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心愿

    一个月前,是霍之年枭首的日子。闹市之上,监斩官煞有介事的坐于刑台之上,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斩一品大将军,略显局促,不时扶帽朝天边望去,只等正午时分,手提刀落好回复皇命

    临近正午的日光透过磨的光亮的大刀,晃的人眼有些缭乱,集市早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监斩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霍之年早有威名在外,这些年戍边守关保得东离数十载太平休养生息,在百姓心中,这样大义的将军不该斩。但黎民赤手空拳面对的却是皇权,又让大部分人只敢观望

    对于这样一个人的问斩,更多人是惋惜和不舍得

    百姓,等待的也是救赎。有的阿婆远跪在人群之外,甚至祈求有神明降临

    待琴音赶到时,她遥遥望见邢台之上,一人一袭粗布素衣,跪的笔直

    “大人”

    “何人在此喧哗”

    “北赤律令,凡杀人,欺君或谋反者,判凌迟。小女子不才,也听闻天下从事者,不可以无法仪,不知霍将军犯的哪一条”

    监斩官哑口,确实没有罪状

    霍之年寻声望去,众人之中,琴音如众星拱月般的亮眼,他望向她,唇角翕动

    眼神交汇那一刻,她读懂了,回去!

    我要救你~

    他也读懂了!

    “小女子斗胆,为将军请命~”

    百姓的救赎此刻出现~

    众人纷纷跪地,请求饶恕这样一个忠君爱国的男子

    半柱香的时间,迎来了北赤宫廷里的一道圣旨,霍之年被赦了~

    *** *** *** *** *** *** ***

    临刑前一晚,霍之年传话给王喜称膝下仅一幼女无人照料,望送回老家,交予族中兄长照料成人,怎知这小姑娘口口声声只要跟着琴音姑姑

    霍之年长叹:“我怎可辱了她的名声,嫣儿听话”

    “族中亲长本就不待见我和娘亲,父亲此举不妥,不若带着嫣儿同去罢了”

    王喜见状道:“将军多虑,琴音姑娘江湖儿女,心性豪爽,不会扭捏作态。又闻与将军相交,故人之子,定会多加照拂”

    北赤,一老一少走在廷巷的青砖上

    “王喜公公,我刚才演的好吧”

    “嫣儿真棒”

    “我这样能救爹爹吗?”

    “能啊~嫣儿,你喜欢琴音姑姑吗?”

    霍嫣不假思索道:“当然喜欢啦~”

    “那你方才啊,就不是演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真是好孩子”

    相府内,琴音抱着从王喜手中刚接过的孩子,满是疑问。

    王喜把前因后果简单的几句话,就描述了透彻,临走之际拂尘一拜:“如此,有劳姑娘了。明日午时,姑娘去送送将军吧”

    霍嫣儿抱着琴音不肯撒手:“我爹爹原想将我送给族中亲眷,怕我跟着辱没你的名声。但是我好喜欢姑姑,他没办法才同意,说要我好好听琴音姑姑的话,当娘一般孝顺。”

    后面一句,当然是她自己加的

    琴音摸了摸她的头,此刻她却在想如何救下霍之年

    为这稚子,更为北赤,也许还有为自己的一点私心

    霍之年没有带回人,她多少有责任。

    君无戏言,有时候是千金诺言,有时候却是催命符

    若是只身一人,她或许拼了命去劫一次,有命就浪迹天涯去,没命也算偿了这条命一起过奈何桥……可是她与相府有干系,不能连累公子,如今又有霍之年托付,不能弃稚子不顾

    她将霍嫣儿哄睡之后,起身去了前院,逐日此刻正在院子里喝茶,像是在等她来一般

    茶具旁边,黑漆漆的摆放着一本书

    逐日敲了敲旁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赏月喝茶,美人作陪,幸事啊~”

    北赤律令,她看清了那本书上的四个大字

    “我今日来是有事相商,无心饮茶,见谅”

    逐日敲了敲这本书,说道:“公子修订的,你拿回去看看。公子前几日捎来一封书信,是姑娘亲笔手书,写给霍将军的,还给你送来三个字,民为本!”

