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神女后人到来的第三日,楼兰卫兵习惯了原本肃穆的神殿,突然里外上下、整日多出个身影飞檐走壁。

    而且一旦发现有人追,那身影还会停下来转身跟他们打招呼,追兵一看,不正是刚来做客的神女后人么?

    起初还会有斥候向女王陛下禀报,可随着神女后人在清晨、深夜被当作小偷,被全副武装的卫兵层层包围,甚至惊动了就寝后的陛下。

    女王陛下眉角微微抽搐,差人调查了殿内供奉之物无异后,下令撤走了全部神殿守卫。

    近卫长向女王觐见,神女后人神心未定,此时太过信任未必妥当。

    女王自然知晓,“供奉之物自有神性,神女能与它们产生牵绊自不是坏事。”

    对此,风波正中的神女后人倒整日笑意宴宴,神殿撤走守卫当然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楼兰的风穿沙拂壁,白瑶每日在守卫眼前晃悠,自从神殿解锁,她无趣了又跑去光顾其他理应守法之地,比如女王的书房、黄金卫兵营,甚至跑到了最后一座兵魔神的唤醒之地——神殿正下方的楼兰禁地。

    毫不意外地,白瑶又被黄金卫兵团团围住地移步至女王书房外听候发落。

    楼兰女王一向客气的面容终于有了阴霾,“你在找什么?还是在试探黄金卫的逮捕技巧。”

    近卫长醍醐灌顶,的确,楼兰近卫多为守护龙魂与神剑存在,城中琐事几乎只在巡夜与防火。毕竟楼兰天堑相护,除了九年前,的确少有黄金卫倾巢而出之时。

    白瑶却十分从容,只见她笑着反问,“女王陛下希望我在找什么?”

    女王屏退黄金卫,仅近卫长一人留下后,她说:“听说你也能挥动蚩尤魔剑,或许我该对此感兴趣?”

    不愧是前任大祭司,果然有不同于黄金卫兵的掌握她动向的方法。

    “那殿下可知,剑灵附身卫庄之事?”白瑶反问。

    相较于听到她的话吓得武器差点脱手而出的近卫长,楼兰女王的反应更加耐人寻味。

    女王先是抬眼,似乎在确认白瑶是否在假意试探,随后又收回眼神,仿佛回到女神一人之下

    的楼兰女王对外来者时居高临下的姿态,但转变之间,她的唇角却微微扬起。

    白瑶不确定她是在欣赏还是胸有成竹,但自己手里也不止这点筹码,“不如女王为我讲讲,当年楼兰大战的起因如何?准确的说...”

    她搬来椅子,坐在女王对面,“是哪个楼兰子民擅自打开了楼兰天堑的?”

    书房里寂静无声,白瑶把玩从女王书架上随手抄的一块奇石,阳光照在她的衣襟和裙摆上,显得她的恬静闲适,仿佛一位午后拜访女王的老友。

    但窗帘阴影中的女王,淡紫色的眸子却被寒意染得灰暗,眸光如刀得落在白瑶脸上。

    一旁的近卫长被震慑住,不觉收敛气息,看来神女后人并非旁人看起来那般颠沛至此,结合近几日的动线,更像是有备而来。

    余光浏览着女王与卫兵脸上的神情变化,白瑶很开心,他们之间交涉的天平,看样子正逐渐倾斜向自己这边。

    她透过雕琢金花的窗棂看向窗外,好在她有很多时间,而且她也需要一些时间。

    楼兰女王很快为她面前这位看似空手而来的神女后人重新调整了策略,“这听起来更像你的那位同伴会感兴趣的事。”

    这么快就意识到是卫庄告诉她的,白瑶心里不禁为这位看似避世日久的女王陛下鼓了鼓掌,若非为了楼兰屈居于此,她在外面的世界应该更是大有可为。

    “不错,今天出门之前特意问的~”

    白瑶笑眯眯地,“既然女王是亲手斩断亲缘之人,想必清楚其中痛苦。我父母早亡,自小在山里长大,认识的人不多,好巧卫庄就是其中颇为重要的一位。”

    楼兰女王眯起眼,白瑶却不为所动地接着道:“所以,你若想以剑灵控制他为要挟...比起斩断亲缘,我这样自小亲缘单薄的人,可能会采取一些...更加有趣的反应。”

    “是么?”女王勾唇,“说来听听。”

    果然空口无凭,白瑶看着外面的天色,“还是你先说吧,说说当年为什么不顾子民的劝阻,执意处死受人蛊惑放秦军过天堑的...你的妹妹?”

