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生辰

    出了水牢,苍穹碧蓝,已是将近六月的天气了,刚出来照的慕玄有些晃眼,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

    慕玄其实对于最后他们的一段话没有听的太明白,她亦步亦趋的跟着帝江,脑海里却不断反复他们的对话,有些东西她能懂,但有些话她又不太懂

    既然他没有避讳她,那就表示她可以问

    帝江斜视一眼,修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开口道:“想问什么?”

    “狄青,在意辛姑娘~”

    帝江又看了她一眼:“你……倒是看的明白!还看出了什么?”

    “狄青,是丞相的人吗?”

    “怎么说?”帝江抱臂认真的看着她

    慕玄也跟着停下脚步,认真答道:“因为,辛姑娘很厌恶我,甚至是恨我,虽然我不理解为什么。狄青也算帮了我,让我免受些许皮肉苦”

    她说的是那次她装晕,其实狄青是知道的,但是并没有戳穿她

    “这么说来,倒也不该杀~”

    “那你刚刚为何要出手伤他,只是因为那句试探?”

    话锋忽然的转变,帝江一晒:“我何曾怕过这些”

    “那你为什么要戴这么多面具?要防着所有人?”

    帝江一怔,仅仅是因为面具这两个字,在慕玄看来,却读出了其他意思

    帝江觉得不掌刀剑的人,却也能用最柔软的话劈骨见肉

    他甚至怕她,所以才戴了一层又一层面具,原先是为了方便行事,伤人无形,现在更像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心里清楚,天下臣服于强者,那我要做那至强至圣之人,也从不需要避讳谁!”

    狂妄自大,嚣张跋扈才是他一贯地作风

    许是尴尬,慕玄撇了撇嘴:“将才我多嘴了,我还是掌握不了你的底线”

    他应该是讨厌所有人的试探,讨厌将他剖白干净袒露于人前

    帝江不是怕被天下人看明白,而是怕被她剥皮拆骨,毕竟有些事情很难说清楚

    “你以后,百无禁忌”

    又是这四个字,是当时她说与帝江的一个希冀,如今从他口里说出,便是承诺

    “那你刚才还那么凶?”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这次去东离是去见戚丞相的?”她很认真的盯着帝江,正色道:“帝江,所以我是你的软肋是吗?”

    她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她还是看的明白很多事情

    “你是我的铠甲”帝江的这句话直戳内心,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但是你只猜对了一半,狄青是皇帝的人~”

    作为皇帝的人,找一个逃跑的妃子好像也说的过去!慕玄忽然就通了

    皇帝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任何人,狄青是皇帝派给丞相的,丞相又将他放在了辛三身边

    情字何解?约莫无解吧!再深的执念,也会被情字堪破~

    情字无解,情却能解万

    “他会是她的救赎~”她的眉眼间染上了喜色,看得出心情很好

    她的欢愉与失落从来都是活泼明晃的,他不需要费心神去猜她的心思,永远简单与单纯,她其实很聪明,只是自小的生长环境让她过于良善

    “帝江,你真好!”

    好,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他!

    到底由他兜着,她要做那圣人便做好了

    这世间,大概是需要佛的~

    看明白了狄青,慕玄知道下一个就是要找辛三了,她其实更想知道辛三缘何这般恨她?真的只是因为帝江吗?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爱意满满冲破顶峰,便是孽缘,会生出摧残之意,将所有的爱变成了无故的滔天恨意

    见到辛三的时候,房间里的所有器物都被砸烂,而她在一堆破碎中静默而立,手指殷红,划开了几处口子,有血珠滴落染了瓷白

    她的眼光又移到了慕玄的脸上,如利刃一般险些将她击溃,见到她,她仍然有些后怕

    帝江抚上她的肩臂,如混沌里射进来的一缕光,他不说一词,便给了她无限勇气,站在这里不惧万事

    “你的手……”

    辛三只是瞥了一眼,举起的手,看着却笑了起来:“无妨,以前比这些严重多了,哦对了,蝶谷尊主的话,昨日说的明白!辛三不敢忘”

    “希望我没有救错你~”

    “若是救错了呢?”

