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谲

    印象里,程之禄鲜少和人打交道。

    唐似玉能和程之禄说上话,完全是因为程之禄初到鹤云观,把自己关在房间,一连半月不见人影,他负责修士起居,怕程之禄饿死,好心送饭,结果程之禄不识好歹,连人带饭一并扔出房门。

    他又试了几次,才终于踏进程之禄的居室。看程之禄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口白饭,唐似玉松出口气,程之禄却“哇”地一声大哭,嚼碎的白饭还含在嘴里,眼泪早已爬了满脸。

    这一声给唐似玉吓得不轻,他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不会呀,饭是剩饭,不过他晌午和程之禄吃得一样,味道不错,何况程之禄刚吃了口白饭,怎会谈得上难吃?

    “太好吃了。”程之禄抹抹脸,一双眸子水汪汪的,直勾勾望向唐似玉,“我来了这破地方之后,今日是第一次吃上饭。”

    唐似玉汗颜,“那我前几日来,你为何不吃?”

    闻言,程之禄嘴角耷拉,嗫嚅道:“我以为师兄你和静入师姐她们一样,会欺辱我。”

    静入是鹤云观弟子中的佼佼者,据说,静入三岁上知天文下至地理,通过算命,替家人挡了不少灾。许是因心高气傲,静入向来瞧不上弱者,譬如程之禄,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半大的小屁孩,身子骨弱,静入欺辱她才正常。

    唐似玉与静入打交道不多,也不知静入真名,只知她的法号。鹤云观弟子中私下有传言,静入品行不端,时常下山调戏良家少男,但无奈于静入深得师傅喜爱,故无人敢言,反倒有不少人与静入同流合污,弄得鹤云观乌烟瘴气,只剩下一层洁净的薄纱笼罩。

    程之禄天资聪颖,初入鹤云观,神算子的名声便传开了。

    一山不容二虎,向来众星捧月的静入怎会容忍程之禄的存在?程之禄体虚,不会武,静入便专挑要害,却不会留下伤痕的地方殴打。程之禄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哪受过这种委屈,一来二去,不敢出门,不敢见鹤云观的任何人。

    唐似玉是半月来,她第一个放进房间的人。

    听闻前因后果,唐似玉百感交集。

    他素日见到静入也是绕道走,虽尊称对方一声大师姐,但打心眼里认为静入是个登徒子,最不入流的那种。程之禄年纪尚小,入了鹤云观,想离开极难,除非莲玉真人传信给程之禄的父母,程之禄的父母上山接人,才算结束。

    “先吃饭吧。”唐似玉从厨房端了一盘素炒,一碗白菜汤,一眼扫去,一片绿油油。菜和汤摆在程之禄面前,她当真饿极了,不在乎好吃难吃,全部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活像一只偷油老鼠。

    唐似玉没由得笑出声,见程之禄噎得皱眉,他赶忙倒杯水递过去。程之禄一口饮尽,面色微红,道:“师兄,你真是个好人!”

    说罢,程之禄继续狼吞虎咽。

    “若是日后静入师姐她们还欺负你,你就找我,我来解决。”唐似玉道。

    程之禄抬眸,眼珠子转了转,“……师兄,你认真的?”

    唐似玉点头。

    程之禄没把唐似玉的话放心里。鹤云观修行的术士全是一群武功废,唐似玉又是男子,程之禄权当唐似玉在说笑。

    一饭之恩,唐似玉与程之禄算是相识。

    唐似玉发现程之禄总喜欢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他问过莲玉真人,要不要向程之禄家中传信,莲玉真人摇头,称程之禄父母特地交待过,只要程之禄不死,不要寻她们。唐似玉心中起疑,问道:“为何?”

    莲玉真人掀起眼皮,张开干裂的嘴唇,道:“只有留在鹤云观,才能保住那孩子的命。”

    这是莲玉真人掐指算出的结果。

    唐似玉了然,躬身退出,转头去劝程之禄。

    程之禄听唐似玉要带她在鹤云观转转,拼命摇头,抱着被子缩得更紧。

    “你怕静入?”唐似玉问道。

    程之禄抿唇不言,唐似玉猜到大概,伸手拎起床头的道袍,一把甩到程之禄头上。

    “给你一柱香时间,穿上道袍,我带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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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似玉回神,瞥了眼鹤云观,默默缩回手。

    “你在和我说笑吗?”衣袖盖住手掌,唐似玉不动声色,问道。

    程之禄黯然,她咧嘴苦笑,道:“师兄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开玩笑。”

