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马

    最终,小苏领先半盏茶的工夫赢了孟挽晴。与其说赢,不如说元辰有意为之,当他把带着体温的玉佩递给小苏时,听她颤声唤着“太子哥哥”,这久违的信赖让他甘之如饴。

    小苏得了玉佩,知道了紫霜王后安好,又明白了元辰的心意,姣好的脸上抑止不住的明媚。

    元贞从未见过她如此的小女儿态,心内百味陈杂:“小苏……”

    小苏双手紧纂玉佩,凝望着元辰离去的方向,蓦然听到元贞唤她:“何事?”

    她并没有回首,但那上扬的嘴角,透亮的眸子,无一不宣告着她此刻的心情。

    元贞看得呆了,口中呢喃着:“可曾有人与说你过,你眼眸里住中星子……”

    小苏笑了,笑容宛若湖畔的春花,明艳动人。

    “星星?”她抬头望了望天,“是不早了,该回去了。”

    说着,转身便走,留下元贞呆呆地立着……

    二月初二,龙抬头,天气一片晴好。马场上,众学子身着骑装,精神抖擞地骑坐在良驹之上,个个英姿飒飒。

    在众多课业中,他们最喜骑术课。这不仅因为骑术课可以自由驰骋,还因为骑术课的授课——王副统是位老好人。

    其时,这位王副统世故得很。他清楚这帮孩子是凤子龙孙,只要看着不出事便好,哪里还真需要学上乘的骑行之术。因而招呼了两句,便往凉棚中一躺,翻开看了小半的《书生与娇娘》,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再时不时地抿一口上等瓜片,好生自在。

    授课离了场,众学子越发放肆,在场上胡乱折腾了一会儿,便觉无趣。孟骁仗着年纪长,身子壮,提议打马球,众人欣然同意,便着候在场外的内侍去寻藤球。

    小苏只觉后心微微冒汗,见众人聚作一处,勒转马首,与元贞慢悠悠地凑了过来。

    她身着雪色骑装,乌亮的发丝用一根赤色缎带高束脑后,浑身上下未着珠翠,乍一看,这身装扮过于简素,然而却衬得她眉眼灵动,英气逼人,与这帮少年之间格外醒目。

    如今,她的骑术精进了不少,但对打马球,尚不熟练,正待请辞,瞧见一少女牵马走来。

    小苏认出了少女,不禁多瞧了两眼,这一瞧不打紧,正好迎上少女挑衅的目光:她是要作甚?

    那边,王副统正看得投入,兵士来报,场外来了一群内侍,这会儿正在撑罗伞,摆茶点。他连忙将话本子交于亲卫,奔了出来。

    场外贴着绳边,一位粉色宫装,腰束缎带,头挽飞星逐月髻,斜插攒金累丝凤钗的少女坐于罗伞之下。她身侧不远处,着水蓝色骑装的少女昂首步入场内,朝马上众人微微一笑,而后翻身上马,动作干脆漂亮,丝毫不拖泥带水。

    “小妹,你怎么来了?”孟骁的这个妹妹,骄横得很,他时常也拿她没辙。

    那边王副统走得近了,便闻一名宫婢娇喝:“五公主在此,外臣休要靠近!”

    王副统自认是行军打仗半辈子的粗人,因治伤而被留在王城训练禁军,兼教导这帮王子王孙。教授这帮王子王孙已经够头疼的,他可不愿再得罪这位娇蛮公主。

    尤其是他听到孟骁唤那蓝衣少女妹子,更是不想理会;更何况公主携公侯家的小姐来骑马斗球是常有的事,于是行了礼,闷声不吭退回凉棚。

    王副统不想惹麻烦,也怕出事,便吩咐亲卫守在场边:“若这帮凤子龙孙打了起来,立即来报!”

    亲卫领命出了凉棚,他便将双脚搭在案上,继续翻起了话本子。

    场中,孟挽晴见哥哥问话,傲娇地答道:“今日挽晴技痒,来与诸位切磋切磋。”

    说话间,一双美目四下顾盼,果然如碧瑶所言,太子代王君出宫暗访民意,不在此处。心中生出几许失望,仅一息,她斜眸瞥过小苏:看今日还有谁帮得了你?!

    见众人望过来,她朝元慎、元贞欠了欠身子:“挽晴见过三王子,见过五子。”直起身子的刹那,她极快地看了元贞一眼:他吗?恐怕他将自顾不暇。

    “有孟小姐加入,此番有意思多了。”吴候家的小公爷吴瑾笑嘻嘻地说,“一会儿,我与孟小姐一组。”

    孟挽睛朝他柔媚一笑,尔后道:“好哇!”

