的城墙了,只有零星几支羽箭从蒸腾起的乳白水汽间飞出。

    要完蛋了。

    他听见一声木板的呻/吟,船体突然倾斜向左侧。这预感该死地准。

    …

    以前一直觉得粗硕的黑色须发搭配上鹰钩鼻让人羞耻,没想到今天竟然排上了用处。

    “愿真主赐福于你。总督让我们来送火油。”

    对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带了三个人去船边查验。

    洛伦佐给其他威尼斯人使了个眼色,离他们远点。检验后得到明确指令,他们一起把船上的油桶搬进去。

    “等等。”为首的守军看了看高过腰的油桶突然打断了他们,“你们只要出三个人就行了。”

    很明显有问题,洛伦佐这才发现给他们准备的服饰太豪华了。傲慢的禁卫军只管在正面战场上为苏丹尽忠,怎么可能会热心地帮忙搬运物资?

    “再找几个人出来搬火油桶,我们还有别的事很快就走,不过,”他沉下语气,却又露出一个张狂扭曲的笑,“我必须与另外三个兄弟进去视察,因为有人举报工兵部出现了热那亚奸细。难保这群卖沟子的不会向着那些能给他们沟里塞金币的法兰克狗,都睁大你们的眼睛!”

    看着城堡守军脸上敢怒不敢言的怪异神色他觉得成功率更高了。骂热那亚人可真畅快。很好,他们出来几个,我们进去几个,就好比投进铜铁换金银,杀穿还不是易事?

    犹豫片刻后,守军首领不情不愿扭头地又招呼了四个人出来搬运火油桶,洛伦佐则和他的威尼斯同伴向大门走去,一进门就放闩,抖出斗篷下的小型机弩,凭着劫掠亚得里亚海边城镇积累的经验瞬间对好了准心,和身后的同伴同时触发机关端掉了站在房顶上的两个弓兵。

    没什么好说的,就算语言都通。

    没有再次装箭的时间,他直接扔掉小弩抽出禁卫军马刀在中庭与两个甲胄精良但拔了长撬棒就来应战的守军颤缠斗在一起。撬棒不是普通的撬棒,它的弯头与直头被一个可转动锁扣连在一起,关键时刻只要在硬面上一砸就可以从工作状态的弯头切换成磨得像矛枪一样的直头。在避开当头一枪后洛伦佐先对右侧的人连攻三次压制。虽说一寸长一寸强,在堆有杂物稍嫌逼仄的前庭里矛枪要发起下一击必须绕开可疑障碍,这就给了他先机,然而要突破矛杆攻入就有可能被迅速砍下的矛尖削掉一只手。

    以攻为守压制后马刀架上长杆,同时他感觉到背后传来重击,是另一支矛枪砍在右肩上、下滑一段、又在刺入后抵在肩胛骨上停住。多亏了禁卫军的一身好链甲矛尖没有转移到更脆弱的部位,至少现在不影响活动。洛伦佐暂且忍下,但这时感受到一阵风袭上脸,被制动的工兵猛地转动矛杆,那段被翻折的弯头朝头部撞来,本能让他扭头并稍微后靠躲过,同时能感觉肩上的矛尖在肩胛骨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洛伦佐在剧痛刺激下用空着的左手抖出绑在手腕上机廓里的短剑刺入第一个对手的胸膛,随后扔掉长度劣势的马刀、夺过垂死之人手里的矛枪,不惜小半截在伤口里旋转的白刃,一旋身将矛尖送入了背刺者的腹部,却没想到没送多远便抵到对面墙上,这时他才明白这家伙手下留情没有直接用矛尖捅穿自己的原因。

    他痛得有点手抖,矛枪现在有些过于沉重了。于是他捡回原先的马刀跑向同伴的位置。其中一人用袖剑割喉了一个企图上前解救他们上级的守军,因为他正用另一只手殴打那个手无寸铁的倒霉热那亚工程师。

    “把锁链放到海底。”

    他揪着他的衣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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