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别离

    东离的消息来的很快!

    一只信鸽飞跃千万重山峻岭,将东离易主的消息带回了蝶谷。蝶谷情报阁的机关终年不息的工作着,在开合之间已将天下局势尽数勾勒

    这些天来,天气开始渐渐转冷,蝶谷所在山脉地处偏南,山上还是凝沉的苍翠。后山之上,此刻二人正在对弈

    “走错了,重下”她捞起一颗白子,再次落子时显得谨慎了很多,棋局落一子,皆是瞬息万变

    慕玄悔棋,帝江却是笑而不语,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神情,眼角早已注意到山道之下拾级而上的浪云

    站到棋局结束,浪云才上前,将那一封拓印着蝴蝶样式的便签卷交给了帝江

    微寒的冷风吹拂下,他唇角微扬,似乎并不太意外

    想从他面上读出些东西太过困难~慕玄在一两次实践之后,再也没有兴趣去揣测他微妙表情的变化

    她只是漫不经心的敲着桌子,等待他给答案,他不说她便不问,他说她便听着

    浪云似乎还在等着他的吩咐,正好替她挡住了斜着射过来的日光

    “日头有些晒,棋也下累了,我先歇息去”说完起身便是要走

    “浪云,你先下去”

    “啊?”一直站在原地的浪云似乎还在状况之外,随即又恢复了镇定,一脸严肃的沿着山道下去了

    从这一声“啊”中,慕玄听出了些事情,浪云心不在焉的在想些什么,是对于帝江毫无吩咐的意外疑惑

    这应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果然她整理思绪之时,便听帝江开口道:“东离易主了!离……”

    “啊?”这一声惊讶打断了帝江的话,她同浪云一样,以一声轻呼表达差异

    “离……?离旭尧?”

    同她的惊讶不一样,帝江从头到尾很平静,甚至在她猜出离旭尧的时候依旧很平静,他只是点点头,肯定了她

    慕玄皱眉,又重新坐了下来。日光照在她的脸上,这一时间不知是日头太烈还是因为心有隐忧

    她喃喃道:“初识时一直以为他是个浪荡纨绔,虽不是交心挚友,但也算我为数不多相识人里的一位旧友吧!”她忽然笑了一声:“你说奇不奇怪,我认识的人里都有两位帝王了~”

    帝江抬眉看了她一眼:“担心?此刻更迭,未来的路并不好走”

    云海翻涌之下,谁也看不清究竟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纵是通天的死路,也已经走上来了~或是甘霖,枯木逢春也不好说!”

    东离已如腐朽之木,这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从前的慕玄不能明白,但经历万事,千帆过尽之后的慕玄却能懂

    这江山,说到底是百姓,执掌江山,便是执掌人心,人心所向,自是无坚不摧

    “太过善良的人,是坐不上帝位的,即便一时,也不能长久~”

    “我闻忠善以损怨,希望他是个好皇帝!”

    慕玄脸色却是沉重了起来,她于风起之处,望向帝江~心如云海般翻涌

    二人立于崖边,站了许久

    离旭尧终于坐上了那个梦里无数次出现,现实中却希望渺茫的至高位置,他看向群臣的时候,看不清面无表情背后是冷漠还是臣服

    他在每一个深思熟虑的夜晚,将身体里这个原本最脆弱的地方变成了坚硬力量的来源,练就了铁石心肠

    因为母族的低贱,父王的无视甚至厌恶,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他,内心仅有的光是来自于云妃和慕玄的

    他有自己的骄傲,亦有来自于外界所给轻蔑里衍生出来的自卑,让他蛮多不堪!身份不能给他带来的东西,只能靠他自己,不断的往上爬,爬到所有人都企及不到的高度,现在最高的顶点,将那些原本都瞧不起他的人低下头颅,俯首称臣

    而站在大殿之上的群臣同样心思各异

    担心如同每一次朝代更迭一般的血洗会波及到自己

    至于会不会,至于在何时,他们不懂~正是因为看不清的无力掌控感,让他们小心翼翼,如屡薄冰

    可是小心与谨慎的战战兢兢换不来活下去的机会,对于之前有过节,或是看不起,或是打压,或是诋毁有过种种行为的人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东离那五日里,帝都人心惶惶,血光冲天,血腥味铺天盖地

    七日后的一场大雨,仿佛将一切涤荡干净

    虽是离青桓上位后,并未给他加封,也无一官半职在身,他像被人遗忘一般,最终在尹相的建议下赏赐了宅邸,就这么不动声色的搬了出去

    最终尹相告老还乡~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尹惠,那个在离青桓上位后却野心勃勃的女人,知晓离青桓难堪大任,自己在政坛游走的到很勤快,但女人毕竟是女人,几千年的制度不允许她们干预朝政,一旦插手政治,在朝堂之上就会演变成几方势力,各方势力碰撞的时候也是会手足无措,一方面依赖他们,一方面又提防他们