    白瑶略带求知地看向楼兰女王,对于卫庄的转述,总觉得还缺少了事件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那是在十四年以前的事了。”

    楼兰从不是富饶之地,城池中不竭的水源来自龙魂的庇佑,将周遭的暗河河流引至楼兰之下。暗流离开的城邦一个接一个的倒塌在风沙中,最终被漫天黄沙淹没。

    起初,她并不认为龙魂是女神遗留的保护,因为女神不会选择剥夺一些的生命去拯救另一些。

    而妹妹却不是这样觉得,妹妹天性洒脱,曾说既然龙魂降临楼兰,便是女神的意志在惩罚坐拥水源却只顾通商的利欲熏心之人。

    她与妹妹不同,同为大祭司的候选人,她只觉得女神的意志不在于惩罚,而在拯救。

    楼兰的大祭司由历任城主演变而来,自从龙魂觉醒,城主便更名为大祭司,兼任传达女神意志,守护龙魂的职责。

    初代大祭司对龙魂的认识似乎来自神谕,相传龙魂降临的那一晚,他对着龙魂冥想彻夜,隔日便宣称领会了女神的旨意。

    但、代价是巨大的。

    风华正茂的年轻城主一夜白头,他在全城寻找,选择了一个孩子,宣布他将成为下一任大祭司。

    楼兰的子民不知城主悟得了什么,却相信一夜白头的事实所见,相信年少有为的光阴不会虚无缥缈地奉献,一定是得到了女神赐予的等价礼物。

    “所以,初代大祭司真的获得了天机么?”白瑶问。

    女王看着桌角的一串石头手链,“...天机么,算是吧。”

    楼兰随着龙魂与大祭司的绵延而渐渐丰饶,子民却一直节俭度日,或许是永远年轻的历任大祭司总是在风华之年宣布继任者,没有人见过大祭司迟暮,也没有人见过历任卸去大祭司之职的人。

    相传,他们如初代大祭司一般,离任前一夜白头,将生命和灵魂奉献给女神,感谢女神赐予楼兰的天机。

    终于,大祭司候选之位传到了她与妹妹手中。

    在城中全部子民敬仰虔诚的神色下被选中,妹妹看起来很开心,而她看向身后的父母,却只见他们眼角的泪无声地落在寂静角落。

    其实,每一个楼兰人都清楚大祭司的宿命,也正因他们用生命生生不息地点燃楼兰的黑夜,才有长存于沙漠之中的孤城楼兰。

    子民对大祭司的敬仰,从来不源自出身或地位,而是对他们宿命的感恩。

    总有历任大祭司须发未白的父母在深夜挑灯于女神像前祈祷,期盼他们再也没有回来的孩子得偿所愿,祈祷楼兰岁岁年年。

    大祭司候选人在年幼时跟随大祭司修炼,对分别的感受只限于离开父母、离开家,可楼兰就那么大,从候选人的双层小筑看向城中,甚至遥遥看得到自己的家。

    只是,他们不再被允许回去而已。

    大祭司候选从来都是一个孩子,她与妹妹是双生子,楼兰数十年不见一双的双生子,似乎在预示着她们的祭司之路格外艰险,也预示着她们似乎是女神钦点的祭司候选人。

    每天,大祭司都会向她们授课,从楼兰历史到传说中的中原。

    ...是啊,从数百年前楼兰就与中原失去了联系,据说是中原战火纷飞,大祭司唯恐殃及楼兰,将楼兰彻底封锁在黄沙中,甚至用暗河中特有的守护者“龙鱼”守护黄沙下的楼兰入口。

    只有大祭司知道如何借由龙鱼的帮助打开楼兰的入口,而大祭司亲自在她们眼前打开了漫天黄沙的一角。

    三人站在楼兰外的漫天黄沙中时,她只想回去,而妹妹看起来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即便只是望不见边的黄沙,妹妹还是被天边小到看不清的城池吸引了目光。

    那天回来后,妹妹问她,为什么历任大祭司都选择留在楼兰,既然知道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为什么不带着子民准备水源涉过黄沙?