    这一笑,如春光旖旎,让吴瑾心神一阵恍惚。他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她却独独对他吝啬,也只有在马场上,她才会慷慨起来——这是他与她的默契,他懂!

    吴瑾与孟挽睛组队,几位与他相处不错的同窗围了过去,态度已然很明显。

    小苏暗暗撇了撇嘴,若再算上元慎与孟骁,余下的人如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胜负可知,这样的比赛有何意思?!她欲劝元贞离场,却见他兴致颇高,正犹豫间,三王子元慎缓缓而来,笑着道:“我与小苏郡主同组。”

    小苏看着浅笑而来的元慎,十分意外。太学中,她常抢了元慎的风头,而此时,他弃了亲表妹来与她组队,如此不计前嫌,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小苏球艺惨不忍睹,实不敢……”

    “球艺不精,更要勤加练习,此时就是绝好的练习机会。实战,可比授课教得更加实用。去岁,太子载了小苏郡主赛马。末了,小苏郡主的骑术突飞猛进,不正是最好的例子?”

    元慎把话说成这样,小苏若再推辞,便显得对他有成见一般,只得欣然应了。

    小苏不走了,元贞特别高兴:“我亦与小苏同组……”见云朗在与人说笑,他又喊,“云朗,你倒是快些过来?”

    “欸!”云朗应声拍马而来,其时即便元贞不唤,他也不会与孟家兄妹同组,他们一向看不上他,他也不屑与他们为伍。

    ……

    众人分好组,蒙了口鼻。内侍将球杆分与诸人,奋力将藤球抛入场中。

    球一入场,两组人马便追着奔跑起来,刹时,尘土飞扬模糊了他们的身影,若不是那一声响过一声的喝彩,还真以为这是片杀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场中的马蹄声与呐喊声交织成一片,越来越急,越来越震天动地。

    碧瑶一边捂住口鼻,一边张望。场中黄尘漫天,一道道身影在尘土中若隐若现,哪里还认得出哪个是孟挽晴,哪个是小苏。她急得香汗淋漓,心中仍不住地祷告。

    厚浓的灰尘不仅让人窒息,还遮蔽了视线,小苏难受得双眉紧蹙,整个身子伏在马背上,哪里还顾得抢球,只求别摔下去才好。

    双方人马不断地呐喊着挥舞着手中球杆,抢夺着那只已不辨颜色的藤球。小苏的马在其间被往来的马儿冲撞的失去了目标,只在原地打着转儿。她本想逮着空隙退出马场,却被这慌了神的马儿弄得头昏脑胀,不辨方向。正在她手足无措之即,听到一串又急又快的马蹄声。

    那马迎面而来,毫不犹豫地冲向小苏的马。只听“砰”的一声,小苏重重地摔在地上,尚来不及喊叫,那马嘶鸣着扬起前蹄自上而下地踏了下来,眼看着马蹄即将踩上胸口,她急中生智,就地一滚,险险避过。

    不知谁喊了一声“小苏郡主落马了”,紧接着,又是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众人相继飞奔而来,小苏已经不省人事……

    醒来时,小苏已躺在蘅芜苑的卧榻之上,香怜坐在榻沿上正抹着眼泪。

    “香怜——”

    小苏挣扎着要起来,却觉浑身疼得要命,龇着牙勉强唤了声。

    “郡主,你可醒了?!”香怜抹了抹眼角,道,“渴吗?我温了粥,要不要用点?”

    小苏摇首,眨巴着眼睛盯着香怜:“我这是……”

    “郡主在骑术课上跌下马,摔得厉害,晕了过去……所幸并无大碍……”

    回想起那飞扬的马蹄自头顶落下,小苏不由自主地用力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将恐惧甩出脑海。片刻,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三王子与五王子一起送得郡主……御医来瞧过,说郡主虽没有伤到筋骨,但仍需要静养数日……”香怜抽抽搭搭地边说,边替她掖了掖背角。

    愣了片刻,小苏还是问出了口:“太子哥哥可曾来过?”

    香怜摇首,忽见主子期盼的眸子暗了去,故作轻松地说:“……王君着尹大监送来好多东西,还说让郡主多歇息几日,就连王后也着人来瞧过……”

    小苏垂下眼帘,没有吱声。王君与王后姨母皆已知晓,太子哥哥怎会不知?

    心中不禁苦笑,若不是那枚玉佩,她至今日尚认为,那一日与太子哥哥共骑不过是一场梦。

    “你说三王子与元贞一起送我回来的?”