    对于她,离旭尧却似乎格外开恩般,只是将她送去了皇陵,一辈子为先帝守陵

    毕竟他不是大张旗鼓,堂而皇之的反贼,若是赶尽杀绝反落人口柄,但也不能留之在宫中颐养天年

    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是透明的,但终究是未被捅破

    而云妃,被认作帝之义母,封太后,居太宸宫,太后对其闭门不见,太宸宫内昼夜不停的传出木鱼之声

    在高压政策之下,东离似乎又在表面上维持着井然有序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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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草庐里纪离的药炉又炸了,坐在藤椅上悠哉悠哉喝着桂花酿的纪离连头都未抬一下,嘴里只嚷着:“又送银子来了”

    药炉炸的快,帝江的练兵阁造的也快,要求赔偿房屋修缮,精神损失等一些列莫须有的费用也随之而来

    熏的一脸乌黑的慕玄此刻正站在空旷的地上大口吸着空气

    如今的慕玄悬丝诊脉手到擒来,外伤内调悉数掌握,识草辨药更是不在话下,颇有小医仙的名号,只在炼药治药这一块颇没有慧根,炉子经常炼炸

    “你一点也不关心你的徒弟吗?从前炸了还进来寻我,如今装都不装了!”

    纪离撇撇嘴,又咂了一口酒道:“练点破药,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让你练药,不是炸药,你说你怎么十次有八次要炸炉~”

    “我要不试着研究下炸药算了,说不定我还能成为大师”

    “炸药?你是想把我这草庐夷为平地才罢休啊~”纪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这不是想恩将仇报?”

    “师父怎么说这种话”她提了提衣服坐在离纪离并不太远的小竹凳上:“师父,你来这蝶谷多久了啊?”

    “嗯?”纪离捋了捋山羊胡,仿佛在认真思考:“记不清,记不清喽”

    “那你先来,还是帝江先来”

    “我来时,只怕你俩都未出生呐~怎么?想知道那小子的过去?他不曾与你提过?”

    慕玄摇摇头:“未曾”

    “许是过去太狼狈了些,不好意思在你面前提。他是我在山下捡到的小叫花子,这小子心性高,那些年是咬着牙扛过来的,弄的一身伤”

    “猛士发于卒伍,宰相起于州郡,自不会以过去论英雄,况且幼时又有多少人能主导自己的命运,他没有向命运低头,不正是他比寻常之人更值得敬重的地方吗?”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呀!”

    “我看的出他敬重你,师父此叹,也是在说你们吧!师父必也是将他视为知己”

    纪离眉间似有一股赞誉之意,却不答这个问题:“他不气我就行”

    气还是弃,慕玄此刻是听不明白的

    “他这脾气虽然臭了些,但相处久了便不觉得了,蝶谷向来臣服强者,他有他的不容易,他其实是个有抱负的人,只是平日里一贯的眼高于顶,故作姿态的端着自己,一般人难以靠近,也许是对自己一种伪装的保护吧”

    纪离眉眼笑意深露,他晃了晃酒壶笑道:“你倒是全替他说话,也看的明白,难怪这小子对你另眼相待”

    “像他这么好的人,就应该长命百岁~”她自顾又往零食包里装了些茯苓,《本经》谓其:久服安魂养神,不饥延年。

    “嗯~他长命百岁,你顺藤摸的都是我的药~”他只盯了一眼慕玄挂在腰间的零食包,花样秀的精致极了

    “师父不是小气之人,你呀,比我还待他好呢!”

    “哎,但是他待我,不如待你的百分之一呐”纪离咂嘴:“就连这酒都不让我多喝”

    话音刚落,纪离举起酒壶之时,葫芦瓶下方蓦然出现的两个孔洞,已经将最后剩的两分酒流了个干净

    纪离长叹一声,不用说也知那小子来了

    帝江覆手站在门口,他的目光竟是难得的温和,即便院中平凡无奇,也觉此刻眼下景色宜人

    “如今的酒,喝的越发放肆了!”

    纪离这才从藤椅上起身,拍了拍衣服,那眉头一簇,既不像不开心,又不像开心,只用手指了指他:“你还不是一样放肆”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半分没有怒意

    “山下范大姐也是你嘱意的?你呀……”他话只说了一半,又跨进去大概是找酒去了

    帝江眼神从屋内转向了慕玄,慕玄猛一激灵,这酒是她给纪离准备的~

    他分明敬重他,为何又不让他喝酒?

    “为何不让他喝?”

