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算2

    左西摩伏剑自/杀后,他们又搜寻了懂得医术的萨拉森人,在确保其没有害人之心后让她给根特领主临时治疗。

    这是个助产师出身的老妇人,也在无数场战争中帮助自己与他人幸存,积累的各种经验沉淀在年岁里,使得她可以与大多数男性从业者分庭抗礼,又以仁慈无私被褒扬。

    在搜寻得到大量纯净蜂蜜与木槿根、没药的情况下,她为领主进行了灼烧止血,并在缝合后以防腐佐料进行包扎。在被问及骨髓情况时老医者回答道,没必要再反复检查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它不要溃烂,因为倘若继续敞开伤口灼烧止血的结果只会带来更高的风险。

    “有劳。”

    躺椅上的黑发青年昏睡不了多久便已醒来,以目光示意随从给她相应的报酬。

    “小伙子倒是硬气,”牙齿都所剩无几的老妇在盆里洗过手从容收下,将第纳尔放入褡裢的动作娴熟优雅而不市侩,反而像是仕女采集花瓣,“你这种伤势,能撑下来还几乎一声不吭的,除了拿撒路骑士团那些无痛勇士我还不曾见过。”

    “想不到您还曾为那些身染恶疾的法兰克人医治......”对方淡然一笑,那神情竟还有几分怀念,缓了片刻继续说,“这需要莫大的勇气。”

    老妇人语气平常,“其实,只要不是刻意的长期接触并不加干预,麻风病不是那么容易传染,及时治疗也有很大的成功率。不过也有一些难以治愈的例子,譬如是先天缺陷、还有未接触母乳而免疫力低下的婴儿....

    “我接生的一个孩子,没有早产,但他的母亲没能听见第一声啼哭.....他甚至没能在四岁时熬过一场普通的风寒,而比他小的其他孤儿感染了却挺下了。我细想他们的待遇几乎相同,只不过那些孩子是在断奶后才失去母亲的。”她的声音开始犹豫并哽咽起来,“他喜欢叫我妈妈,但我贫瘠的双|乳回报不了半滴乳汁.....欠下的终究是要还的。”

    “你说什么?!”闻言根特领主神色一凛,左手抓紧了椅背,像是经历了蜂蛰的突然刺痛,过了片刻才平静下来,只是声音变得低微,几乎不可察觉,“我曾经像他们一样......但说实话,疼痛存在固然有其道理。否则....你永远不知道还会失去什么。”

    他们又聊了几句,从行医经历到近年遭遇,从达芙涅提到的草药到埃及的医学流派,从萨拉丁对耶路撒冷的统治到对这次十字军的看法.......直到对方说他应该多休息。实际上,他像是需要一个人一直与他对话以免再次陷入沉眠。

    与此同时,他吩咐下去的事务也在进行:鲍德温无法允许停滞不前,这场聊天或许仅仅是一种暂时取代五加科根的草药,他在清醒地等待,直到可以进行下一件事。

    终于,丹多洛来找他了,说萨拉森俘虏的事都已按要求去办了,他们现在身处拆下帐篷布围成的空间内,像羊圈里的羊,衣服统统脱了下来用车运到了军队里。

    这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满脸焦烬几乎分辨不出,但伊西多尔还是认出来了,狂喜与激动竟让他从躺椅上站起来抱住了对方。

    “约内斯,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他抵着年轻人的肩膀,尚未丧失行动力的左臂紧紧箍着对方,仿佛那是最后的期望,“达芙涅见到你没事....”

    “你准备做什么?!”

    约内斯用一把挣脱来打断,马上戒备地退后一步瑟缩起来,“我已经知道你做了什么。我求求你....”下一刻他突然跪倒在地痛苦地颤抖,抬手覆上双眼,嶙峋的弯曲脊背像是快要折断,“看在我姐妹的份上.....别杀人了,你们都别杀人了......上帝啊....你不得杀戮,你不得杀戮*......你不会知道别人的肠子流到脸上的感觉,不会从吊死鬼的视角俯瞰人间.....”

