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街

    陆释疑终是没敢接过令牌。

    谁不想在高位上坐到寿终正寝?她接了令牌,相当于默认秦珏大限将至,默认秦珏活不久了。

    陆释疑永远比别人想得更多更杂,她是秦珏一手培养出来的,无人比秦珏更了解陆释疑的性子。见陆释疑双手捏成拳,一声不吱跪在地上,他忽然很心疼陆释疑。

    若是陆释疑像秦幼那般天真,她或许就会无所顾忌地接过令牌。闭关三日,虚语的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门清,尤其陆释疑,一眼便能猜透秦珏身体的情况。秦珏偶尔会想,自己十年前活得有陆释疑通透吗?

    好像没有吧。

    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两人因一块令牌僵持不下,秦珏率先服软,叹道:“释疑,这块令牌你必须收着。”

    “阁主,属下不敢收。”陆释疑不敢去看秦珏的脸,“阁主闭关那日脸色奇差,虚语上下人心惶惶,生怕阁主出了岔子。阁主,属下不是不能收,是现在真的不敢收,玄机阁人都是阁主一手拉扯大的,若是属下此刻收了令牌,难以服众不说,如今宁国与赤平事态紧张,阁主退任,玄机阁哪有心思与赤平一战?阁主,万万不可!”

    秦珏再次感慨,陆释疑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好苗子。

    “只是叫你收着,没叫你对外声张。”秦珏低声道,“释疑,你听好,玄机阁上下统共四十三人,每一个人都有名有姓,可在我那时,有许多人没来得及入玄机阁籍便没了命。你是最了解玄机阁的,头脑也清醒,把玄机阁交给你,我才能放手一搏。”

    秦珏双目炯炯有神,陆释疑鲜少看见秦珏眸中炽热,不自觉被感染,血液逐渐沸腾。

    这段时间忧思过度,秦珏整个人瘦脱相了,仍从骨子里向外散发不容拒绝的威严。

    阁主怎么搏呢?陆释疑想了很多,也排除了很多,良久归于一点:大概是以命相搏吧。

    她幼时的私塾先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她自称从赤宁大战中逃过一劫,从霖阳一路流浪至宁城,天下平定后,才到了私塾混口饭吃。

    老妇的一生十分精彩,她一心入仕,想为国家效力,偏偏国家不肯收她,频频科举频频落榜。刚中秀才没几日,赤平便打进霖阳,战争来临时,要知识有何用?老妇果断弃了四书五经,一路颠簸,和尸体度过夜,喝过尿液吃过粪土,如此惨绝人寰的境地,她竟能笑出来。

    路上尽是孤魂野鬼,她一个阳间人,尚有一口气在,便比惨遭杀手的百姓强上千百倍。

    她捡过尸体上的金银首饰,夺过尸体上的发簪步摇,用一块破布包在一起,寻思太平后找一家当铺卖了换钱,谁知撞上赤平大军,她只顾逃命,攒了大半个月的宝贝,随着她失足翻下山坡,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这些都是铺垫,老妇讲到这里故意重声咳嗽,讲的内容与科举毫无关系:“战乱之时,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天降绝路,人只能以命相搏。”

    陆释疑不懂以命相搏的含义,直至入了玄机阁她才明白,玄机阁的人游走于刀尖,老妇失足是摔得鼻青脸肿断了骨头,而玄机阁失足,迎来的将是覆灭。

    良久,陆释疑颤颤巍巍地接过令牌,秦珏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浮起笑意。

    “待赤平与宁国的僵局结束后,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阁主之位传给你。”

    陆释疑手止不住发抖,她活了十六年,第一次杀人手也没抖得这般厉害。手上的令牌仿佛有千斤重,一点一点压在她身上,身居高位才知肩上重任,陆释疑明白了这句话,狠狠与秦珏共情。

    “属下,谢过阁主。”

    叩门声响起,梁飞飞在门外捧着个金丝礼盒,道:“阁主,叶小姐来送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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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欢闲得发慌,不能做美甲,她就跟季千枪活,主动揽下上街买菜的重任。

    之前的家有个小院,季千规划得井井有条,这儿种土豆那儿种白菜,一年四季总有菜收,卖菜的大爷大娘休想搜刮她家的银子。但搬家之后,院里只有一小块地方,不能同时撒不同的菜种,季千就种了一排小葱一排蒜苗,自愿向摊贩交买菜钱。

