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双腿的玄膑犹如悲歌下的王者，一切再难东山再起，血泊之中狼狈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在鬼方赤命叫人把他拖下去时，几个小小的纸片人窸窸窣窣从玄膑衣襟飘出来，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爬上了棺材，回到沉睡的小绫身边。

    处理完玄膑的事后，他回到小绫棺材旁，叫人端了温水，由他亲自将小绫嘴角的血液一点一点拭擦干净。

    “无论是森狱，还是妖市，从今以后，鬼方赤命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这话，说得令小绫灵魂都头皮发麻的颤栗。

    鬼方赤命抚了抚小绫鬓边的发丝，沉厚的嗓音似带着股微惋的叹息：“所以，回来吧，与我们红冕七元一起携手，攻下这片江山。”

    蝴蝶小绫犹疑片刻，最后缓缓飞到自己躯壳唇上，化作星辰点点汇入。

    “……赤命、”

    虚弱的声音细若蚊息，但也瞒不过习武之人灵敏的耳朵。

    鬼方赤命将小绫扶起。

    但之后却不见她再有任何反应，唯有胸腔微微起伏，呼吸浅浅，似有缓过来的迹象。

    鬼方赤命又把她送回房休息：“去叫个大夫，诊断她现在的情况如何，照顾好，不然，掉的就是你们的脑袋，只要人醒了，立刻禀告我。”

    深知赤王狠辣和手段，这些小兵自是识相，立刻照办，虽然他们也懵逼这个女人的身份，但也不敢多问。

    一直到了后半夜，小绫醒来的消息传到赤王耳中，原本快打瞌睡的赤王立刻精神了。

    “姑娘，喝药才会好得更快。”

    刚进门，就听见侍女在劝小绫喝药。

    “太苦了。”小绫抗拒摇摇头，光嗅到味道就知道能要了她命的苦：“我不喝也没关系的。”

    小绫原本欧碧色的裙裳已经被换成了一袭珊瑚赫裙，把她肤色映得更白些，现在看来也更病恹恹的，可比起在棺材时又多了几分生气。

    听到动静的侍女在扭头见到赤王后，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赤王一挥手，接过这侍女手中的汤药：“她劝，你不肯喝，那就本王亲自喂你，如何？”

    “我都不要。”

    小绫立刻缩到床角，却被赤王长臂一伸，轻而易举的提着她的后领像抓幼猫一样，往前提了过来。

    小绫生无可恋被赤命灌药，但是又呕了出来，她豪不愧疚拿起赤命的衣角擦了擦嘴，赤命无语抽着一张脸。

    “我不想喝。”小绫一副有气无力。

    鬼方赤命：“……那你好好休息。”

    “我要见玄膑。”然而小绫抓着鬼方赤命不让走。

    鬼方赤命语气宽慰：“玄膑？那个对你下毒的家伙？我已经把他处理了。你放心，从今以后，没人能欺负你，这是赤命对你的承诺。”

    “我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但你现在还不能杀他，否则会引来森狱皇子们的报复。”

    “你这是高估了森狱实力？还是低估了红冕边城的部将？”赤王嗤笑，刚果杀伐的一面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小绫面前：

    “你可知现在的局势，阎王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连他的大儿子玄膑都不过如此，那黑海森狱剩下的战力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鬼方赤命漫不经心的道：“难道你想为曾经杀了自己的罪人求情吗？心软在战场可是一种愚蠢。”

    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小绫已经习惯赤命的说话方式。曾经在怪贩妖市的赤命是个憨，她说啥是啥，赤命不敢顶嘴。现在的鬼方赤命戾气霸道，让她感觉陌生。

    “我不是为玄膑求情，也不会便宜他，只是，我有笔账要亲自和他算算。”

    “噢？到时候，可需要我代你下手？”赤王声音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不，我不打算杀他。”小绫摇摇头：“能请你能把他交给我处置吗？”

    赤王：“他本是我要送给阎王的一份大礼，但你要是想，送给你又何妨。”