    “杀!”

    慕玄噤了声,又主动拉了拉帝江的袖子,他这话有盛怒之意,面上却无半分盛怒之态,对于女人来讲,有时候剃骨削肉的话比不上温情脉脉的话更能诛心,在最温柔的情意里自愿沉沦

    现在要让她有希望,不是让她更绝望

    帝江如何不知,但是他从来没有用过一句软话去哄一个女人

    辛三冷笑:“我是下贱身,却仰慕高洁士,是我妄念不配,你当真半分没有爱过我?以前明明……”

    越是这样,才越要将他往心里放!她微蹙着眉头,看向地面眼里全是倔强和自嘲

    慕玄听完,眼神不自主的瞥向了帝江,抿着唇

    帝江的面上掀不起任何风浪:“明明什么?”

    人与人之间,对错可以申辩,唯有冷漠无计可施

    一个女子需要何等的勇气才能在一个男子面前袒露剖白自己的内心,将自己的血肉翻开再也合不起来

    “别人可以看轻你,但是你自己不能~一个人如果在意别人的看法,就会被人奴役,一个人只有不再从自身以外的人身上寻求肯定和答案,她才能无坚不摧”

    “闭嘴!这是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慕玄浅看了一眼帝江,帝江扬眉并没有准备替她说些什么,这个时候,他能给的是勇气,鼓励以及无限的支持与肯定

    像得到了默许一般,慕玄握起帝江的手,同之前所有有意无意的触碰感觉都不一样,是踏实与纵容

    那本该是血脉相系才有的无尽宽纵

    “辛三姑娘说错了,他如今立在我身侧,握的是我的手,便是与我有关,我可以接受所有人仰慕他,赞许他,崇拜他,但是我不允许其他人染指,除非他默许~而现在,显然是另外一种情况,你的一厢情愿最终只能毁了这层美好的关系,他救过你,是不求回报的救!如果每一份相救背后都要强求一份以身相许,我想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所以,你是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来了吗?嘲笑我,践踏我?”辛三冷哼一笑,有些轻蔑

    慕玄抿着嘴,眉眼里有些凝重,显然自己狭隘了,这一刻忽然又觉得自己比不上辛三,她是个有气节的女子

    慕玄摇摇头:“不是。我同他一样想来救你!”

    “救我?你不要在在我面前露出这一副虚伪的圣人皮囊,惺惺作态令人作呕~你凭什么会觉得我要你们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我第一次见你,惊鸿一瞥,你像坠入凡尘的仙子,高不可攀,我第二次见你,我们执手,我觉得你端庄高贵~你让我觉得很美好~”

    “可是我第一次见你,就想杀你~甚至迫不及待”

    “你敢?”这是帝江沉默良久之后对辛三说的简单又具有杀伤力的一句警告

    这就是帝江的威势。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是你不能因为活在仇恨里看不见身边的美好,更不该只盯着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属于过你的人忽视了那些真心待你的人”

    从头到尾帝江没有松开慕玄的手,他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留恋逡巡,此刻的她闪闪发光

    “你问他问题,他答非所问,你便不该刨根问底,他便是做答,也答不出你要的答案了。”

    其实人任何时候都可以是清醒的,只是不死心,放不下的也并非是某个人,而是那份觉得自己付出却得不到回报的真心,觉得不甘与委屈

    “当你问他爱不爱你的时候已经得到了答案”

    因为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个字,所以在爱里不要给自己留退路,那份余地只是万丈悬崖

    “一念放下,万般自由,辛三姑娘,你还有你自己的路要走!”