    叶欢挎着菜篮,见什么菜都新鲜。临走之前,季千嘱咐她想吃什么买什么,叶欢挑了把韭菜,挑了二斤番茄,又拿了几根山药。摊贩举起杆秤,脖子伸长,生怕错过丝毫。

    “四文。”

    叶欢从钱袋子里翻出四个铜板,暗道:这放在菜市场,怎么也得二十块钱。

    她又在集市挑挑拣拣,买了猪大骨和葡萄,又想改道去胭脂铺挑胭脂水粉。人一闲下来就想花钱,叶欢在这个世界待了半年,心扑在事业上,哪有时间花钱?她今儿就要报复性消费,口袋里的银子就算她的底气,胭脂水粉她是用不了,但她可以给叶骄,给小霜买啊。

    叶欢心一滞,嘴角扬笑。

    也可以给秦珏买呀。

    于是乎,叶欢一个女子,挎着菜篮,徐步走进胭脂铺。

    胭脂铺里尽是男子,凡是男子,有几个不知道叶欢名号,有几个没见过叶欢的?叶欢一副顾家的装扮,又进胭脂铺挑胭脂,莫不是,金屋藏娇了?

    男子们小声议论,叶欢充耳不闻,只顾挑胭脂。

    她只接触过古方美甲,觉得古人为了美,果然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而现代人只不过是延续古人的思绪精雕细琢,锦上添花罢了。

    以花瓣为原料,在石钵种反复杵槌,淘去汁水,余下的红色染料便是胭脂。制作过程之繁琐,叶欢大抵晓得,比起现代的口红腮红,胭脂更有古韵,叶欢一睹真容后,内心只有一个字:买。

    菜篮挎在肘间,叶欢先给叶骄和小霜挑了胭脂,随后目光一扫,想象哪个秦珏涂上能好看。她讨厌浓妆艳抹的男子,一点儿没有阳刚之气,譬如冯荷,再加上总是花枝招展,她没由得厌恶。

    可一想到秦珏涂胭脂,叶欢的心就不受控制狂跳,别说,她真挺好奇秦珏打扮起来是何模样。

    “叶小姐,需要介绍吗?”

    叶欢是个不差钱的主,胭脂铺掌柜见叶欢纠结,亲自下场伺候,生怕丢了叶欢这单生意。

    胭脂铺掌柜笑得谄媚,叶欢不吃这套,心里全是秦珏涂胭脂。久久没有决断后,胭脂铺掌柜的脸逐渐冷下来,叶欢从头到尾没正眼瞧过他,没和他搭过一句话,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胭脂铺掌柜暗自翻个白眼,起步欲走,叶欢拦住他,对着台上的胭脂挨个指。

    饶是再气,胭脂铺掌柜也不会和钱过不去。他又奉上笑脸,问道:“叶小姐,哪一个?”

    叶欢蹙眉,对着台上的胭脂又指了一遍,胭脂铺掌柜难掩雀跃,试探道:“难不成……都要?”

    叶欢重重点头,胭脂铺掌柜长吁口气,不枉他在这杵半天,他果然没看错,叶欢真是个舍得为情郎花钱的主!

    胭脂铺掌柜吩咐手下替叶欢打包,包括叶欢手上的两盒。账房先生噼里啪啦地拨算盘,手速之快令叶欢叹为观止,她悄咪咪地打量账房先生,是个沉稳的男子,头戴一把翠玉簪,一双极好看的杏眼随算盘移动,朱唇微启,秀色可餐。

    胭脂铺不愧是为美而生,连账房先生也这般好看,叶欢只是瞧了一眼便移开,论清秀,比秦珏还是差了点。

    “十五两二钱。”账房先生放下算盘,对掌柜的报价。

    叶欢不能说话,耳朵不聋,当即从钱袋子里掏出银子放在柜台。

    胭脂铺掌柜精心包装,最后竟递给叶欢一个大礼盒,末了又递给她两个小盒子,里边装的是叶骄和小霜的胭脂。

    “祝叶掌柜早生贵子。”

    掌柜的一句无厘头的话把叶欢弄懵了,她和秦珏还没成亲,哪来的贵子?

