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翌日,

    一下朝,女帝身边的传召管就将颜霜、袁相和礼部尚书魏允一齐喊到了御书房,

    三人直至正午过后才被放出来。

    原因没别的,还是为了那掰扯不清的祭祀之事。

    其实这事儿在颜霜看来除非有人去把前任女帝的墓葬给刨了,把那外族皇夫换出来,再把她的第二任皇夫换进去,

    不然无解。

    因为按照习俗,出现这种状况就是要去拜祭先祖,但又因着大夏人的一贯的观念,无法拜见外族人。

    所以事情再如何论下去,再牵扯几个前朝案例出来,最后一定会有一方妥协。

    袁相袁利姌和她的意见差不多,都是想让女帝选好一方,然后在祭祀前说服另一方,

    但魏允就不是这样轻松了,因为这事一旦处理不好,丢的可是她的官。

    她都一把年纪了,眼看着过两年都要衣锦还乡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这种岔子。

    等三人一同出了外殿后,棉夏一脸慌张的走上前,低声对颜霜说:

    “小姐,不好了,大公子出事了。”

    ***

    榻上,裴淮真发丝凌乱,领口微敞。

    他弓起身子,瘦弱的脊背伴随着艰难的喘息剧烈起伏。他一手死死地抓着床边,一手捂住胸口,面色铁青,身子抖的像个筛子,就连原本盖在身上的锦被也早已滑落到了腰间。

    视线昏暗的屋子里婆子和小厮跪了一地,大家都被这场景吓怕了,一个个的都哆哆嗦嗦地杵在那里,

    房里唯有一个蓁怜还撑着,可到底是年纪小,没经过事,此刻他的脸上也全然失了往日得的机灵,变得慌里慌张。

    “主子吃药。”

    蓁怜的手在抖,但依旧拼命控制着,将手里捧着的药丸送到裴淮真的嘴边。

    可裴淮真连呼吸都费力,更别说吞下去他手中的那颗大药丸了。

    药丸吃不下去,药效就无法发挥作用,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蓁怜急的满脸泪痕,他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将渐渐失了力气的裴淮真扶起,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右手拍着他的背顺气。

    “派人通知大人了吗?”蓁怜急切地询问一旁的小厮。

    “去了,一早就去了。”

    “那马医者呢?怎么还不来?”

    “马医者也是一早便去请了,只是……”跪在地上的小厮一阵迟疑。

    “只是什么?”

    “那小厮到现在还没回来。”

    蓁怜越听越绝望,越想越怕,现下医者没有,药丸喂不进去,自家大人更是不知道何时回来。

    这可怎么办?

    蓁怜想起,在他原先的老家的村子里,就有个人是因为喘症病发了之后被活生生的憋死的。

    据说那人死的时候,满脸的狰狞铁青,不仅没气了之后四肢蜷缩,手拧的像是鸡爪。

    他不想主子也遭受这样的罪,可他没用,就连手边缓解的药丸都喂不进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裴淮真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他的手脚越来凉,喉间发出喘鸣声也越来越大,他靠在蓁怜的肩上,仿佛下一秒就昏死过去。

    就在这时,屋子外间的门一把被人推开。

    卸了官帽的颜霜大步走了进来,她一脚踢开了跪在地上碍事的物件儿,径直奔向床榻。

    而跟在她的后面还有一个青衣老者。那老者似乎是刚刚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口鼻微张,满脸煞白,掩藏在黑色冠帽下的满头的白丝都冒出来了几根。

    颜霜一来,蓁怜像是忽然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尽管他怀中裴淮真的气息越来越弱,可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他将手里的药丸交了出去,接着让出了主子身旁的位置。

    颜霜稳稳当当的接住裴淮真,手扶着他的头靠在自己的怀中,轻声安抚:

    “小哥,再撑一会,一会儿就不难受了,我带了太医来。”

    颜霜的声音虽藏着些哽咽,却动作轻柔的拨过了裴淮真的额前的一根发丝。

    而这边,被称作张太医的老者定下心神,她从药箱中取出了金针,环顾四周吩咐:

    “将这些门窗都栓上,这病见不得风的。”

    之后,她手握金针来到榻前,又说:

    “颜大人,还请将大公子的头抬起些,好方便让老朽下针。”

    颜霜按太医所说调换姿势,她一条手臂撑着虚弱至极的裴淮真,一手抬起了捏着他的下巴微微抬起。

    老者下手极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几根金针已然稳稳地刺入了裴淮真的脖子和胸口。

    没一会儿,刚才裴淮真还抖的不行的身子此刻已然瘫软,幸好他身后还有颜霜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渐渐的,随着这施针结束,裴淮真胸腔内的喘鸣声越来越小,他的脸颊也慢慢地有了些血色,不再是像之前那样青的骇人。