    “我的姐妹死了。我要为她复仇。”黑发青年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并不平静的话,漠然看着这一切没有其他举动,“夫人,请给我的朋友准备些荨麻与缬草....或许还要雄黄,是叫这个名吗?他刚刚下战场精神受了点刺激,需要清醒一下并睡一觉。”

    “您不是答应过要放他们自由吗?”老医者起身不安地问道。

    随后根特领主回答道,是的,但不是现在。随后他取了些五加科的根含在舌下,拒绝了搀扶,坚持自己转移到法兰克联军的临时驻扎地。

    (*出自摩西十诫。)

    与此同时两个人上前把尤里乌斯架了起来送回去,他像个孩子一样号哭、踢打、挣扎,却无济于事。最后他们把他绑进帐篷灌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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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见法兰克人如约把拉科提斯至西港一带的穆/斯/林带到了这里,用船从运河出发,开赴港口然后东转。很快便是约定的交接时刻。

    穆拉德从海崖上的堡垒走下,雷吉亚规划如棋盘的兵工厂与被白浪扑打的岬角尽收眼底,芦苇掩映的堡垒看上去平静迷人如王室行宫,走上平地后约四百人围拢在他身边。

    他用眼神示意法兰克人和俘虏到了,该藏起獠牙躲进暗处迎接了。

    突厥少年和萨拉森总督只带着七十个随从去与法兰克方交接(其余士兵在区域外保持对峙,数量约百来人,双方皆是如此),除了俘虏外他们的人数也没超过规定,双方势力看似相差不大。伊西多尔.德.提尔正和乔万尼.丹多洛一起从运送战俘的船上下来,这次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他,打量着用阿拉伯语道:“好久不见,穆拉德。”

    “Salaam alaikum.”他按常礼回答。愿安拉赐予你平安。这句话既有你好的意思,也代表永别。他看见伊西多尔怔了怔。还有别人对他说过这种话吗?

    随后威尼斯人马上提议前往与热那亚人合作的兵工厂,他手里拿着一支点燃的火炬,十几个随从也是如此,不过他们拿的是备用的未点燃。穆拉德再次望向黑发青年,他状态更差只是不知何时才到极限,眼中满是血丝,神色憔悴而焦躁,肩膀伤得很重而且右手完全无法受力。他不忍多看细想,只应了丹多洛的话带领他们前往销毁地,并偷偷给伊马德丁使了个眼色。

    “俘虏交接与工厂摧毁同时发生,”丹多洛道,“在此期间,我们所有人都要聚集在一起。让部分俘虏同我们一起进入兵工厂,甚至他们可以胜任这个工作。”

    总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但转念一想这样被策反、动摇的穆/斯/林反而更方便动手,可以进一步阻止他们烧毁兵工厂。于是答应了。

    那些衣衫褴褛满身灰烬的俘虏连走路都踉踉跄跄,虽有数百之众却被几十个士兵推搡着前进而不敢反抗,比家禽更无力无害。他不由得担心这些同胞的境遇。

    “那群热那亚人呢?”对方追问道。

    “他们不属于我们的军队。钱已经结算清了。”

    …

    乔万尼.丹多洛决定先对这座大海彼岸的奇观浏览一番,权且当作看看老对手的底牌,思考威尼斯应当如何应对热那亚的崛起。

    他们首先进入的是一条三百码的长廊(被称为“绳厅”),除顶外均由石砖砌成,而非木材,看样子是打算长期存在了。长廊宽10码,高20英尺,顶上与墙上都装有铁钩和吊索,上面如长蛇盘踞着缆绳——船体配件中最重要的部分——完成的和未完成的,尾端散落如马鬃。商人像视察一样询问陪同着的穆拉德,他回答说平时城里的渔夫渔婆会来帮忙制作这些,因为搓捻的手法和渔网有些相似,只不过更粗更重。

    威尼斯人撇了一眼旁边的窗户,命令部下把隔壁房间的液态燃料搬来泼洒在绳子上。不急,等人都出去了望窗里扔火把,大功告成。根特领主眼尖发现半桶余下的希腊火,检视过后勒令不要使用,搬到来时的船上以研究具体配方。

    “希腊火喷射器有吗?”