    还未回答,纪离刚巧跨出了屋舍,将那一壶酒护在怀里,瞥了一眼帝江,似乎翻了一个满不在意的白眼,又冲着慕玄笑了笑

    “嫉妒呗!你只做给了我,小子眼红了~哝,给你个机会,坐下来陪我这个小老头儿喝两杯”

    “就两杯”帝江这时却是乖乖坐下

    刚坐下,他的手便抓住纪离的胳膊,竟是在给他诊脉

    纪离却是满不在乎,让他诊了好一会儿,漫不经心道:“你又不会诊脉~”期间看了帝江好几眼

    刚要抽回手,慕玄便也直接上手搭在他左手脉搏之上

    慕玄愕然~六脉模糊,再静心诊,又觉脉像更代时,或不能自还,或良久复动,这是脏器衰败,是病势危急之兆

    她这医术承袭于他,自己的状况必是再清楚不过的

    “愁眉苦脸的干什么?人生短短百年,不过教人取舍罢了,既然结局注定,何不恣意快乐些!舍了那一身烦忧”

    “不宜再喝”慕玄一手盖住了纪离将要往嘴边的翠盏,“待养好了身子,这酒随便师父喝,来日方长”

    “就怕是来日并不方长”

    “胡说~”

    “好好~那诗云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怎的到你这里不让喝这酒了?”

    “谁要走?”话刚说出口,方才还瞪着纪离的双眼便挪开了,朝着帝江望去

    帝江手按在酒杯之上,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帝江一贯保持的习惯,若是将离蝶谷,定会去草庐一趟,而纪离也早已习惯他这不话言别之辞却做辞别之行的举动

    “我们要去东离~”

    百年前,四国休战分域而治,天下一时太平,二十年前,东离破坏休战连同南盟,北赤覆灭了西昭后纷争不断,如今东离新帝登基却派使臣出使,有意再签止战条约,两国均派了使臣来参加,南盟派的是长公主盟纯薏,北赤派的是丞相帝江

    东离,好像一段尘封了很久的过去在悄然之间因为这三个字被挖了出来,摆在了面前,在不提及东离时,慕玄似乎快忘记了

    “东离,好像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啊!将军府,也不知现在是何种光景~”慕玄咧嘴一笑~

    两个人却各怀心思~

    纪离的眼睛扫过两人,手提杯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所以,干一杯,敬别离之后有重逢”

    一杯下肚,纪离挠了挠头:“那个~在离开之前把帐结了!”他指了指里面,不知道第几个被炸了的炉子

    山下来搬炉子的和账房先生都来的很快~

    账房先生算盘拨的飞快,留下一串令人满意的数字后离去

    但是这个搬炉子的眼熟,异常的眼熟,经过她面前时,慕玄伸手挡住了去路

    “竹林!!!”

    那人头更低了~却是一声不吭,既不跪地求饶,也没有矢口否认,就这么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或许是僵持了很久,这个炉子太重,这个人的手上捏的青经毕现,隐隐地有些颤抖

    “放下吧!举着不累么~”

    帝江这才开口道:“怎么回事?”

    西边的日光从草庐的屋顶斜着射了过来,将几个人影拉的贼长

    “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应是故人”

    他抱手回到:“回尊上,三年前属下在东离城外竹林,对姑娘动过手”

    “哪只手?那便剁了吧!”

    “哎~哎哎~”慕玄忙出声制止,“大可不必!不过一些误会罢了,他不过为了救同伴罢了,我倒觉得此人重情重义,也未伤害无辜,尊上不是向来赏罚分明,这样的人不该罚,该赏~”

    帝江睨了她一眼

    “恩威并施,你回来那段日子处置了不少,那山头剐了的人已经够多了。他们从前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你,可是如今,你再看看谷中上下,他们偶有躲闪,但看你的时候多了敬重~只有敬你才会服你,心悦诚服~”

    “你倒是会拿捏人心!这世上不是你对他人仁慈,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放下手中的刀,他们便会捡了指向你~我之前说过书上教不了你的东西,我来教!”

    “我不想与你做口舌之争,我既想要同你走这条路,便会理解你。”慕玄转过身却是嘿嘿一笑,“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纪离终于笑了起来,尤其是听到这句话之后,开怀大笑起来

    “帝江啊,帝江,你也有被人治的时候”

    慕玄摇摇头:“他对我严词声厉,不过是想教我怎么立足于世~他心中自有丘壑,比我更清醒,我有时候与他争论,不过就是想气他一下罢了,谁叫他对我这么凶”

    复又挥了挥手:“下去吧下去吧!哦~站住!故人也安好”

    那男子听闻微微抱拳,提着炉子朝练兵阁方向走去

    帝江冷哼一声

    还端着呢!啧啧,慕玄咂了两下嘴

    “不要得寸进尺”

    “好嘞~”

    纪离明白,这小丫头同别的女子并不一样,她从不希冀在别人羽翼之下,一个人从容不迫走在人生大道上,岁月雕砌起的风骨在这副皮囊之下越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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