    约莫是一盏茶的时间,张太医才收了针,金针拔出的时候,带出了丝丝的血珠。

    金针定喘向来是极为辛苦的,此刻裴淮真身上全湿,染了汗的发丝贴在颈间,额头,黏腻不堪,极为狼狈。

    颜霜接过蓁怜递上来的干净帕子,轻轻替他一点一点地逝去这些污血和汗珠,她做完了这些,才朝着坐在一旁小几上开方子的太医道谢。

    “多谢张太医。”

    “无需多谢,医者本分而已,只是,老朽觉得大公子此次发作的如此凶险,难保晚上不会反复。”

    太医手下的笔一顿,接着又道:

    “颜大人若是想让大公子少遭些罪,就需得多加注意,最好一夜都维持这种半卧的姿势。”

    “嗯,颜某知晓了,有劳太医了,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张太医能能否答应?”

    “什么?”

    “今晚可否就在我府上住下?”

    “住下?”

    “嗯,正如您所言,这喘病一到晚上便会加重,如若到时候再出现什么意外,还需多多仰仗您的出神入化的金针。”

    都说医者父母心,虽然张太医这年纪的确是有些大了,不易操劳,可颜霜相信她是会留下来的。

    果然,下一句,她拢了拢袖子,点点头。

    “嗯,既然如此,那张某今夜就且歇在这里。”

    “多谢太医。”

    直到此时,颜霜一直都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她扬声吩咐:

    “来人,带太医去西院,另外再去通知门房,找两个人速去张府一趟,就说张太医今日不回府了,要暂宿在这。”

    ***

    药熬的很慢,当蓁怜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裴淮真已经靠在颜霜的怀中安睡了过去,

    尽管喘息间仍能听见轰鸣声,可却已经小了很多。

    深褐色的药汁还冒着热气,还未靠近,颜霜就闻到了一股微苦的味道。

    “小哥,小哥。”她唤了两声,可怀中之人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颜霜腾出一只被压的酥麻了的手,轻轻拍了拍裴淮真的脸颊:“小哥,醒醒,该喝药了,喝完药再睡好不好?”

    裴淮真这才幽幽转醒,他的眼中有一刻的失神。

    颜霜将瓷碗稳稳地送到小哥的发白的唇间,看着他慢慢的喝下去。

    直到喝下了药,裴淮真的身子也不是这样的抖了,颜霜才稍稍放下了心。她慢慢地扶着裴淮真靠在特质的靠垫之上,为他盖好被子拂过他的鬓角的虚汗。

    “小哥,感觉好些了吗?”

    裴淮真是有气无力的点点头,随即又合上了眼皮。颜霜捞起他的冰凉的手,将其塞在了被子里,捻好了被角后才离开房间。

    出去之后,颜霜进了花厅,她拧眉坐下,怒斥着跪了一院子的下人:

    “怎么这次会如此严重?你们到底是怎么照看的?”

    颜霜一贯是对府上的人是好脾气惯了,平日里打碎个茶盏什么之类的都是不曾责怪的,所以从未见过她这种架势的小厮婆子们都垂着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吱声。

    颜霜指着最前排的那个小厮问:“大公子是从何时开始不舒服的?”

    小厮声音颤的都听不出来完整的一句话,显些被吓晕了过去。

    眼看着不成,颜霜又指向了另外一个人:“你来。”

    这位倒是好一些了,但也仅仅是好一些而已。他结结巴巴,

    “回,回回大人,大公子从从,从从今早就开始不不不舒服了。”

    “那为何无人来报?”

    “主子,不不让报。”

    “不让报,不让报就不报了吗?”颜霜大掌拍在了旁边的梨花木椅子上,响声震的整个桌子都抖了抖。

    “那药丸呢?之间用来缓解此症的药丸他也不让吃是吗?”

    “药丸是吃吃了的,蓁怜哥哥喂了,可公子这次的情况实在是太过严重,根本吃不下去。”

    吃不下去?

    颜霜愣住了,这些年来,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这是不是意味着小哥的病更严重了?

    眉头拧的更死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四开的窗子里刮了了过来,微凉的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一阵花香。

    颜霜轻嗅了两下,

    是玉兰,是玉兰花的香气!

    小哥的喘疾,对花香最是敏感,所以这些年来,府上除了他喜欢硬要留下樱花外,根本没有种植其他会花香敏感的植株。

    但这浓郁玉兰香又怎么来的?

    颜霜思及至此,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立刻起身,径直出了府。

    因为这旁边的宅子是一幢荒废了许久的宅子,一向是无人居住的,怎么会有忽然有了玉兰的香气?

    颜霜走到隔壁宅子门口,还没敲门,门忽然就被打开,一位身穿白衣似雪的男子似要出来,

    险些与她撞了个满怀。

    他面上带着薄纱,一双桃花眼直直地望着她,

    半晌后,他才不确定的喊了声:

    “颜霜?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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