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故土

    渔阳城的楼角,灯火通明,照若宣昼

    帝江连夜启程,靠近城门之时,却发现连接城门的道路上,似乎堆聚了人,应飞扬率着满城百姓亲到城门送别

    帝江神情淡然,却理了理衣袖的褶皱,竟然撩帘下了马车

    “多谢先生大义,救渔阳百姓于水火之中”

    “多谢先生大义,救渔阳百姓于水火之中”

    应飞扬的第一句话千钧重,百姓的第二句话万钧恩

    帝江受了这句话,并未多做一个字的说辞,只对着这城中百姓,拱手一拜,有着属于帝江独一无二的风度气节

    “有朝一日,若先生举兵,飞扬愿为先生马前之卒”

    那声音很小,落入慕玄的耳里却滚烫

    慕玄看着笼在城墙灯光之下的两人,原本明明暗暗的身影,此刻骤亮。

    慕玄的鼻子竟然有些酸涩,为帝江这心中沟壑,有人理解,眼睛忽然酸胀的有些不舒服,怕要落下泪来

    当朝廷已经腐朽没落,不能为他的民众带去正义和安定时,反抗他的力量从这一刻开始都是正义且高尚的

    现在的东离,朽木难雕,这样的结果当然不是离旭尧造成的,但是他却要为这样的结果去担负属于帝王的罪与责

    她抬头往远处望去,穿过这渔阳城角的灯笼,再往外漆黑一片

    于是又回头望望来时的路,万家灯火通明

    只是与帝江同行的这一路,让她看明白了心境

    佛曰:回头是岸

    可这世道之上,最难走的便是回头路

    于离旭尧而言,向生而死

    于帝江而言,向死而生

    马车再行之时,风吹帐鼓,留下了一地繁花,渔阳城,渐行渐远

    一反常态的她坐在马车内出神

    帝江时刻关注她,也并不出言打搅,大多数时候闭目养神

    她眨了眨眼,像是回了神,帝江也睁眼看向了她:“帝江,我们回蝶谷吧!”

    “嗯!”

    “不骗我?”

    “不骗你”

    她忽然有一种难言的疲倦感,又像看透一切之后拥有的超然忘我之姿

    爱世人还是爱一人

    不爱一人,又如何懂去爱世人

    所以爱众生还是爱一人不是二选一的抉择

    可她不是佛,亦不想成佛,只想顺从本心,在渔樵耕读的流年里,与他相伴,平安一生

    山路崎岖,马车颠簸,慕玄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一般,她才掀开帘子往外望去,青山突兀,奇峰险峻,风里裹着黄沙,是往边塞的路

    “南方虽不太平,但要绕道这么远吗?”

    帝江撩起眼皮答她:“去趟嘉峪关”

    嘉峪关,曾是西昭的关门

    是他的故国与故土

    不过往前又行了半个时辰,修建在黄沙之上的嘉峪关便出现在了眼前

    如今的嘉峪关再无往日盛景,却不改雄伟之姿。风沙将附近的城墙吹刮出无数沧桑的痕迹,暮色四合,黄土浸血

    关外,生活着怡然的游牧民族

    帝江站在嘉峪关内抬头望去,落日昏黄下他的背影古朴沉寂,与嘉峪关融为了一体

    他在想什么呢?透过这道关又在看什么呢?是往昔的岁月,还是往后的余生?

    他从来没有这样子注视过一个地方这么久

    直到一行商队,长到望不到尾,从他们身边行过,驼铃阵阵,似乎唤醒他,他侧过身,望着商队,满载着向关外而去

    嘉峪关成了通商的渠道

    “我小的时候就住在这嘉峪关外~”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呓语并不叫人听的清,可说的又特别认真,郑重其事:“那时候牛羊成群,有父亲和母亲”

    然后他转过头,朝慕玄伸出了手,指节分明,修长纤细

    慕玄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的将自己的手送了上去,放在他的掌心之上,指腹微凉,但是掌心温热

    他牵着她,竟是往关外走去

    隐居?!