    “是。”

    香怜亦是诧异,毓璃宫一向对凤梧宫不恭不敬,三王子又怎会亲送由王后养育的小苏郡主?她百思不得其解。

    “三王子送回郡主,又与五王子一起待御医走后,交待了许多,方才与五王子离开的……”香怜说得详细,希望小主子能分辨一二。

    元贞为了避嫌,与元慎一起,小苏不觉奇怪,只是元慎一反常态关心自己,让人不能不生疑。

    她努力回想着下午的情景……

    对!是孟挽晴策马撞向自己的。她清楚地记得孟挽晴眼中的恨意,孟挽晴为何会恨自己?还是为赛马的事?这是不是说明她是有意为之?

    蓦然间,她想起孟挽晴进场之后,元慎对她淡淡的,却对自己示好。这其中是否有阴谋?随即她又推翻了这个想法。元慎并不是肤浅之辈,不太可能与孟挽晴合力做这样的事?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即,大玉进了来说:“郡主,大王子来了,正在厅外,问是否方便进来?”

    “快请。”小苏示意两人将她扶起。

    不多时,小玉推了元轩进了来。

    “元轩哥哥,让你担忧了……”小苏红着眼眶朝他感激一笑:在自己最渴望被关怀时,第一个见到的竟是他。

    “不怕,”元轩见她眼圈微红,认为她心有余悸,温和的脸上顿时布满歉疚,“元轩哥哥来迟了……”

    一句“不怕”,触动了小苏心底的某根弦,鼻头一酸,泪珠断了线似的一个接一个往下掉。

    第一次见她楚楚可怜,柔软无助的模样,元轩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口中不住地呢喃:“莫哭,小苏莫哭……”

    大玉执起锦帕,欲上前去,却被香怜拦了下来。她朝大玉、小玉使着眼色,领着她们悄悄退了出去。

    看着小苏脸上刺目的血痕,元轩心中又一阵抽搐,见三人退了出去,毅然抬手覆上她冰凉的小脸。

    他的手是那样的温暖,让小苏竟忘却了躲闪。

    见状,元轩反而坦然了,极其温柔地替她拭去泪珠,哄道:“小苏莫再哭了,待会儿伤口又要疼了……”

    香怜将大玉、小玉支去灶间看火,掩了门,滑身坐于阶下。

    她是真的心疼小苏!

    那一年,她在凤梧宫前侍弄花草,突然下起大雨。其他的宫婢慌忙四下躲散,可她手上的活未做完,不得不冒雨继续修剪。

    雨和着泪一起流下她干瘦的脸蛋,淋湿了她单薄的衣衫……

    “姐姐,你为何不躲雨?”

    小苏脆生生地问道,并将手中的伞大半倾于她这一边。

    “我……”

    香怜看着眼前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漂亮的小女娃,泪流得更凶了。她不过一个才入宫的小宫婢,谁认得她,谁又会关心她呢?

    “这样会得风寒的……”见她垂首不语,小女娃又说,“不如,你跟着我,可好?”

    “好!”

    香怜记得自己答得十分干脆,因为她知道跟着小女娃,至少不用再做那些她那个年纪承受不了的差事。

    当时已是十岁的自己,却把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当作救命的稻草。香怜笑着摇了摇头。

    之后,她随小苏进了凤梧宫,做了小苏的随侍。时至今日,她与小苏之间是主仆,却也似姐妹,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香怜绞着手中的丝帕,透过门隙看着内室:不管是大王子,还是五王子,看起来都是良善的人,若郡主能得一人青睐,或许……

    屋内,元轩执起小苏的手,拿出一个瓷瓶,轻轻地将瓶中的绿玉一般的药膏涂于她受伤的手肘:“是否感觉好些?”他一面朝伤口轻轻吹气,一面温柔地问道。

    “嗯。”

    “那,脸上的伤……元轩一并替你……”

    “嗯。”

    元轩温柔的语调,专注的神情,皆让小苏想起哥哥,因而元轩究竟说了什么,她听得并不真切,本能地点了点头,是希望这样的温暖,可以持续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元轩话未完,脸已红,他真不知道自己方才哪来的勇气。当指尖再一次触及她的面庞,他看见她透着笑意的眼睛,乌黑透亮,璀璨如星,直指他的心房,乱了他的心湖,手随之颤抖了起来。

    她吸了口气,眉头轻动。

    “弄疼你了?!”元轩十分自责。

    她摇了摇头,依旧笑微微地望着他,不言也不语。

    好不容易涂好药膏,元轩匆匆地收拾着,并叮嘱她伤口不要碰水。

    “不用吹一下么?”小苏记得方才他极温柔的对着她手肘上的伤口吹了吹,因而脱口问道。

    “不,不用了……”他红着脸胡乱收起的药瓶,“你,你早些休息……”

    “元轩哥哥……”

    元轩并未抬头,而是催促云修推他离开。

    临出门的一刹那,他唤住云修,回首朝小苏说:“方才忘了与你说,孟骁的妹子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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