    妹妹越说越兴奋,似乎已经看到了绿水青山的中原大地。

    可她却只觉得后怕,楼兰如今的子民从未在黄沙中生存过,他们无法跋涉过那么远的黄沙,就算是天边的小城,若只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便是灭族的代价。

    妹妹却不以为然,说如果有人能去那座城看看,或者有人从外面来就好了。

    她觉得妹妹不会就此打住,而大祭司对于妹妹的想法,也不会全然不知。但大祭司毕竟只是她们的老师,那时的她还是选择了包庇妹妹。

    毕竟再也见不到父母,妹妹就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三年一晃而过,她们学会与龙魂交流,发现龙魂不只是看起来的模样,偶尔也会变成龙似的小兽出来打盹儿。

    不过每当龙魂化作小兽出来时,女神像掌心的瀑布就会变小,大祭司一旦发现就会用术法将龙魂寻得放回。

    很快就要到了她们继承大祭司的日子,那一天,她们会在神殿接受女神的洗礼,然后在祭司殿守护楼兰,度过余生。

    楼兰从未有过双生祭司,随着时日接近,她们的老师日渐消瘦,妹妹生性活泼,与老师相处的三年里,已经将老师视作父母侍奉,如今老师体弱,虽不让她们过于在意,妹妹却还是趁夜深人静偷偷潜入老师的房间,最近几次甚至被老师气急败坏地赶了出来。

    她很清楚,妹妹明天晚上还是会去,她也更清楚,自己对老师与妹妹的相处很羡慕。

    三年里,她只做个严于律己的好学生,尊敬的老师,学习大祭司课程,从未有半点逾矩。但心底里,她也希望老师偶尔像父母一般摸摸自己的头,就像对妹妹一样。

    妹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暗河打开天堑溜出去,最多一夜就会回来,她从不担心,只是这一次,她等到天亮,妹妹也没有回来。

    她知道老师日渐虚弱,便谎称妹妹身体不适,照常去殿内做过功课便回到了她们的住处。

    但接下来映入眼帘的,却让她大惊失色。

    妹妹神色喜悦地将她带入房内,不顾她的责问,关好门窗后,将床上的人指给她看。

    她一眼就认出那个男人的样貌服饰来自中原,妹妹压低声音告诉她,这是自己昨夜在天堑外的黄沙中找到的,那时他看上去快死了,沙漠夜晚寒冷,放着不管定会死在外面。

    但她知道,妹妹救这个人绝不只是因为这些,或许是双生子的心有灵犀,她将妹妹带去自己的房间。

    她问妹妹,真的只是这样么?

    或许是她的神色太犹疑,妹妹收起平日嬉笑打闹的模样,格外认真的告诉她:

    姐姐,等他的身体恢复了,我就带他回外面。

    ...那你呢,你还会回来么?

    这一次,妹妹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沉默的答案,已经摆在她的眼前。

    她很清楚妹妹这次并不是为了贪玩或是好奇,祭司继任在即,妹妹比自己更舍不得老师,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将楼兰子民带离大漠深处的机会,也是楼兰祭司摆脱献祭、活下来的机会。

    妹妹从来无所畏惧,事到如今,自己竟想不到要她留下的理由。

    第二天中原人就醒了,老师那边准备的继任仪式也已经就绪。妹妹看起来格外难过,却还是笑着让自己等她回来。

    她一定会带来适合楼兰子民的新住处的消息。

    她帮妹妹吸引了黄金卫的注意,而当她走到继任仪式的殿前,最后看了一眼似乎与楼兰外那一日见到的相同的天空,心想此刻的妹妹应该已经与那个人从暗河离开了吧。

    她只来得及问那个男人的名字,他说自己姓吕,接着就被妹妹拉走了。

    老师对她一个人的到来并不意外,而她也对老师须发皆白的样子并不惊讶。

    壮年的男人数日之间颓败下去,如同被抽干生命的果实,连内核都干瘪得一丝水分不剩。但他的眼神却格外清明,甚至有着她与妹妹从前未曾见过的雀跃。

    老师今天看起来很轻松。

    哈哈...咳,是啊。

    仪式结束后,她独自走出神殿,而黄金卫单膝跪在她面前。

    “那前任祭司如何了?”白瑶立刻追问。

    楼兰女王看着她平静的眼眸,“老师他...离开了。”

    白瑶看着她眼底的闪烁,轻嗤了声,“离开?”

