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按照祖制,在亡者遗体停堂时,家中后辈的女子需要每晚为亡者守灵直至遗体下葬,这种被称为月侍候。

    因为严家长女严覃尚未回到上京,所以这灵堂前的月侍候就只有严若一人。

    虽然此时已入夏,可临时充作灵堂的暗房到了晚上还是很冷,海意此前已遣人拿了些厚实的被子过来。

    堂前的地上搁着一张草席,草席上头置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摆着两只盛了茶汤的白瓷茶盏和一小盏烛灯。

    颜霜手拂过装满茶汤的盏沿,却并未饮下,她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严若道:

    “大理寺派来的那位仵作已经看过了,你们家的那位小主满身的伤痕是真的,三个多月的身孕也是真的,所幸这些伤痕并非都是新伤,所以女帝才许了你可以为将军下葬。”

    “可那位小主的尸首是断然不能再留,我已让大理寺的人接走了,他会被安置在那里的敛尸房,直至此案结束。”

    颜霜一番话说完,对面的严若依旧是一脸淡漠的表情,仿佛那个马上要因为苛待小爹,虐杀遗腹女这条罪名入狱的不是她一般。

    “我知道将军死了,你伤心难过,可你总要跟我说一下昨晚这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你该不会真的想等丧事结束之后下大狱,然后被革职吧?”

    按照夏律,官员家中若是母亲,祖母过世,都是要回乡丁忧的,直至三年之期满了后才能回京复职。上京城内的局势瞬息万变,丁忧离开三年的话,对升官是极为不利的。

    丁忧虽是大夏的铁律,可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但若是被下了大狱可就不一样了,这可不单单是三年离京的事,而是会被直接革职的。

    起初,颜霜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分明在第一日,她都已经阻止过一次了,府上的下人们也多少心里头有了点数,可最后还是没看住,让人给死了。

    “怎么死的?还能怎么死的?”

    严若嗤笑一声:“无非就是害怕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之后,自己被驱逐出府遭受唾弃?”

    “关他的那个房间,崔管事已经命人看的很死了,别说这上吊用的白绫了,就是房里的那几根大柱子都给包上了,试问,此种境况下,他一个孕夫,到底如何死?”

    “颜霜,你这是什么意思?”严若忽然转正了身子,看向颜霜的眼底终于多了一丝的认真。

    “我怀疑将军的事情应当不仅仅是马上疯这么简单。”

    “可我母亲的个性你是知道的,自来都与我爹爹貌合神离,小主小侍一堆,这个死法但凡放到第二个人身上我都会怀疑一下,可……”

    “嗯,诚然严将军风流了些,可你仔细想想,近来朝堂上本就因为祭祀之事闹的不可开交,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每天天不亮就被拉去上朝,在这个档口上,将军她又如何会……”

    每天睡都不够睡,又如何会在这个时候,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

    虽然颜霜话没说完,可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毕竟是长辈不光彩的事情,也不好明晃晃地拿出来议论。

    “还有件事我还未曾来得及同你说,三个月后女帝寿诞,万国朝拜,而严岐将军负责接待的恰好是北川来的使节。”

    “北川……”严若深思片刻,随即长大了嘴巴惊讶:

    “你是说是当年灭了你们整个颜家精骑队的那个北川国?”

    “嗯。”

    “可……当年京中的北川内应不是已经被揪出来处死了吗?自此之后,北川还送上了万两银子求和,我还记得那回抄家和押刑场都是由我母亲亲自……”

    严若说着说着顿住了声:

    “你是说……”

    颜霜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了严若再继续说下去。

    “这事目前还不能肯定,但重重巧合让我相信严将军的事一定不是偶然。”

    北川狼子野心,多年前的埋伏只因着母亲的手书揪出了一个兵部侍郎而已。

    她们现如今挑选这个档口除掉严将军,一来是大概是为了削弱女帝亲卫军实力,想换上陈让湘继续瓦解上京的布防,而二来应当是报当年之仇,

    但这两点,都比不上她推测出来的第三点重要。

    北川大概是想在三个月后的万国朝拜中动手脚,但由于忌惮严岐的实力,所以只得除掉她,而且为了以绝后患,除掉整个严府。

    在如若不然,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一定要选择马上疯的这种方式,毁尸灭迹加让严若锒铛入狱。

    好一招一箭双雕。

    “那还等什么,快些去呈报给女帝啊!”

    颜霜摇摇头,看着眼前忽然炸了一下的烛灯,

    不慌。

    之前就吃过的亏,她断然不会再吃第二遍了。

    她这回要将树木里面的全部蛀虫引出来,然后再让鸟儿一口把它们全部吃掉。

    ***

    月朗星稀,夜色昏沉。

    颜霜一出严府的门就看到了家里的马车,负责赶车的马娘正半靠在车辕上昏昏欲睡,而蓁怜则是垂着头站在车尾,无聊地用鞋尖在地上画着圈圈。

    “蓁怜。”颜霜快步走了过去:“不是一早就叫你配大公子回府了吗,怎么现在还等在这里?”

    “是主子不想回,非要在这里等大人的。”

    蓁怜解释完,抬手撩起车帘子,颜霜抬头向车内望去,却忽的噤声。

    忙碌了一天的裴淮真已经靠着车壁安然睡了过去。

    颜霜制止了要出声的蓁怜,轻声上了马车。

    车行的很慢,两府之间的距离只是相隔了四五条街而已,足足就走了有半个时辰之久。

    裴淮真也睡的很熟,直到颜霜将他抱进屋子,放在榻上,他都未曾醒来片刻。

    待蓁怜替他简单梳洗后,已经三更半夜,他这边端着水盆刚一脚刚踏出门,那边就被忽然出现的颜霜拉到了一旁。

    他极力稳住身形,很是后怕:

    “大人您慢点,我盆里还端着脏水呢,别泼了你一身。”

    “那个,蓁怜,我且问你些事。”

    “大人请说。”

    “大公子今天……和那个傻子都说了什么了?”

    “傻子?”蓁怜听不明白,直直问:“大人指的是哪个?”

    “就那个陈家那个大傻子。”

    “陈家大小姐?陈小姐没说什么特别的,倒是做了许多。”

    “都做什么了?”

    “嗯……先是怕主子劳累,命手下给搬了椅子,后来又怕主子热的不舒服,让几个小厮轮流给扇风,哦,对!还有”

    “还有被大人倒掉的那些个罗汉水,也是陈小姐担心主子特意熬制的。”

    “搬椅子和扇扇子,棉夏没派人做这些吗?”

    蓁怜摇摇头,一脸的诚恳:

    “棉侍卫和两个一身黑的侍卫虽然什么都没干,但是却一直跟在主子身后,一整天很是尽责,一步都没离开。”

    “陈小姐是个好人,虽然和严府走的并不多亲近,现如今严府出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她却遣了那么多的人来帮手。”

    颜霜听完脸一僵,又问:“大公子呢?他也觉得她好吗?”

    蓁怜抬眼,不解道:

    “主子一副七窍玲珑心,他想什么,蓁怜怎会知。”

    “不过……若是大人想知道的话,不如等明天主子醒了,亲自问一问就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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