    唐似玉深知,程之禄的确不与旁人开玩笑。于程之禄而言,凡是说出口的话,皆是上天旨意,是万万不可说笑的。

    “离了鹤云观,你会没命。”唐似玉犹记莲玉真人的话,程之禄依附鹤云观存在,照程之禄的说法,她离开鹤云观有几年了,这几年,她是怎么苟活下来的?唐似玉甚是好奇。

    程之禄歪头,全然不似当年因为一口大米饭感激涕零的小女孩。她的眼底充斥唐似玉看不透的情绪,或许有那么一刻,程之禄的确是为了唐似玉而来,可再多的,唐似玉看不透,严格地说,是程之禄不想让他看透。

    “师兄,你别咒我,我现在活得好好的。”程之禄道,“你不是想赤平赢吗?我可以助你,而且什么报酬都不要。”

    这话鬼都不信。

    唐似玉不认为,凭当年的一顿饭,能让程之禄与自己交好。程之禄连出门都要算一卦的人,会轻易出宫,只为寻找失散多年的师兄?

    “我今日来,只是想问爆炸的事。”唐似玉忽视程之禄的讨好,自顾自道:“我们是敌人,下次再见面,我会要了你的命。”

    “我只是想报恩。”程之禄眼底终于渲染上一层泪光,“若是没有师兄你,我怕是活不到现在。”

    唐似玉的武功莫说在鹤云观,放眼整个宁国,能打赢他的也寥寥无几。他幼时跟着一个老师傅习武,后来老师傅年迈,便将唐似玉送入鹤云观。他随遇而安,鹤云观给他栖息之地,他有一个房间足矣。

    他从未在鹤云观露过武功,男子入观,本就稀奇,他不想太招摇,给自己惹是生非。静入那群人并非等闲,唐似玉本能觉得远离为妙。

    可这一切全被程之禄打破了。

    从程之禄穿上道袍,跟在他身后出房间那一刻,他便是与静入为敌,成功闯进静入的视野。

    静入对外永远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她终日一身白色道袍,游走于鹤云观间,见到她的人皆是躬身,道一声“师兄”。其间不乏惧意,静入很受用,勾唇一笑便离去。

    她瞧见唐似玉和程之禄同时出现,不免大吃一惊。

    唐似玉肤若凝脂,明明不经常笑,举手投足间却充满魅惑。静入多次想与唐似玉搭话,却始终没有机会,如今唐似玉与一个弱鸡凑到一起,那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师姐。”旁边的师妹见静入脸色不大好看,她知道些静入的心思,忙道:“莫要放在心上,那就是个没长眼睛的东西。”

    对,唐似玉一定是没长眼。

    静入如此劝慰自己,修士的崇高品德却逐渐崩坏,只余一团妒火。她的脚不听使唤,大步朝两人走去,手捏成拳,众目睽睽之下,拳头马上要落到程之禄脸上,一只秀手突然出现,狠狠拦住她的拳头。

    “师姐,不要欺人太甚。”唐似玉平静道,手腕微微用力,咔哒一声,随之而来是静入响彻云霄的惨叫。

    不止程之禄,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傻了。

    唐似玉居然放倒了足足大他一圈的静入!

    静入在地上疼得直打滚,惨叫声引出了鹤云观的老道,此情此景,她们一对视便明白发生了何事。

    唐似玉事后受罚,他毫无怨言,唯独在禁闭之前恳请莲玉真人彻查静入,保程之禄安全。唐似玉当时看到莲玉真人欲言又止,以为是莲玉真人心软,又是一番劝说。莲玉真人心中有数,可规矩还是要守,唐似玉入阁楼抄经书,足足抄了三天三夜。

    禁闭解除那日,唐似玉顶着黑眼圈,迎着日光,他看到了守在门口的程之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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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妹又说笑了。”唐似玉眸子微眯,“静入的死,与你脱不开关系吧?”

    静入身败名裂,种种事迹堆叠,老道一怒之下夺了静入身份,驱逐下山。不久,修士下山采买,于途中发现静入尸身,修士称静入胸口豁开个大口,被人挖了心,双腿弯折成诡异的弧度,两个眼球就挨在尸体旁边,似是在诉冤。

    程之禄不答,唐似玉继续道:“你入鹤云观之前就会武,对吧。”

    静入的死当时在鹤云观传开,越传越广,甚至有修士说鹤云观附近闹狐妖,静入是被狐妖挖了心。唐似玉起初只觉得静入活该,从没想过何人害死静入。

    原本唐似玉以为,程之禄只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是个喜静的孩子。直至他亲眼看见程之禄掐死一只兔子,眼底尽是狠戾,他才发现,自己完全是被程之禄骗了。

    莲玉真人也许知道内情,才在他替程之禄求情时,神色悲悯。

    “对。”程之禄应道,“不过我们要说的事,与这些无关。”

    程之禄凑近,道:“你想扳倒秦珏,我有办法。”

    唐似玉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眼,程之禄抹了下脖子,露出诡笑。

    “杀了叶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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