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是暮清溪的继母，这暮府上上下下对她并不看重，一来她非原配正妻，下人私下总会对她议论纷纷，二来她至今仍无所出。

    因此，上次明月那番提议，不仅听着情真意切，言之有理，想来也是个提升她地位的必经之路。

    只是她一直有所顾忌，因为暮府曾经发生过一件让她永远无法忘怀的事情，她心中畏惧。

    多年以前，她曾经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看到有身披霞光的人站在半空与大夫人说话，虽然只是远远地看着，但她仍然能感觉到大夫人与那人交情甚好。

    后来她假意对大夫人友善，对她言听计从曲意逢迎，却慢慢将她的阳寿耗尽，一步一步取代了她的位置。

    直到大夫人病危，身体虚弱不堪，临走的时候，握住她的手，淡淡笑道：“终有一日，你会有报应的。”

    那根本不像个临死之人的面容神情，她至今想起来仍然感到害怕。这些年来她一直小心翼翼，不曾露出什么马脚，连孩子都不敢要，只想着自己能富贵有余地过完这一生。

    不过如今，连这个继子夫人都来劝她怀胎生子，立足根基，再加上事情过去了许多年，是值得重新考虑一下了。

    明月给张氏请安的时候，看见张氏的面色红润，嘴角带笑，只是那天生的丹凤眼眼角上翘，总给人几分妩媚凌厉的感觉。

    “婆婆，这天气寒冷，不知春日何时才能到来。明月这几日身体总觉不适，畏寒怕冷，大夫说是体质太虚弱的缘故，真羡慕婆婆，气色这样好，将来必定是有福之人。”

    张氏的手指抚上明月的手背，那手背上的皮肤白得如同将月色偷来做成手套一般，细腻倒是细腻，却是如她所言，只有体虚之人才有这样的手。

    “你所言我仔细思量过，如今卿卿怀有身孕，我们长房与二房相比，实在无甚优势，你我在这暮府都是被踩在脚底下的命运。”

    “婆婆说得极是，您听进去了便好，明月也就是这个打算，明月与夫君都是无法改变这现状的，将来还得依靠公公婆婆，还有很快就会到来的小少爷才是。”

    “你放心，你如此宽心懂事，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却不知此时，苏卿卿早已在门外支走了几个值守的丫鬟，偷听了半日了，这些都一清二楚地落入她耳中，心中绞成一团，胸口如有旺火在燃烧。

    她心道，这个明月果然厚颜无耻不好对付，居然去巴结丈夫的继母，撺掇这上位的小妾去跟公公生孩子，还说将来要依附他们！

    “大夫人，嫂嫂，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卿卿今儿个醒得早，做了些点心，听说嫂子身子不太好胃口不佳特意带来给夫人嫂子都尝尝。”苏卿卿转眼却换上一副笑脸，提着食盒迈步进屋。

    “卿卿啊，这么早，难为你有心了。”

    张氏虽仍然面带笑容，但明月余光瞟了一眼，发现她只是皮笑肉不笑，眼神颇为冷淡。

    而苏卿卿那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月颔首致意，道了声“弟妹早”，歪着脑袋看了看苏卿卿的肚子，皱眉担忧起来：“弟妹这样起早贪黑，可别累坏了身子，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

    张氏这才饶有兴致地问道：“起早贪黑？卿卿忙什么呢，这么拼命？”

    苏卿卿攒紧了袖子，暗暗瞪明月一眼，只见明月目光浅淡随和，正悠闲品茶。

    她强自镇定，忍了忍胸口那团胀得厉害的气，道：“没什么，不过一场误会罢了！昨夜听说嫂子身体不适，今儿一早正巧醒得早，便想去探望探望，没成想，嫂子那东篱院里的清溪哥哥还有下人们都说嫂子好得很，便都不领情。后来看到嫂子安然无恙便好，前后不过一场误会罢了。”

    “哦？你探望你嫂子没有错，只是也得挑对时辰。”张氏听出这两人私下结了怨，闹出这样一场闹剧，她对充当老好人去调解所谓的误会可没什么兴趣。

    “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去给老太太请安吧。我整理一下，也跟着就过来。”手绢在鼻头上点了点，张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

