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

    三十四

    你的味蕾品尝到一份过于咸涩的冰凉。

    当你察觉到自己眼眶发麻,鼻尖酸疼,就连喉间也沙哑得发出难听的呜咽的时候,泪水已经淌满了你的面庞。

    你抖得厉害,仿若秋风里的落叶。阿离来抱你,你便把他推开。他再来抱你,你便拿拳头去打他。最后他双手在你背后交叠把你死死摁在怀里,胸腔紧贴着甚至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他将脑袋埋在你的颈间,肩膀细微地颤抖着。

    “别闹了。”你听见他压抑的吸气声。不稳的呼吸热烫地撒在你的皮肤上,他似乎在哀求着你,“别闹了,荧。”

    你推搡的动作慢下来,你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却换来了他更紧的拥抱。

    你慢慢地泄下气来,伏在他的肩上,一颤一颤地抽噎着。

    他的手臂很用力,勒得你发疼,却给了你奇妙的安全感。

    窗外就是街巷,是熙攘的人群,是一双又一双的眼睛。

    你有些自虐地想到那些对你的朋友嗤之以鼻的世人,看到你们现在这副模样,又该作怎样的表情。

    恶心?唾弃?谩骂?

    你霸着自己养大的孩子,甚至不愿意拱手让人。

    推开是为了靠近,拒绝是为了接受——你是一个这样狡猾的人,把一切选择都推给他,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恐惧中知道他一定会来舔舐你。

    他是那样害怕同你远离。

    让你想起了还在哺乳期的婴儿,母亲稍微的离开都能让他恐惧地嚎啕哭泣。

    你不知道这是一份怎样的感情。亲情,爱情,抑或是畸形的共生?你的朋友或许可以给你答案,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目光的碰触能让你心尖颤抖,指尖的交叉能让你胸口疼涩。他捧起你的面庞,舔去你的泪水。

    你是这样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的面前。

    然后他来安慰你了。

    你看到他眼中的那点滚烫。舌尖在面上舔过有些微的痒,他的呼吸和唇瓣一起碾上你的皮肤。他的眼底有着难耐的急,虎头虎脑就像个初次偷糖吃的孩子。

    “讨厌我这样吗?”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你,把声音放得很轻。他的吻是暮春细密的雨脚,轻柔得仿佛你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你没有回答他。你的手探上他的后背,轻轻挠了几下,然后你闭上了眼睛。

    你听见了他骤然加重的呼吸。

    你感受到了他颤抖的吸气。

    然后,取代了潮凉的空气,你的鼻尖充盈了热而浊的草木气息。

    你的唇畔碰到一点柔软的热意。

    你抓紧了他后背的衣服。

    他收紧手臂,加深了这个吻。

    窗外是稀碎的人声,市井的交谈声和雨滴一起滚落在地上。你们在寂静的室内,光线都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接吻。

    你的呼吸彻底乱了,你的唇舌酸麻,你的身下不自觉地收缩,是空虚难耐的酸和潮。

    你感到一点硬物抵住你,微耸着挤压过来。

    他低垂了眼眸,微微地喘着气,鎏金的眼瞳里湿润地装着一个你。

    “荧。”他露出一个笑来。他叫你,然后又亲了亲你的唇角。

    “荧。”他低低地喘息,把舌头滑了进来。

    “……荧。”他放在你腰侧上的手微微地用力,把你压向他。

    他吻得急而稚嫩,时不时就撞上你的齿关。

    你轻轻地咬了咬他的舌头。

    一丝唾液的银线在你们之间拉开,被他用舌尖挑断,又压了回去。

    你听见他的低笑。他喘息着追逐你的舌尖,轻轻地搅动。末了他轻声说,“把舌头伸出来。”

    他含住了你的舌头,一点一点地吸吮。

    你在他怀里,眼前是他的面庞,鼻尖是他的气息,耳旁是他的喘息。他笼罩着你,给了你一种他把你庇护在羽翼下的错觉。

    少年新生的、稚嫩的羽翼。

    你养大的、珍重着的少年。

    雨水包含着窗外嘈杂的人声,混杂着室内暧昧的低喘,落在地上,在你耳畔炸开巨大的声响。

    “荧,跟我在一起。”他说。

    天旋地转。

    “我是谁?”你问他。他的指尖穿过你的指缝,扣住了你的手。

    “荧。”他又要来吻你。你偏了脸,那吻便落在了你的脸侧。

    于是你又问他,“阿离,我是谁?”

    你看见他喉结的滚动。

    “是姐姐,”他回答,“是母亲。”

    “可那又怎么样?”

    他牵引着你的手。你突然地感到胆怯,挣扎着想把手缩回来,却被他握紧了,按在他的胸口。里面心跳如雷。

    “你看,我还是发情了。”

    你在他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你的心发胀、发酸,然后开始溃烂。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你更失败的养育者。

    他的脸凑过来,你避开。

    他捧过你的脸,你对上他的眼睛。

    “……荧。”他喑哑着叫你的名字。

    ……啊。

    他吻住你。

    你品尝到了舌尖的酸涩。

    三十五

    你不再愿意出门。你失去了朋友,也害怕旁人的侧目,即便你心知没人发现你们之间的事情。

    你听闻入城的流民越来越多,城镇周围的魔物也渐渐集聚起来。这个乱世中难得安宁的净土,似乎也要被侵扰了。

    自从那日之后你发烧日趋频繁。如果说在之前一周里你大部分时日还是活蹦乱跳的,那么现在你已是大半时间都在汗水与刺鼻的药味中度过了。

    你不想面对,似乎你的身体也在帮着你逃避。

    这样丢人,明明是你自己造的孽、挑的火。

    现在却是要对方承受一切。

    你太过任性且矫情。

    阿离则整日整日地陪着你。你的身体忽冷忽热,有一天你甚至觉得阿离握着你的手都是凉的。

    你的意识朦胧。你被他抱在怀里,他舔吻过你粘腻的汗水,一遍一遍叫着你的名字。

    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为什么会这样。”他时常去听你的心跳,探你的脉搏。你在湿热寒凉、浑浑噩噩间听见他沙哑的呜咽,“为什么会这样。”

    你想安慰他,想像以前那样摸摸他的头。

    可是你太累了,你做不到。

    阿离时常会带来花,装饰在你的床头,这样能让整个房间显得更有生气一点。

    有一天你看见了琉璃百合。

    蓝白相间柔软的花瓣,少女一样美丽地舒展着,优雅而宁静地开放在细窄的花瓶里。

    “这是琉璃百合。”阿离抱着你,折了一支放到你的面前。他柔声说,“人们说,这种花承载着大地中的美好记忆与祈愿盛开。我想你会喜欢的。”

    你愣了半晌,拿指尖轻轻碰触了花茎。

    实在是过于熟悉。

    你隐隐记得今天似乎是你的生日。阿离今天早早地出门,看来就是为了摘采这个。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分外地不想看见它,不想听他说出那句话。

    你的少年帮你掖好被子,松松搂着你,轻声轻语地在耳边跟你讲述琉璃百合的传说与来历。

    你却无端地惊惧,仿佛落雷在你心上炸响。

    你冷汗直落,高烧复发间只觉得头晕脑胀。

    继不放走自己的孩子之后,

    你还可能偷走了这片土地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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