    这话说得如同玄膑只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随便送人。

    小绫沉默一会，有些意外说：“赤命，你变太多了。”

    “不变的话还有机会还能站在你面前说话吗？，你说我变了，从前的赤命在你心里又是什么印象？”

    小绫认真想了个词：“红色萨耶摩。”

    鬼方赤命：“？”

    *

    ‘父王，不管结局如何，我玄膑都要靠自己的双脚走出一片天地！而不是退居幕后看着朝起潮落！’

    彼时，年幼的玄膑坐在轮椅上，恨恨的锤着自己无法站起的双腿坚定发誓。

    阎王慈爱说：如果膑儿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那他将是最幸福的孩子。

    可对于从小丧母，在权海深宫中生存的大太子来说，幸福是什么？幸福只是隔着薄窗的皮影戏，背后的一切都被命运操弄，不过是人生逢场作戏的虚假。

    ——玄膑不甘心。

    ‘膑儿，从此以后，母后做你的双腿，一辈子扶持你。’

    还没成为黑后的繁雪逸冬清用温暖的双手牵着他的小手，一步一步耐心的引导他复健走路。

    ‘母后！我可以走路了！我可以走路了！’

    那时候，阴谋、权利、算计，都还很遥远，遥远得就像上辈子的事情。

    第一次成功从轮椅上站起来可以走路时，满满的激动欣喜从他幼小的心灵溢满，他被一样高兴的母后抱住，摸了摸头，语气欣慰：

    ‘膑儿，母后为你感到骄傲。’

    即便是虚假的幸福，他也曾经短暂拥有过。

    可亲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后来某年，繁雪逸冬青被关入永寒树后，在森狱一直被精心呵护的白梅树枯萎了，他站在树下，从少年长成青年，圣洁纯白的白梅花从枝头坠落，在冷风中化为凋焉。

    亦如他曾可笑天真期盼过的亲情一样，都是会枯萎的。

    阎王弑子，黑后醉心朝权，兄弟相残，黑海森狱，名副其实的荒唐地狱罢。

    浓郁的铁锈从鼻息弥漫，温热的血液沿着颌角滑落，万虫啃咬的痛楚划清现实与过去的界限。

    玄膑垂着头，垂落的鬓发半晦掩去半张脸，他已经没有任何一丝力气再动，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压抑寂静的空气中针落可晰，在许久之后终于迎来一道缓步。

    赯子虚澹：“赤王让你来的？”

    回应的是一道柔和女声。

    ——她没死。

    玄膑抬眸，隐晦不明的视线望过去，一袭似血的红裙格外艳丽，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

    “玄膑，梦该醒了。”

    玄膑似笑非笑的唇角溢出鲜血，昔日的意气风发全然败在一身淋血的狼狈：“哈、没想到你真的还活着。”

    “啧啧啧、大太子，你应该庆幸她还活着，否则，岂是断掉双腿那么简单。”鬼方赤命单手负背立在牢外，欣赏着败家之犬姿态的玄膑。

    小绫：“给我一点和玄膑谈话的空间。”

    鬼方赤命冷笑一声后，和赯子虚澹一起出去了。

    “对于我还活着，你挺意外的。”

    玄膑从喉咙挤出一声长叹：“你活着更好，这样，我的愧疚就不会那么深。”

    “别想再用那些哄人的小把戏。”小绫指尖一弹，将钉骨弹下，玄膑的身影重重倒下来：

    “我可以看在玄同那孩子面上放你离开，但作为教训，我曾在你身上下了毒，每至月满你的心脏将承受钻心刻骨的铭痛，到时你也将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感觉。

    如果你回去后，仍旧野心不死做出惹我不快的举动，届时，不论是你还是你的兄弟们，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整个森狱也将因你的错而覆灭。”

    “整个、覆灭森狱、哈哈哈哈哈哈、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无情了？这才是你的真面目？”玄膑眼底噙着阴郁。