    “有!在后面的旧仓房里。”总督答道。旧仓房相当于一个研究室,堆满了各种劫掠或购入而得的新型武器,还有正在拆卸重组的自创玩意儿。

    通过绳厅视野开阔起来,是半开放造船厂。穹顶上吊着的不再是绳索,而是长达七十码脊柱般的龙骨,旁边围绕着密密麻麻的“肋骨”,犹如巨大的鲸落,榫卯如昆虫的须肢基节连环相扣,无尽孔洞像插入钥匙的地方,幽暗的光线从上方投射下来,一片骨骼密林笼罩着他们,四周斑驳明暗相间。

    而造船厂的另一侧则像一个港口,底部完善的船只浮于静水上安装船体部分,古罗马样式的拱门廊在两侧围着它们,透过一个拱门看去还有无数拱门,一条船背后还有无数条船,仿佛误入相对放置的两面镜子造出的迷宫。倘若这里一片静谧,便只有缓浪轻拍台基的声音。

    “幸亏我们来得早,这个大家伙还没下水。”乔万尼饶有兴致地说,“没空拆了搬回威尼斯,可惜了。”随后他对由于失血眩晕坐在一旁的伊西多尔传授了一堆造船诀窍,对方间或吩咐一个随侍交代命令,间或不耐烦地点点头、附和两句。一时间气氛竟然有些和谐。

    又是几桶火油浇下,然而谁都没发现一同跟来的俘虏少了一小半,偌大的造船厂稍微空了些。

    黑发青年掐了掐太阳穴缓解疲惫,起身准备继续前进。兵工厂只有最后一个部分没看了。也许是最重要的部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旧仓房。

    这时总督开口了,“那里空间比较狭小....我就不进去了,穆拉德经常带图书馆的学者来此绘图,就让他带你们进去吧。穆拉德?这小子人呢?”

    过了一段时间突厥少年才出现,在后排暗处对上伊马德丁的目光,皱眉并稍微摇了摇头。随后他才挤出人群来到他们面前,带着惯常的得体微笑引着那些法兰克人前往。

    “有点挤,撞倒什么器械就不好了,更明智的做法是让俘虏不必跟着。”他对丹多洛道,后者照做。

    这是穆拉德和伊马德丁商议好的,前者在总督负责陪同法兰克人时去策反穆/斯/林战俘,给他们武器、让他们加入东港残部,去对抗那些镇守在兵工厂外的法兰克军。但是情况有些不理想,俘虏们全部畏畏缩缩不敢发一言,甚至避免目光接触,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回应。

    穆拉德内心有些疑惑,即便是群体经受了精神刺激,也不会导致每个个体都.....除非他们被威胁了,但是.....城防官估测过人数,这些俘虏加上疏散逃来的难民在数量上等于整个拉科提斯区的居民。

    最终他决定启用另一计划。干脆抹掉俘虏在这场戏中担任的角色。

    转过这个回廊,就是通往旧仓房的门。但是他看见副仓的门开了了一条缝。副仓和主仓的区别是什么?主仓上了锁,从内可以自行打开但从外只能用钥匙开(是法兰克人的目的地),副仓只是关了门。主仓顶棚可以打开而且更大,大得可以现场模拟弹道,有砲台、石弹甚至还有模拟山地的曲面地形,而副仓没有。两者都有希腊火|喷|射器。谁会去副仓,目的是什么?

    他回想起那群俘虏好像都戴着头巾,脸上却满是灰烬甚至模糊了五官(像是在火场中都没有用布掩住口鼻,很矛盾),虽然微蜷着身体却很僵硬,那种僵硬既像是出于恐惧又像是要藏匿什么东西。

    坚硬的、在布料下会显形的东西。

    他感觉挂在脸上的微笑只是筋肉抽搐,不得不抑制冲到喉头的喊叫并掩饰疯狂的心跳。

    目前已无法回头。只能寄希望于在旧仓房里拿住丹多洛和伊西多尔为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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