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坐不住的。
一日阿离给你那可怜的脑袋换药，你随口就问了句：
“伤好了吗?”
阿离仔细地把你头上的绷带绑好，末了帮你梳理在包扎中变得凌乱的头发。指尖在你的发间滑过，他开口回答你：
“差不多了，先生说还得观察个几天。”
这几日被阿离以养伤为由按在屋里出不去的你一下子兴奋起来。你快闷坏了，再不活动筋骨就得发霉。
你雀跃地晃起双脚。阿离见状有些忧虑，他从身后搂住你的脖子：
“你不要出去。”
事实证明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村落里的人惊异地发现近日里偷袭村子的魔物变少了，随着魔物的减少林子里还多了一个提着剑活蹦乱跳的女孩。
女孩身形轻盈金发飘逸，美中不足的是她头上那白色的绷带。实在是有碍观瞻，那绷带也不知是谁绑的，那叫一个严实一个天衣无缝，把她好端端的脑袋给遮了半边去，生怕她又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把头给磕破。
“阿离……丑。”
“斯哈……疼疼疼，你轻点轻点。”
你一面蔫蔫地看着铜镜中顶着绷带丑兮兮的自己，一面拿手去护自己的脑袋。这小子最近也不知哪儿来的脾气，不仅上药多用了几分力气让你叫苦连连，甚至还忘了在你喝的药汤里加蜂蜜——要知道那郎中给你开的药苦之又苦，阿离看你喝得直咋舌，才想着在里头多加勺不影响药理的蜂蜜来改良口感。现在好了，蜂蜜没了，黑乎乎的一碗汤药入喉把你的脸都皱巴紧了。
阿离抓了你作乱的手。铜镜里，你身后的漂亮小孩连眉眼都是不悦的。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你家小孩从没有这样严肃的时候。你愣了神，一时间噤了声。
其实今天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不过是冲进一群魔物里去救村里的小孩。那魔物狡猾性烈，下手又狠又准。你护着几个孩子不好施展拳脚，眼看着魔物的术法就要从头上砸下来。你本想着拿剑去硬抗，大不了就是再被砸一下脑袋在床上躺个三两天，不想眨眼间岩盾四起帮你挡了那一击，远处阿离杀气腾腾地跑过来。
棕发金眼的小孩穿着便于行动的农家布衣，手里拎着锄刀肩上颠簸着箩筐，想必刚刚是在哪个山头帮那郎中挖药草。
汗水从他额间不断落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一条脱水而濒死的鱼。他把你给盯直了，下唇咬得发白。
弹指挥间地底刺出无数的岩枪，那些魔物连临死的惨叫都未能发出，就被尖锐的矛刺洞穿心脏夺去了性命。
鲜血四溅，撒了你的衣服染红了地。
被你护在身后的孩子被这一幕吓呆了，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知所措，怔在原地。
你知道阿离有着极好的天赋。他对岩元素的使用无师自通，他会很强，这你明白。可你从未想过他身体里蕴藏着这样可怕的力量。
不需要一句话，甚至不用一个动作，只是他的一个眼神或一个强烈的念头，他就能轻易地夺去生命。
他拼了命似地向你跑来，却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荧。”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你。他尝试着向前迈开步子，却最终没有这么做。他还在喘气，过度的运动让他脑袋发晕。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干涩地叫你：
“……荧。”
身旁的孩子抓紧了你的衣服，你低下头来。那孩子抖得厉害，手上用力指尖都在发白。她哆嗦得话都说不利索，你只分辨得出她在叫你快跑。
你蹲下身来把他们抱进怀里。深陷恐惧的孩子急需温暖和安全的慰籍，你轻声说，
“没事了，没事了。你们看啊，妖怪儿飞飞，不会再来抓你们啦。”
女孩把头整个儿埋进你怀里，颤抖地拿手指了你身后的阿离。
你叹了口气，揉了她的脑袋。
“那个哥哥不是坏人哦。”
“嗯?怪物?不可能的，哥哥是拯救大家的英雄啊。”
你回过头来的时候阿离还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你。接触到了你的目光，他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闪躲着眼神后退了一步。
啊……是在害怕么。
你往兜里翻翻找找搜出一些零嘴儿分给孩子，低声安慰了他们几句就向他跑去。
八九岁的男孩子，身高和体重尚处成长中的冰点，对于你这成天舞刀弄棒的练家子更是不在话下。
你一下子把他抱起来。阿离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抱住你的脖子。
毛绒绒的脑袋伏在你的颈间。每日清晨都会被你细心打理的发尾柔软而顺滑，长长一条扫在你的手腕上。他的呼吸是急促的，肌肤相贴间你甚至能听到他心脏鼓动的巨大声响。你只当他是在害怕，不是在害怕你丢了性命，就是害怕自己失控的力量会让你远离。
他紧紧地抱住你的脖颈，肩膀细微地颤抖着。
“阿离……我快要被你勒死了。”
听到这句话的阿离倏地一下放开了你，却撞入了你含笑而无奈的眼里。
说实在的你不会带孩子，更不知道做什么样的事，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让他彻底地安下心来。
说到底你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你只能有样学样，照着空在你心情不悦的时候对你做的那样——
你抵上他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睛，把唇畔弯成让人安心的弧度：
“……我不会怕阿离的。”你说，“我也不会那么容易死，你看我这么倒霉，还不是一样活到现在了嘛。”
阿离的眼眶有些红，他微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
他拿手小心地捧了你的面颊，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的脸也贴过来。
“……我，有时候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阿离很强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亲了亲他的脸颊。阿离抿了唇，有些赧然地把脑袋伏在你的肩上。他的手臂又把你的脖颈给抱紧了，让你想起那条总是喜欢把身体圈上你脖子、脑袋搁在你肩上的幼龙。
“……我会保护你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地从你的颈间传来，带着些微的颤抖，但仍咬得坚定，“我会保护你的。”
你的手轻抚着他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世上哪有孩子保护养育者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