    一个猜测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似乎那么的恰如其分。

    近卫长为楼兰女王倒了杯水,女王饮罢,用手帕擦拭湿润的唇角,“你对此似乎有所猜测。”

    白瑶看向窗外,“你的老师,不、全部传承结束的祭司都从神殿的暗道去了暗河吧。”

    “他们...是不是都化成了龙鱼?”

    昨天,她在神殿中一个看来平平无奇的小房间里发现了一条密道。

    安全起见,白瑶从隔壁拿着蚩尤神剑才走下去。蚩尤神剑在她手中翻着微微红光,好像一把形状过于锋利的火折子。

    顺着密道一直走,她的脚边居然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光,仔细看去竟是过去从未见过的植物,纤细的茎叶散发着柔和的光。

    前面传来隐秘的水流声,她敲了敲神剑,红光立刻听话地收回剑身,顺着地上星点的发光植物向前,居然就找到了地下暗河的源流。

    与其说源流,更像一处无底的深潭,甬道顶部的天然石反射着植物的光亮,竟宛如星空一般。

    找到这样一副景象,白瑶才在今日来一次恰如其分地特别造访。

    女王沉默着,白瑶叹了口气,“之前听说帝国军队来的时候是通过那几个少年打开的天堑,路上龙鱼不曾攻击,却从天堑向最近的一处古城奔袭。”

    她笑着看向楼兰女王桌上的石头手链旁,一个不够起眼的扳指摆件,“或许,他们也想试试看那座城到底离楼兰有多远吧。”

    历任大祭司是否也都盼望着带族人离开黄沙深处的这座孤城?

    龙魂既是对楼兰的赐福,亦是对楼兰的约束,楼兰子民依赖着仙境般的绿水青山,渐渐的不再拥有穿行沙漠的能力。

    他们永远的拥有水源带来的生命,却也永远困在了这大漠之中、千里黄沙之下。

    白瑶道:“你是不是觉得,当初大祭司选择性格迥异的你和妹妹作为候选人,是希望能有一位打开天堑走出去的探路者,和一位守护楼兰后路的保卫者。”

    “你如今希望我留下,是否也在计划着这样的未来呢?”白瑶抬眼一笑,“当知道楼兰不是孤城,子民们就可以不再枯守献祭的命运。如果是这样,我想、我们可以谈谈了。”

    她深深地看着楼兰女王的眼眸,“你希望我做什么?”

    “继任大祭司,带他走出楼兰。”女王目光一引。

    白瑶看向近卫长,近卫长看似镇静,但紊乱的内息却在说明他的心绪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她看了眼近卫长便收回目光,“楼兰人体魄并不差,青壮年多半能安然抵达那座边城。然而...面对乱世,离开与世隔绝的家园,你们又如何带着龙魂在各方觊觎之下立足。”

    楼兰女王却并不如她料想得在意,“你只需做到前半,后面的事不必操心。”

    白瑶一眯眼,“你不会...没打算离开楼兰吧?”

    女王从容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痕,白瑶笑了,笑得很坦然,“我从不觉得用少数人的牺牲换来多数人的存活是对的,祭司一脉的牺牲,真的是对龙魂正确的解读么?”

    楼兰女王攥紧拳,指尖嵌入皮肉,神色却镇定无比,“楼兰经不起对过往牺牲的再次解读。这样做或许从不公平,但百年间一贯如此,未来的路若建立在颠覆过往牺牲之上,背负过去是引领者的使命,子民只需向着希望前行。”

    “我不会帮你。”白瑶起身朝外走去,“我不认同你的牺牲,楼兰子民也未必认可你自说自话的背负一切。擅自背负一个族群的兴衰,无疑是狂妄的。”

    女王眼中闪烁着不再从容的寒意,“那么你可以随时离开,至于卫庄,他需要留在楼兰偿还九年前的罪孽。”

    白瑶回眸一笑,“有一件事你或许没有想清楚...”