    慕玄知道,此刻残忍!但不触底,难反弹

    “我这么说可以吗?”她悄悄问帝江

    帝江点点头:“狄青在水牢等你,你们回醉仙楼,不要再插手”帝江将金创药留在了桌上。

    慕玄出门之前,又回头望了她一眼,其实她很想问出究竟什么仇恨,如此刻骨

    “今日,你的恨杀不了我,你应该明白的,若是有一日,你要寻我解决你心中魔障,我等你。”

    她不惧

    此时的十仗软红很美,一缕阳光无意穿透千叠树叶,洒在那双还彼此紧握的双手上

    帝江举起手,嘴角一勾

    慕玄抽回手,急道:“你可别多想,我刚才那……那不过是逢场作戏?”

    “哦?急着撇清什么?”

    “反正刚才我说的不算数”

    帝江点点头:“哪句话不算数?”

    “以前我道不讲道理的是金钱和美貌,如今我觉得不讲道理的是你”

    “因为这两者我都有!”

    这句话把慕玄噎哑了~

    “反正你不能当真~”

    “你想的真多~”

    时光清宁,静默荏苒。雨,不期而至!五六月的天气最难琢磨,适才晴朗的天,竟也没有来由的变了

    慕玄站在廊下微微仰头,同春雨不一般,这雨下的滂沱,像是从天上倒罐而下

    北方连雨都这么有气势

    廊下一人看雨成景,一人看她成景

    急雨及停,十仗软红迎来了故人,应飞扬。渔阳城的原太守卢正义去了范阳,应飞扬在百姓拥戴之中坐上了中正高堂

    一身文官服穿在他的身上,除了儒雅以外,还有独属于他在北地染上的一层坚毅,总之就是赏心悦目

    慕玄见他的次数不多,也着实没能从数面之缘上抽丝剥茧出一些情谊,但他着实提了些礼物上门,最后还掏出了武人身上的瓶瓶罐罐,尴尬一笑:“习惯了,改不掉”

    帝江接过,道了声谢,又请他一同用茶

    日落时分应飞扬辞去,转回太守衙门处理公务

    …………

    “叩叩”

    这会儿有人站在她的门外,低声问:“姑娘睡下了吗?”

    慕玄开门,门外站着浪云,一丝不苟的拱手道:“公子请姑娘堂下一叙”

    慕玄站在二楼,下面坐满了人:“今夜生意这么好!”

    刚下楼便有人过来同她打招呼,慕玄一看,倒有那日一场戏里被坑的众多商贾人士,还有很多衣着普通的百姓,慕玄虽有疑问也只点头问好

    气氛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

    门外明月早已高悬,下午的骤雨半点没有影响晚上的疏风朗月

    头一桌上坐着应飞扬,逐日,琴音和霍之年等人

    慕玄落座,不见帝江:“怎么?今日是什么人作宴么?有何喜事?”

    “稍安勿躁”逐日道:“公子说要给你作宴,庆劫后余生”

    慕玄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当时还处在涝害灾情时的十仗软红和那一场别出心裁的鸿门宴

    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

    这些人居然还敢来!

    越想越觉得好奇,越好奇就越抑制不住的猜想,直到荒诞到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为止

    于是,她笑了,可为什么笑,她说不清

    直到帝江端着一碗面站在门口

    慕玄看了一眼,面上横躺着一颗荷包蛋,撒着葱花和肉末,泛着油光,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

    长寿面!今日是她的生辰

    如今满座皆举杯庆祝:祝姑娘余生喜乐,生辰快乐!

    十六岁了!一个特殊的生辰礼

    他邀了满城的百姓同庆,又赠了她满城的烟花

    此刻与他坐与十丈软红的屋顶,月明星稀,层云移动

    她看了许久的烟花:“谢谢你,帝江!这个生辰我很开心”

    “一岁一礼,岁岁顺意,以后不止生辰快乐~”

    慕玄抬起头:“你还说不喜欢我?”

    “你自己说的”

    “那你是承认你喜欢我”

    帝江也看着她:“那也是你自己说的”

    “闭眼”

    “你要亲我?”

    “闭!”

    “既然要亲,就亲的久一点。”

    “……”

    月色朦胧,这一夜过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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