    小绫近乎自嘲：“我想通了，当初因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结果把命都搭上，实在不值。什么苦境百姓本与我无关，我却一次一次被牵制，太可笑了。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普通人命放眼里，我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等小绫出来，面色再也维持不住镇定，扶着墙干呕起来，纵使她看不见，可里面浓郁的血腥味太刺鼻，脑海里回想起玄膑被截断双腿那刻，她就忍不住发抖。

    “看来你还是不太适应这种场面。”赤王有些遗憾，安慰似的拍了拍小绫的后背：“不过罢了，红冕边城也不需要你上战场。”

    小绫：“把玄膑这份大礼送回森狱吧。”

    赯子虚澹：“赤王，这……”

    鬼方赤命：“不用质疑新伙伴的决定，照做就是。不过你太心软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这轻松轻蔑的语气，压根就没把森狱放在眼里。

    玄膑被送回森狱后，那一群皇子炸开什么样小绫不感兴趣。

    化为蝴蝶的时候，小绫还能自由的四处乱逛，自从回到这副身体后，鬼方赤命就没让她出去过，整日兴趣蔫蔫的坐在窗塔上望着某处。

    荒漠吹着无尽的风沙，偶尔一缕一缕的笛声穿拂过，迷惘漫漫。

    她把蝴蝶信送至暝无刑，一直等着却始终没有回复。小绫也许没想到，自己的信都被鬼方赤命截胡了。

    闷不住的小绫就向鬼方赤命提出往外跑，可是都被鬼方赤命以“战五渣保不住”的理由驳回，鬼方赤命看她也许觉得还不如一个小兵战力高，明的不行，那就暗的，她就想偷偷跑出去，可她连红冕的大门都还没跨出去，就被赯子虚澹逮住了。

    “深海主宰对我另有指示，我需要去完成，你们不能拦我！”这是小绫瞎掰的借口，自她再醒来后，深海主宰的意识似乎就没连接上。

    “在红冕边城，我们以赤王为首。”扛着赤色小红旗准备出门的赯子虚澹和氐首赨梦一人一边把她托着肩膀拖回去。

    这两人都不肯放水，小绫就把目标转向千玉屑：“千玉屑！你义父的事只有我能说服暝无刑！”

    千玉屑声音听起来终于比以往多了些情绪，和以前算计人的狐狸冷笑不同，那是一种轻松而愉悦的：“谢谢你，这段时日，我已与暝无刑接触，义父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

    你义父的事处理好了！天伦再聚，她连王的事还没处理呢，小绫咬咬牙，直到千玉屑还是很有良心私下送了个东西给她：“这是暝无刑叫我托付给你的解药，对你有大用处。”

    看在小绫保了千盛骑的份上，千玉屑答应小绫偷偷放她走。

    “不过，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小绫：“我要回金瓯□□。”她拿了解药得赶紧捞连王。

    千玉屑问：“红冕边城让你待得不自在了吗？”

    “他们都对我很好，是我没法适应这环境，我也有另外的事要做。”

    比如得知赤王狠心从苦境抓了十名人质要挟苦境正道，尤其是已经傻掉的挟素还真为首。

    此举她不赞同，鬼方赤命说尊重她的意见，就花一天时间投票，为了拉赯子虚澹和氐首赨梦的票数，她跑去做饭想贿赂一下两张票，结果这两货一口没吃，其中一个是没有口吃，全投了鬼方赤命。

    她提的意见不被采纳，鬼方赤命吃她了做的饭菜还嫌淡，她状似温柔的点点头，转头就往吃的放辣椒粉，辣得鬼方赤命差点能喷出火。

    其实红冕边城破表的战斗力也不需要她这种拖油瓶的存在，尤其是鬼方赤命对她似乎有种超乎某种感情的界限，总令得她怪怪的。

    唉，终归到底一句局势太乱，当蝴蝶摆烂的日子才快乐。

    什么森狱，什么彩绿险磡，什么六王开天，鬼方赤命现在满脑子都是攻打天下，也通通一边去，捞了连王后她就看看怎么把深海主宰捞出来，完成怪贩妖市的主线任务，随后退隐探望师父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