    古朴精美的书房内红光大作,近卫长持枪挡在女王前面,微微收敛的红光中,只见神女后人面前立着不知如何出现的蚩尤魔剑。

    楼兰女王见到蚩尤魔剑的一瞬,眼神立刻看向书柜的一处,白瑶伸手隔空一引,近卫长来不及阻拦,女王目光所及的物件都被她吸至面前,其中正好有那块奇石。

    奇石靠近蚩尤魔剑,从内部迸发出血红的光。几道皲裂之声过后,蚩尤魔剑与奇石相融,室内红光大作,几乎亮的如一轮赤红的悬日,引得附近守卫的黄金卫一同奔赴至此。

    白瑶合着眼,听闻周遭靠近的脚步声,脑海中想起惊鸿的模样,朝红光中用力一抓。

    轰隆——

    一阵极强的剑气挟着生意盎然的魂系游龙从女神像下的神殿后扫荡开来,直捣楼兰四壁龙魂创造的天幕。

    卫庄站在女神像旁,一如九年前那般睥睨着整座楼兰。

    察觉出剑气中的生意,他顺着女神像后的小路朝神殿下的密道而去。

    一道红光自神殿后飞升直女神像前,白瑶手持黑红色的长剑,站在女神对面遥遥一望,而后身影随红光朝神殿略去。

    地下暗河中的水波,随着由近及远的人潮荡不安的激荡起暗流。

    白瑶运着生莲步一骑绝尘,远远的朝卫庄招着手,身后不远处便是一大批蜂拥而至的黄金卫。

    “闭气!”

    卫庄看着迅速靠近的人,方深吸一口气,便被白瑶拉着跳进暗河源头。

    随着二人跳入,暗河源头的水流激荡起来,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通向更深处的漩涡。

    白瑶在水中睁开眼,用手里翻着红光的长剑指了指漩涡深处,卫庄点了点头,白瑶在前面开路,二人先后冲进漩涡中。

    漩涡卷着人迅速向下,头顶的天然石壁的光亮很快消失,黑暗争先恐后地袭来。

    周身裹挟着寒冷的暗流,暗流中似乎涌动着巨大的生物,白瑶手中剑红光所过之处,一只只巨大的鱼眼就在黑暗中几乎脸贴脸看着他们。

    白瑶回头看了眼卫庄,用天籁之音告诉他龙鱼不会无端进攻,他们顺着涡旋一路向下,巨大的龙鱼群无声的注视着胆大妄为的异乡人。

    忽然,一只颜色格外鲜亮的龙鱼从鱼群后一路挤到前面,白瑶借着剑光只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朝卫庄袭去,连忙转身用剑光震慑。

    可那龙鱼却似不怕般、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卫庄。

    白瑶立刻调头朝卫庄游去,可漩涡力量巨大,她立刻意识到来不及了。如果卫庄拔剑,他们十有八九不会有机会或者离开龙鱼群的围剿。

    短暂的一瞬,水中绽开五彩斑斓的血花。

    白瑶照着手腕动脉咬下去,滚烫的鲜血顺着她的手腕在激荡的水中绽开一串串血花。

    龙鱼群立刻躁动起来,那只艳色的龙鱼瞬间被暴动的龙鱼群淹没。

    漩涡宛如巨兽般大口地吸食着白瑶的鲜血,她一手拿剑、他们唯一的光源,失去按压止血的左手手腕、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

    白瑶看着远处的一丝光亮,又看了眼身后重新跟上的卫庄,感受到四肢正因为血液的流失失去知觉,而方才为了咬破手腕,她已经吐掉了肺里的最后一口气。

    她运其天籁传音,告诉卫庄,要朝着光亮一直游,一直游,就能回去了。

    黑暗未等她将剑交给卫庄就剥夺了她的全部知觉,眼前开始发暗,长剑也因失去掌控而渐渐沉入水底。

    这样也算对得起我们的约定了吧,卫庄。

    白瑶渐渐下沉,看着光亮离她越来越远。

    在年关未过的积雪小院中,白瑶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而卫庄站在她的对面,是否接受晓梦的提议,一切似乎陷入僵局。

    卫庄看着哭红了眼眶的白瑶,手中只剩下最后的一策,他很清楚,她不会拒绝,却可能因此重新憎恨鬼谷。

    卫庄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被人厌恶、憎恨,可面对这个人,流沙之主杀伐决断的心此刻竟开始动摇。

    白瑶哭得天昏地暗,眼前朦胧地递过来一块手帕,不用白不用、本来也是她的东西。

    她抓过来在脸上猛擦一通,正在想卫庄又要说什么馊主意,却听他说:“百越剑谷,你还欠了一个承诺。”

    “呵...”果然,鬼谷中人,又有什么大发慈悲呢?

