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

    二十四

    荧是个烂好人。

    西村头的孩子走丢了,东村头的羊给魔物拱了。她撩了袖子把剑一提,脚底生风地帮忙去了。

    “荧为什么要帮他们呢。”一日天气晴好,阿离帮着她换药。荧松垮地在床上坐着,褪了鞋袜的一双腿不安分地搁在被褥上。阿离站在床沿,低垂着眼眸有条不紊地上药系绷带。“我听有人说……”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词句,“说你闲事管太多,是个烂好人。”

    她却没事人似的伸了懒腰,打了个哈欠后把腿盘起来,紧接着叽里咕噜报出一串人名。

    “李狗蛋、王酱油……还有那个谁……啊对,张白菜!”尽是些诨名,想来是她给村里的那伙混混起的绰号。她磨了磨牙没一副好脾气模样,“你不会是听这些家伙说的吧。他们前几天围了隔壁家姑娘想揩她的油,被我轰走了。”

    然后又是一连串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糙话。类别丰富品种齐全。托她的福,阿离现在懂的粗话怕是能装上一箩筐。

    药换好了她脾气也发完了。兴致高昂后她明显地泄下气来,挑了一缕鬓发在指尖转着玩儿。

    “嘛……可能也有其他人这么想吧。”她嘟囔着,“但没办法我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改不改。”

    “说了阿离你也不一定听得懂啦。”她捏了捏自己的头发,说出的话吞吐而犹豫,“我可不像你们……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其实没怎么感觉自己的存在。”

    “但是看到有人因为什么事而伤心,我也会伤心。看到有人因什么事而暴跳如雷,我也会奇怪地感到生气。帮他们解决了问题,看到他们对我笑、跟我说谢谢,我也会开心。”

    “这时候我会想:啊,原来我跟这个世界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我也是活着的这样。”

    “没有什么高尚的理由哦……我只是为了自己。”

    “……烂好人呢。”他轻声说。

    “……是烂好人呢。”她闭了眼笑道。

    她转过身来看他。灿金的阳光透过窗户洋洋洒洒下来,把她的眼眸映得明亮而透彻。头上的绷带让她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她仍专注地看着他。

    她的指尖有些冰凉,就这样抚上了他的面颊。

    他掩了如鼓的心跳,在背光的阴影里对上了她的眼睛。

    “啊……很多时候我在想,阿离真是个好孩子呢。”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打架也棒,做饭也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夜里暖身还包治病,我这不是捡了个大便宜回来嘛。”

    “除了性子有点闷……”她喃喃道,“不对,这样也好,严谨细致,哪里都好。嗯……对,哪里都好。”

    末了她低声嘀咕了一句,似乎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好这样。

    说着就去勾他的手。他没有躲,于是她很轻易地抓到了。五指从指缝间狡猾地钻过,她就这样扣住了他的手。

    “其实……不帮他们,也可以的。”她很缓慢地说到。琥珀眼眸里有水色荡过,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影子。

    他突然觉得喉间干涩,不自觉间扣紧了她的手。手心出了点薄汗,肌肤就粘糊地贴合在了一起。手腕相抵,他甚至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因为你活着,阿离。”她说。

    阳光刺目,世界万花筒一样地转。

    “你在我身边,我就感觉到了存在。”

    ——啊。

    她太狡猾、太狡猾。即使说着这样的话,她眼中的情感也除了对孩子的疼爱外别无其他。

    世界太亮了、太亮了,却是天旋地转般地让人发疯。

    此刻他脑中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就是将他从荧那学来的一箩筐脏话尽数倾泄而出。

    撕碎她那张佯装慈爱的面具,让她露出错愕、惊惧的表情——怎样都好、怎样都好,即使把她的心抓出一个口子,让里头汩汩流出血来。

    ——就像他一样。

    她还在对他笑。眼睛微微地眯起,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日光吻过她金色的发梢,仿佛再温柔不过的神灵。

    他的神灵。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伸手把她抱住。

    肩膀有着些微的颤抖。

    二十五

    翻过山头就是一片海。

    荧对时间与节日都没多大概念,几日前村里人把家里酿的桂花酒拿出来,她才恍然想起这似乎是璃月亲友重逢的日子。

    但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插了茱萸去登高,而是去隔壁换了壶酒就翻山头去了。

    她也不嫌入秋天凉,脱了外衣拎了鞋子。她赤着脚在海滩上一路小跑,单薄的白裙子在空中飞起来,硌到了贝壳也会痛得哇哇直叫。

    阿离抱着酒葫芦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踩上她的脚印。

    她的脚印比他大了点儿,正正好能装下他的脚。她踮着脚尖跑得飞快,因此脚印的前端总是比后头深很多。

    她时不时会停下来等他。她喊他的名字,却模糊在海风的呜呜声中。她按下飞起的裙摆,咸涩而潮湿的风将她漂亮的金发吹得乱七八糟。

    “像吃小孩的巫婆。”她去抓自己的头发却揉得更糟,末了她信誓旦旦地这样说到。

    她在海边的礁石上坐下,阿离把酒塞到她怀里,不由分说地给她梳理头发。

    头发打了不少的结,他有意用了点力气,她痛得龇牙。

    “轻点轻点。”她的声音可怜巴巴。阿离柔和了眉眼,便也轻了力道。

    阿离把白色的头花摘下来,被她宝贝似抱在怀里。

    “很重要?”他状似无意地问,指尖在发间滑过。好柔软。

    把颈后的头发撩开,就露出纤细、脆弱的后颈。

    脖颈是个很特殊的位置。野兽捕猎时尖牙刺穿猎物的脖子就是一击必杀。而在猫犬科的亲属关系里,母亲叼住幼崽的后颈则是因为保护和宠溺。

    他咽了口唾沫,舌尖微舔了虎牙,指尖滑过颈后那片细腻的皮肤。

    “很重要。”她的声音轻快起来像极了海边歌唱着的水鸟。她的小腿有着好看的弧度,白净的一截懒洋洋搁在细软的沙滩上。她对着海鸟吹口哨,无聊了就去抓他的手。

    一个结拆到一半,手又被她捉住了。

    “坏蛋女巫要吃小孩啦。”她把他的手一下子拉下,逼得他贴上她的后背,远远看去仿佛是他从背后抱住了她。

    她坏心眼地笑起来,笑声的频率和他的心跳旗鼓相当。

    他已经不晓得是第几次连平时最正常的动作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有些僵硬地、顺势抱住了她。面颊在她耳边蹭过,他觉得她的温度冰凉得过分。

    “是我非常重要的人给我的东西。”他的手臂似乎把她的脖子给勒难受了,她不满地把他的手往外拽了拽。细碎温热的呼吸撒在皮肤上,不知所措下他把她勒得更紧了。

    她斗争无果,只好败下阵来。

    “非常重要的东西,以后要是我离开了,说不定还能留给你当传家宝。”她轻咬了他的手臂,细细碎碎笑起来。

    ——啊,又来了。

    又是这样,毫无自觉、甚至以为自己在释放善意地、说着这样残酷的话。

    他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压抑着的呼吸。

    但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更紧更紧地把她揉进怀里。

    有时候他会觉得,他和她,要是不是两个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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