    不过,叶欢心里甜滋滋的,带着胭脂菜篮出了胭脂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叶欢与秦珏三日未见,算下来居然有九秋了!这可不得了,叶欢弄清虚语的方向,拔腿往虚语跑。

    忽地,叶欢停住了脚步。

    周遭依旧喧闹,摊贩奋力哟呵,行人走走停停,为了一文钱讨价还价。唯有叶欢如芒刺背,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

    叶欢一不做二不休,猛地回头,四处扫量,没看见一张可疑的面孔。

    一切正常得诡异。

    叶欢转过身,寻思是自己最近魔怔了,总是窝在家想赤平细作的事,才看谁都像坏人。

    她抛去杂念,欢欣赶往虚语,踏进虚语的一刹,发现虚语比街上更诡异。

    梁飞飞在柜台打蔫,闻声掀起眼皮,瞧见是叶欢,声色未变,厌怏怏道:“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用得很传神,用得令叶欢想骂爹。她劝自己不跟小孩一般见识,把胭脂礼盒放在柜台,规规整整地写了张字条递给梁飞飞。

    我要见秦珏。

    梁飞飞垂眸掠过,道:“秦画师身体抱恙,不便见人。”

    管安提过秦珏负伤,但先前秦珏重伤也不至于出不了门,这次怎会这般严重?

    梁飞飞没有要理叶欢的意思,叶欢不再自讨没趣,又写道:那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

    写罢,叶欢指向胭脂礼盒。

    梁飞飞点头,浑身上下透露不耐烦。叶欢心想梁飞飞哪来这么大戾气,上次见还和她打招呼,到底发生何事了?

    叶欢一步三回头,梁飞飞看也不看,到叶欢走也没抬头。

    虚语的气氛令叶欢忧心忡忡,秦珏的伤势到底多重?唐似玉比秦珏小了一圈,还有管安帮忙,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叶欢兴致不高,回家后放下菜篮子和胭脂,季千叶骄和小霜一个赛一个开心,唯有她坐在一旁强颜欢笑。一顿味同嚼蜡的晚饭,她扒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因为秦珏,她的心里总是堵得慌,没有她,秦珏便不会和唐似玉交手,便不会沾了一身伤。

    无力感袭来,伴着渐黑的夜色,叶欢躺在床上,眼皮发沉。

    她做了一个不该做的梦。

    梦里,她与秦珏坐在床榻之上,秦珏发丝散开,唇上涂着她送的胭脂,狭长的丹凤眼魅惑叶欢,勾引叶欢行极乐之事。

    她不禁战栗,重重地舒出口气。气氛热烈滚烫,叶欢闷哼一声,身体愈发灼人,令她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掌柜的。”

    耳边传来一阵冷风,叶欢惊醒,鼻腔里是熟悉的香料味。

    这个味道,好像是……

    叶欢想要挣扎起身,汗毛不禁立起。唐似玉怎么进的她房间,又怎么敢出现在她面前?

    一股力量束缚住叶欢,叶欢使不出力,动弹不得。唐似玉凑到叶欢耳边,叶欢下意识避开,可怜的是,她躲不了,只能任由唐似玉肆意妄为。

    好生羞辱,她一个女子,居然在一个女子为尊的世界,被一个男子霸王硬上弓!她动不了,喊不了,心里已经把唐似玉祖上骂了个遍。

    唐似玉要做什么?他喜欢她?不可能,唐似玉是喜欢撩拨她,可绝对没到不惜名声也要得到她的程度。

    对她不利?

    要杀要剐不如来个痛快,何必多此一举!

    “别挣扎了,没用。”唐似玉嗤笑一声,叶欢觉得恶心,原主却替叶欢做出反应,身体某处竟起了不该有的变化。

    叶欢又在心里骂原主:“老流氓死变态,借着我的身体享受,你有病吧你!”

    叶欢骂得越凶,原主的反应越大,不一会儿,叶欢便软了身子。

    唐似玉摩挲片刻后,轻笑道:“掌柜的,你不觉得对不起秦珏吗?”

    暧昧旖旎之时,唐似玉提起秦珏,无疑是丢给叶欢一磅重击。

    她当然不想对不起秦珏,原主和唐似玉一唱一和,她想诉冤都没地方哭!

    她对天发誓,自己对秦珏绝对忠诚,现在给她一把刀,她绝对要宰了唐似玉。

    唐似玉头搭在叶欢锁骨处,突然安静,没有动作,没有孟浪话语。

    叶欢心觉古怪,恰逢此时,她的脑中炸开一段警报声,震得叶欢差点背过气。

    “警报,警报,不明物体正在入侵体内!警报,警报,不明物体正在入侵宿主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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