    这是慕玄的第一个念头

    西北荒凉之地,便是将要落山的太阳都晒的皮肤刺痛,晃的人睁不开眼

    苍穹之下,群山环抱中立着很多穹庐,用柳木为骨,面前开门,上如伞骨,顶开一窍,以毡为衣,依山傍水,牛羊成群,竟也让人心旷神怡

    穹庐三三两两,离得都有些距离,帝江便在一处停了下来,门口用小盆长了些花花草草,看得出来是精心照料过的,戚夜昭褒衣博带,正掀毡帘出来

    一抬眼便看到了立在门外的帝江,面上平静极了,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慕玄的身上,最终聚焦在了那双交握的手上,似是了然一般,嘴角露出微笑,有几分旷达之感

    慕玄不是没有见过戚夜昭,初见时在他寿辰宴上,那时他是东离方得势的丞相,锦衣华服,颇有心性,如今给人一种年迈的安逸,逗弄花草,西北的天气是很难养活这些娇嫩花草的

    “父亲~”

    “嗯”戚夜昭不咸不淡的回了声,蹲下身,将那一圈的花花草草搬着进屋,问道:“怎么有空过来?”

    “路过~顺道来看看?”

    戚夜昭停下了脚步,狐疑的看着他,眼里闪着精明:“路过?从哪里去需要路过这里?”

    这世间纷纷扰扰,他疲倦麻木,也根本不想理会。那夜在东离最后的手谈之局也让他看清了演阵之道,攻心之术帝江都在他之上。帝江离开东离那日,他也告老辞官,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只回到了最初他和她相识相知的地方,门口仍然摆着她去中原时看过的最爱的花

    所以,帝江一眼认出了

    “……”他笑答:“瞒不过父亲!”

    “你背负着身上的秘密,当有一天她知道后,还能像现在这样无条件信任你吗?”

    “嗯”

    戚夜昭脑子里先想到的是这个画面,以及当时帝江还算平静的面上,那犀利睿智又坚定的眼神

    如今二人前来,也该是验证了那日所有话题的答案,他其实很欣慰:“西北风大,进屋坐吧~”

    帝江望向慕玄的那双眼,浅浅带着笑意,眉眼深长,摄人心魄

    “奶皮子,尝尝,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谢谢~”慕玄看着眼前叠的整齐的奶皮,眼睛酸涩的竟又想落下泪来,连看着近在咫尺的东西都觉得模糊看不清

    这血淋淋的过往,和原本亲族对抗的担忧随着这一块奶皮子好像悄无声息的逝去了

    这是认可了吧!

    帝江给她的不过是一个心安理得

    戚夜昭走到外面开始搬他的花,帝江从她手里咬了一口,对她挑眉,活是个心情极好的少年郎,便走出去帮着一起搬了

    来来回回的,十数趟

    “准备去哪里?”屋外传来他们的对话

    “……”帝江的声音压的很低

    “被赶出来了?”

    “端了安南王的老窝~”

    戚夜昭看向他:“被人当了刀”

    “着了他的道”

    戚夜昭却是冷哼一声,意味深长

    帝江自然是知晓,戚夜昭也能看的明白!从那两个安插在安南王身侧的暗卫现身后,赤炎已经动了杀心

    那日在安南王府在的全是禁军~所以王府连个府兵都未敢动

    “这花在这里不好养吧”

    “嗯。它枯了死了,我便再去关内买一点回来,总归花了心思的,你看这不是养的很好吗?”顿了顿,也不等另一人回答,又道:“总觉得是养着这些花才觉得你母亲还在我身边,我活到这个年岁了,有时候也在想,你母亲喜欢自由,我便随了她,弃了那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无非是她随她心,我随她,反倒简单~”

    言尽由衷,反而有一股超然的洒脱

    “父亲~”

    “嗯?”

    “谢谢!”

    谢什么呢?谢他没有逼迫自己再做选择,谢他的成全 ,成全自己的罪与业。

    这世间万物,寻根究底,也逃不出“情理”二字,戚夜昭不过是在情和理上,坚定的站在了“情”这一字上

    他一定也很看重“情”这个字吧!