    “公子把什么都算到了”

    “霍将军之前那么坚持要将姑娘带回北赤,定是皇命在身,公子怎会不知~”

    “如此,琴音明白了!这本书,琴音也定会熟记”

    王喜回到宫中,御书房内果然还掌着灯,王喜听到一声进便推门进了去,赤炎坐在灯前正细细读着一封信,知是王喜,只收了信道:“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写封信给朕,对朕半点人味没有!”

    “姑娘心里肯定是记着陛下的好的”

    他抬首道:“办妥了?”

    王喜点点头:“回陛下,妥了。”

    “相爷送来的是保命符,哎!可怜朕,又做一回恶人”

    “陛下是老奴见过最圣明的君,他们都聪慧过人,老奴都看的明白,他们也会看的明白”

    霍之年被赦之后,领了圣旨回宫谢恩,泰极殿上,赤炎赦了他的罪:“左相飞鸽传说,送来了慕玄手书,成了你的救命符,朕向来赏罚分明,你不仅不罚,还该赏,琴音擅闯法场,扰乱行刑,该治罪。”

    霍之年刚起身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臣不要赏,只求陛下饶恕琴音姑娘。”

    “嗯?不行。百姓面前,朕失了脸面。”

    “那陛下还是斩了臣吧!”

    赤炎哼笑:“斩了你,朕岂不是昏君!”

    赤炎捏着眉眼冲一旁的王喜使眼色,这粗人将军怕是说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王喜赶紧下去,覆耳说了些什么

    霍之年震惊,王喜点了点头,又立在了一旁

    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霍之年又叩首:“陛下要赏,便赐臣一位夫人吧!臣感圣恩,愿娶相府琴音姑娘为妻”

    “既是如此,准奏!王喜,拟旨,择吉日。”

    见赤炎不假思索的便答应,霍之年望向王喜,王喜示意赶紧谢恩

    “谢主隆恩”

    圣旨下午便送到了相府,一切来的突然,又恰到好处。

    结婚那日,整个北赤皇城都很热闹,十丈软红,百尺之室,千里明霞,万古江流

    天净月明,纱幔坠地,影移风摇,阁上正暖,暗香细软,烟兀自断了飘散,拢彻锦室珠帘,二人相顾无言,若是多说一句,怕是负了这美景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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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叶花颜瘦,一夕萧瑟秋。

    蝶谷经过一轮肃清后又迅速恢复了正常的运作,得空,帝江也陪着慕玄四处逛逛,崖上有一风雨亭,修在崖边,能见半壁湘妃竹,远处空山飘渺

    “许久未检查你琴艺了,试下可有精进?”

    “怕是生疏了”慕玄努努嘴

    玉石雕砌的石台上,置了一把琴,扬指之间,琴弦余音如泉水叮咚,清脆悠扬,荡在山谷间,飘渺回旋似是九天落下

    一曲毕,帝江手中的茶恰好饮完。

    “如何?可有精进啊?”

    “总算没辱没我这个师父~还差点意思”

    “得你一句夸奖真难”慕玄百无聊赖的敲着桌:“这么的吧!给你猜个谜语”

    帝江扬了扬眉:“请吧”

    “话说,有一种动物,四条腿,四个胳膊,两张嘴,你猜啊!”

    帝江会心一笑,思考片刻摇了摇头。这小丫头,还会这些哄人的小伎俩,他蹙起眉头:“闻所未闻”

    “那你还差点意思”

    “嗯,愿闻其详”

    “是~我们!”