    白瑶不知道她原本在期待什么,却很清楚,卫庄会带给她的,从来不是期待二字。

    “我答应。”她看着卫庄,卫公子真是好棋啊,真是、好棋啊......

    卫庄看着她,“那便劳驾夜幕之主一路相护了。”

    什么?

    白瑶听的真真切切,她以为卫庄是让她同意晓梦的提议,接受他的相助恢复内力,可是...

    怎么会完全相反?要她帮...保护他?

    “呵,”白瑶苦笑着伸出手,“这才该说、不愧是鬼谷传人啊,卫公子。”

    卫庄也伸出手,正如约定双方击掌盟誓,白瑶擦了擦自己的花脸,与他手掌相击。

    “今日此时,白瑶应卫庄所求,护他此生无虞。”

    啪,院内风雪之中,二人合掌而立。白雪倏尔倾盆,如誓言得天相证,从此至海枯石烂,长存于天地。

    白瑶看着卫庄,眼眶温热,“...多谢,卫公子。”保护了她最后的自尊。

    顺着无边的暗流而下,白瑶安详地合上眼。

    这样还算履行了我们的约定吧,卫公子。这次算我耍赖了,说好一生的,只救了你这微不足道的一次。

    像鬼谷传人这样的人物,她要救,自然要用命来换。

    很合理,却有些...不甘心啊。

    暖意似乎从唇角蔓延开,顺着经络融化冰冻的四肢。

    原来这就是回光返照,白瑶缓缓睁开眼睛,而眼前却是卫庄鹰灰色的眸子,映着长剑的红光看着她。

    这样一双眼睛,居然会满是她的倒影。

    胸口一阵刺痛,她居然咳出一口气。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卫庄,方才他给自己渡了...

    卫庄的眉眼在她眼前靠近,白瑶眼前渐渐模糊,唇再度覆上柔软,温热的舌敲开贝齿,又一股暖热的气流顺着不属于她的身体流进她的体内。

    余光中、她抓住红光更盛的长剑,热意如同烈火传进她的指尖。

    白瑶用恢复知觉的指尖抓住卫庄的肩膀,唇上的压力消失,她看着卫庄,微微一笑,用剑指了指上头的光亮。

    卫庄抓住她的手臂,带她向上潜去。

    白瑶初步恢复的知觉不足以活动四肢向上游,她看着卫庄的背影。

    不知为何,她清楚,他刚刚给自己的,也是最后一口气。

    呵...流沙之主快不惑的人了,怎么会这么不清醒啊?

    白瑶嘴角残留着余温,她看着发光的长剑,朝不见底的水滴蓄力一挥。

    红光中,升力带着他们重建天日。

    只能说神剑威力过分强大,二人如同被炸上岸的鱼,飞了好一段重重砸在黄沙里。

    一阵激烈的咳嗽声在远近无人的沙漠中乍响,二人都是久经生死边缘之人,落地调整了姿势控制了撞击,但都因过长的闭气咳了好一阵。

    白瑶好歹被渡了两口气,肺里还算舒服,她看向卫庄,带着她游的最后一段,恐怕对他也是半生半死的挑战。

    她咳累了,仰面躺在黄沙中,“卫庄,有没有人说你作为主顾太仁慈?”

    卫庄调整好内息,流沙之主平生少见如此狼狈,幸好只在无需皆备的人面前,“流沙从不仁慈。”

    那是他这个人对自己例外呗?

    白瑶咯咯地在一旁乐得肚子疼,嘴角甜得赛过楼兰精酿的葡萄酒。

    她看着天上星斗,今夜居然是个绝处逢生的天象,不知是女神预示着他们安然度过此劫,还是天下即将乱世逢安。

    不管怎样,等待他们的依旧是龙潭虎穴。

    看起来...她的保护任务还要有好长一段路可走。

    “流沙真是遇上了个好主人。”

    “你现在想加入流沙也不算晚。”

    “那是不是夜幕的情报线得先上缴作入伙费啊,卫老大?”

    “很识趣。”

    “想的美!才不给你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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