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确年轻，但她不是笨蛋。就跟她的家庭教师说的那样，她很有天分，听得进意见，也会自己思考。
更何况，这件事涉及的，很多内容本身就是常识。
大约十五分钟后，克洛蒂尔德才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可是法兰西也可以跟奥地利签订土豆采购合同。”
“就跟当年路易十四陛下向国外采购谷物那样？”
“是的。”
“那你还记得当年路易十四陛下在谷物上花费了多少里弗尔？”
“六百万。”
“你可知道刚刚过去的七年战争，花了王国多少钱？”
“不，不知道。”
“十三亿两千五百万里弗尔，是王国三年财政收入的总和。你知道王国现在的总债务规模吗？”
克洛蒂尔德摇了摇头。
“超过亿。现在的法兰西王国，已经连利息都快还不上了。”
在这时期的欧洲，各国都有庞大的公共债务，大多数王国在借钱的时候，甚至没想过要偿还本金。
没错，十八世纪欧洲大大小小的国家都在借贷，而且借贷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偿还本金。
所以偿还利息就成了必须。如果连利息都支付不起的话，王国就只能宣布破产。王国一旦宣布破产，就很有可能再也借不到钱。
这对于靠着借贷维持王国和王室运转的法兰西宫廷来说，是绝对的灾难。
换而言之，当年的哈布斯堡家族敢宣布破产，现在的法兰西王国却是万万不能的。
破产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且无法收拾。
克洛蒂尔德喃喃地道：“怎么会是这样……”
她从来没想过，事情竟然会这么严重。
“你可以亲自去验证。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克洛蒂尔德哪里还呆得下去？
她心乱如麻地起身告辞。如果不是从小刻进骨子里的礼仪，只怕她会当着约瑟芬的面出糗。
克洛蒂尔德走后，另外一扇暗门被推开，路易·奥古斯都走了进来。
“路易？”
“我，我很担心你。所以，所以过来看看。”他都听到了。
“我很好。伊丽莎白很可爱，克洛蒂尔德也很懂事。”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路易·奥古斯都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委屈，“我，我，你被攻击，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约瑟芬，我也想保护你。”
约瑟芬一个眼神，德诺爱丽丝夫人立刻带着侍女们离开。
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约瑟芬拉着路易·奥古斯都在旁边坐下，柔声道：“亲爱的路易，我也想保护你。”
“保护我？就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因为这件事非常非常严重。”
“有多严重？”
“路易，你可还记得，去年成立的国家谷物专卖局？”
“国家谷物专卖局？你是说泰雷？他做了什么？”
泰雷不是别人，正是现任法兰西王国财政大臣。
“殿下，按照国王陛下之前的计划，由国家谷物专卖局控制谷物价格和供给，由我的庄园提供土豆。双管齐下，先满足巴黎市民的粮食需求，然后扩张到全国，一步一步、稳妥地解决全国的粮食紧缺问题。”() ()
路易·奥古斯都明白了：“可是现在，巴黎人认为，谷物背后的利益所得者在操纵舆论，引导人民拦截土豆商队，导致土豆无法进入巴黎，造成巴黎面包和面粉的价格暴涨！”
这样谷物商人和投机商人就能赚大钱。
“没错。泰雷阁下目前正顶着巨大的压力。但是真正面临危机的人，却不是他。”
“是国王！”
路易·奥古斯都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约瑟芬会多克洛蒂尔德说，连国王的机密局都出动了。
如果民众认为，国家谷物专卖局背后真正的主导者是国王和王室，那么就是他们之前对王国再忠诚，他们也不得不怀疑了。
如果被确定下来，那么国民会认定国王犯下了叛国罪！
叛国罪！
一想到这个，路易·奥古斯都就是一抖。
他想起了自己的梦，也想到了英格兰的查理一世。
是的，如果是叛国罪，那么国民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国王送上断头台。
这是有先例的。
路易·奥古斯都道：“所以你才不愿意告诉我？”
约瑟芬道：“是的，路易，我在维也纳的时候就听说过，你跟阿代拉伊德殿下的感情很好，您的母亲去世后，一直都是阿代拉伊德殿下照顾您。对于您和您的弟兄姐妹而言，她就跟您的母亲没什么两样。
“可是路易，如果让我在您和阿代拉伊德殿下做选择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您。”
路易·奥古斯都道：“你担心，我会为姑姑求情吗？”
“不错。那样一来，贵族们就会把责任推到您的头上。”
“我？”
“是的。殿下，您认为，整个法兰西王国最反对财政大臣们改革的人是谁？”
“你是说，贵族？”
“是的。殿下，请时刻牢记，粮食是在土地上种出来的。所以没有土地就没有粮食。诚然，谷物商人和投机商人们希望谷物能卖出更高的价钱，但是贵族们也一样。多年来，一次又一次的面粉骚乱，贵族们隐身了，消失在公众的视线中，商人们成了民众攻击的目标。但是贵族们获得的利益，从来就没少过。”
路易·奥古斯都道：“而祖父的财政大臣们一心希望贵族和教士们都能纳税。”
“没错。殿下，贵族们只会认为，财政大臣们敢提这样的财政改革，背后的支持者和指使者肯定是国王。但是贵族们曾经宣誓效忠国王陛下，他们不能直接得、在明面上反对国王陛下，所以，利用国王陛下的儿女，还有你，法兰西王储，去反对国王陛下，绝对能伤国王陛下最重，且还能让他们看好戏。”
路易·奥古斯都早已泪流满面。
他是个敏锐的人，也是一个耳根子极软又十分重视家人的人。
他能听得出来，约瑟芬没有骗他。
如果他早些时候知道了，他真的会以为事情不会太严重，而选择替姑姑阿代拉伊德求情。
那不但会伤害他亲爱的祖父，也会让王国陷入动荡。
“谢谢你，约瑟芬，谢谢你……”
路易·奥古斯都只能小声道。
约瑟芬轻轻地搂住他：“肩膀借你。放心，不会有人看见的。”
路易·奥古斯都靠在未婚妻的肩头，任由眼泪流淌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