    所以他不曾以一个长辈的身份里有的国仇家恨去要求帝江以一个晚辈的身份遵从的选择爱恨情仇

    谁人不曾年少

    戚夜昭说:留下来过年

    慕玄扯了扯帝江的衣袖,帝江回答:好

    其实游牧民族没有新年的这一说法

    而关内的新年却总是很热闹

    除夕这日,穹庐里里外外早就立起了灯笼杆,大红的灯笼高高悬挂在草原之上,周围的人早早立在自家门口,三三两两的都往这里望

    用过了午饭,浪云驾着马车带领他们跨过了嘉峪关,往东南走了一个时辰,跨过了古朴边城的小镇,是一块方圆百里的空地,已是杂草丛生

    不远处仍旧热闹,这里一片荒芜

    原本是想不明白为何要来这里的,可知往事之后,慕玄几乎是一瞬间心下了然,犹如一记沉闷的惊雷,劈开了一道敞亮的口子

    戚夜昭立在前面,风鼓荡着他的衣袍

    慕玄看向了帝江,很难想象这一路的心情,站在这荒凉之下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过往吧

    逐日和浪云提来了酒,成坛成坛的~

    这里没有祭天的圣台,也没有祭祖的宗庙,甚至没有任何言语,只在一片沉默里向着虚无的远方,向着心中的所往,在一片荒芜里郑重其事拜首

    慕玄忽然想起在赤真寺时,她与帝江的对话

    愿以我念,以安忧思

    所谓祭奠不过是人世间的一点执念,于死者无意,徒增生者感怀伤心罢了!死者已矣,定也是希望生人平安顺遂

    戚夜昭侧过身,看向了身后的帝江:“夜儿,敬慕老将军一杯”

    说完,他拎起脚下的另外一壶,纵情的喝了一口,剩下的浇筑在地

    帝江看向了慕玄,她睫毛轻颤

    他执起她的手,她才侧过脸,冲他坦然一笑

    下午祭祖之后,便要开始守岁~逐日忙碌了一下午的除夕宴,待晚上端上来的时候竟然也可以用秀色可餐来形容

    接着就是给长辈叩首,拿压岁钱了~

    戚夜昭坐上坐,帝江第一个叩,扣完接过了戚夜昭递过来的红封

    然后是逐日和浪云,拿过之后竟比孩童还高兴:“往日都是我给别人发,今日也有了一份长辈的祝福,谢谢老爷,谢谢公子”

    “你们打小和夜儿一起长大,便也算我的子侄,他在外面行事多仰仗你们,叫一声伯父也未尝不可啊!”

    浪云道:“我打小便是孤儿,从来没有体验过长辈给红包的这种快乐,如今拿着……拿着……”说着说着竟是想鼻子酸涩的要哭出来

    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所有人看向了慕玄

    觉察到所有人期盼,热烈的目光,似乎要将她融化,她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下午带她去祭祖便是对她最大的认可!她走上前,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可是又有好多好多的说不出口

    帝江却与她一道站在戚夜昭的面前

    节日的美好以及与之而来的温情,会给年轻人的内心情绪,很多微妙的注脚

    她屈膝跪下,郑重其事的叩了三个头:“不曾想过,还有这样的机会,给您磕头!”

    戚夜昭摆摆手,并没有对这一句话作出什么注解,只弯腰拍了拍慕玄:“起身~”

    逐日和浪云互相对视了一眼,沉默的都没有说话

    本来这个时候,戚夜昭递上压岁红封她自然接过就起身,如今这番操作,他们亦不敢揣测各中缘由和意思

    是矣,悄悄地将手中的红封塞进了衣袖,以免触人心弦

    慕玄压着帝江的手起了身,表情一片坦荡,看不出其他情绪

    戚夜昭看了看两个人,站定之后,才从兜里掏出一串羊脂白玉的配饰,递给了帝江:“这是你娘的嘎拉哈!说是要留给未来儿媳妇的,替慕玄戴上”

    逐日常常的舒了一口气,由于声音之大,大家纷纷看向了他,穹庐里一片欢声笑语

    釜里翻滚着各色菜肴,人生里翻滚着无数美好

    第二日一早,慕玄起床时就看到大家脸上都是黑一块白一块的,脏兮兮的抹的并不均匀,于是开口笑了起来:“你们?是被烟花崩了吗?”

    大家冲她看了看,也是笑的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哈……”

    慕玄眉目轻拧,立刻转身跑了进去,然后敖包里传出慕玄的声音:“帝江!!!我跟你没完~”

    帝江给她脸上抹成了熊猫!!!

    打黑沫!这是游牧民族的美好祝愿~

    浮云流变,山色秃黄,时间竟也过的飞快

    离开雁门关的那日,戚夜昭登上了嘉峪关的城楼,慕玄回望过去的时候看不太清

    天下第一雄关,此刻看起来苍老的有些许令人不忍再看

    于是慕玄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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