    帝江刮了刮她的鼻子:“过两日,我带你下山,去集市转转~”

    “太好了~”

    浪云沿着山道一路小跑,只将一张卷的极小的信笺传给了帝江,纸上寥寥几个字

    也只以此,他才能不失道义的站在对的一面解决掉一些麻烦,以前罔顾的虚名,如今坐实了

    他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甚至深明大义的君王

    “道貌岸然”帝江笑言:“事我已知晓,中秋临近,谷内事情繁多,山下也需多看顾些,各处奏报若有要事再传我,其余你过目就行。”

    慕玄站在一侧,一语不发,如弹琴一般只垂首盯着山间的深谷,似乎想了很多事情,又似乎听的很是认真

    直到浪云离开,她仍是刚才那般姿态。

    帝江同她站在一起,望向那深渊,平缓的道出:赤木死了!

    这个名字,对慕玄来说,是一切悲剧的开始:“死了就死了吧!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将稍显复杂的思绪收了回来:“如今这天下,我们已经不能用生与死来简单的评判杀人者的是与非了~”

    慕玄看向帝江,眼神澄澈

    “已经猜到了是何人举刀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北赤皇宫里‘道貌岸然’的那位~”

    帝江笑了,因为那四个字,也因为如今她一番清醒的发言

    那一株他想护住的小树,在潜移默化里,在他的羽翼之下,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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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炎得到赤木消息的时候,在书房里坐了半天,面无表情,没有言语,一脸凝重的看向王喜

    王喜拱手道:“抓回来的人已经承认了,赤木先前便已经勾结外贼,以北赤城池作为交易,犯下累累罪行。通敌叛国,乃是死罪。”

    在戚夜昭安排的隐秘处所里,赤木的眼中由不可置信,最终变成空洞,失了一切神色

    赤炎再次得到的消息的时候,他只是闭目养神了片刻

    幼时一起嬉戏的画面终究变得模糊

    偌大的皇宫里,他最终走到了斜芳殿

    斜芳殿里,崔姝怡带着翠竹正在修剪院子里的桂树,枝头桂花开的正艳,浓郁的香气自远处就沁人心脾

    他摆手示意翠竹莫露声色,只是伸手将崔姝怡垫脚够不到的枝丫折了去

    崔姝怡诧异,险些惊掉手中的剪子,侧目见赤炎的脸近在咫尺,瞬间娇羞,只嗔了一眼翠竹

    刚要行礼,赤炎托了她一下,开口道:“免了!是朕不让她出声的~”

    崔姝怡将剪子交给了翠竹:“越发没规矩了”

    翠竹行礼退下后,赤炎又瞥了一眼这桂花树:“对这花粉不过敏吗?”

    “也不知缘何,臣妾只对兰花过敏”

    慕玄却独爱兰花,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圣上在想什么?”

    赤炎在看她,又似乎透过她看见了什么别的人

    兴许是太过出神,他莫名就笑了一声:“朕在想,快中秋了,该赏什么给你。”

    “臣妾不需要赏赐,圣上给的已经够多了”

    “这样吧!朕准你中秋回丞相府团圆”

    “真的吗?”她在这一瞬间的反应才最真实,不用像平日里克己复礼般的因为一些头衔压抑自己

    “圣上不用同臣妾开这样的玩笑,臣妾会当真的”

    “开玩笑?你居然觉得朕在开玩笑,这天下最值钱的就是朕的君无戏言?”

    入宫之时只是希冀朝夕的陪伴,哪怕远远望上一眼。可是如今,怎么会想要的越来越多了呢

    赤炎,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有一天你不再待我好时,我会疯掉

    想到此时,她的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但她又想不通这片刻究竟是因为开心还是因为怅然

    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或许是莫名其妙,他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欲要抬起的手终究没有抬起,想了想只道了一句“哭什么”

    这感觉……也是极具温柔

    “赤炎~”

    他脑中一炸,帝王的名讳,这天下人也许无人再敢直呼。这一声是不带任何身份象征的东西,此刻却显得难能可贵起来

    若是朋友之间,名讳是再正常不过的称呼了吧~怎么就不习惯了呢

    “嗯。”他轻声的回应道

    这回是她错愕,她已经做好下跪接受圣怒的准备了,可是他仅仅只是回应了一声

    “臣妾~失礼了”

    “无妨”

    “谢谢你,待我这般好”

    “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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