    明月起身告辞，苏卿卿也跟在她后面，一前一后隔着丈许的距离。

    明月只管往前走，苏卿卿也没有落下，直到了一处假山拐角无人的地方，她碎步更快，追上明月道：“嫂子走这样快做什么，卿卿又不是怪物能把嫂子吃了。”

    明月放慢脚步，回头看了苏卿卿一眼，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笑道：“卿卿啊，我还以为你会走另一条路呢，这捷径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尽是些小路，你怀有身孕，当心磕着绊着了可不好。”

    “嫂子，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苏卿卿似笑非笑道。

    “那弟妹倒是说说，为什么要跟着我？我们之间恐怕没有什么话要说吧。”明月冷笑一声，正预转身离去，却听苏卿卿娇笑了两声，在背后道：“暮清溪怎么会娶你这样一个傻女人？作为妻子，居然去劝一个害死她母亲的人跟他的父亲再生一个孩子。哈哈哈哈，嫂子果然是胸怀大度。”

    明月顿了顿，回过头眯着眼看了苏卿卿两眼，走近一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卿卿收敛笑容，一双眸子如含秋波，盈盈惹人怜，盯着明月一字一句道：“嫂子，你不要以为经过今天早上那么一出，我们就成了敌人，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我家相公亲口跟我说过，当年他亲眼看到，张氏买通了大夫人的丫鬟，背地里在她调养身体的汤药里下毒。”

    “亲眼看到？”明月露出惊讶的样子，“下毒这样的事情不都是偷偷做了去？怎么正巧就被二少爷看了去？”

    苏卿卿道：“你瞧着这一家子，表面上和和气气似的，其实有谁不想多抓一些别人的把柄拿捏在手里。我家云泽当时发现了这件事，作为二房嫡子他不便也不愿插手长房的家事，但他也料到张氏终会有爬上枝头的一天，她若是对我们二房不利，我们手里至少还握着她的罪证。所以，云泽他私下请了高人调查大夫人的汤药，发现汤药里参杂有罕见的慢性毒药，那些药材不仅可以让大夫人不再生育，还会让她身子快速衰弱，直到油尽灯枯。”

    明月默然待她说完，她沉思的样子似乎代表着她已经相信了一部分，而她不得不再次做出反应：“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若是知道真相，何不去告发张氏？”

    “告发她？向老太太告发她？还是向长房大老爷？事情过去这么多年，许多证据早已灭失，我去说出来，他们会信么？我只是好心提醒姐姐，一来你与清溪又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二来你也猜得到我的目的，我也不想一个心肠歹毒的妾侍爬到我的头上。况且，你真以为张氏生下孩子后会对你好么？”

    “卿卿，你现在说这些，我可以相信你，可是张氏她心中自有主意，我又能怎么办？你不如好自为之罢了。”明月淡然地摆了摆手道。

    “明月，这段日子我已经看出来你变了，你不再像以前那般忍气吞声一心只做个孝顺乖巧的妇人，你有了自己的心思和手段，阻止张氏生子这件事，只要你想做，还做不成么？”

    “苏卿卿你是不是搞错了，既然你知道我变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就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拉拢现在这个婆婆。阻止她，于我有什么好处？难不成看着长房被你们二房打压得死死的？”

    “嫂子不听我劝告也罢，若是将来清溪哥知道了此事，知道是张氏毒害了他的娘亲，知道了你撺掇甚至帮助张氏生子，你说清溪哥会怎么想呢？”

    眼看着苏卿卿欲擒故纵，边往假山外的路挪动，边悄悄回头看明月的反应。

    明月索性低着头，面如土色陷入纠结般，最终向苏卿卿的背影道：“慢着，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帮我找出大夫人之死的真相，将张氏送进官府！”

    苏卿卿回头笑道：“此事好商量，嫂子能这样想就对了！咱们身为正妻的，天生就跟那些贱妾啊，八字不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