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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问题

    可这拥抱却终究并非亲密的、毫无保留的。它如梦幻泡影,他甚至还能感受到怀中少女些许的挣扎。

    但他任性不想放手,双臂反而越箍越紧。

    为什么?

    裴之淞很想问她,为什么明明心有所属,却还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撩拨另一个人?为什么明明答应了他,却又主动越界拿他逗趣?

    裴之淞早做好将爱慕藏在心底,默默守护她一辈子的准备。但当秋柔满不在乎地戳穿他的心意,又心安理得同他亲近时,他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升起一股愚蠢而荒诞的希冀。

    多可笑,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啊。

    在得到温暖前,那满腔爱慕尚且能够抑制,也不希求回应。感受到温暖之后呢?又叫他如何自处?如何放手?

    秋柔快要被他紧实的拥抱憋得提不起气儿来。整张脸埋在他衣服上,衣服也不知沾了多少粉底。她使出浑身解数,才将两人距离拉开一点,那“一点”鸡肋得似有若无。

    这死孩子,力气这么大。到底吃什么长的,大力水手的菠菜吗?真是岂有此理!

    秋柔不是抗拒他的怀抱,只是胸口布料本就紧了些,实在憋得难受。她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道:“裴之淞,你压到我了,我喘——不——上——气。”

    等裴之淞终于后知后觉,他松手之际,秋柔立马如避洪水猛兽般退后两步,弓着身子捂胸大口呼吸。

    裴之淞紧张道:“你怎么了?”刚才他力气大了些,不会一不小心压断她肋骨了吧?

    秋柔见他目光迟疑停顿在她肋骨上,试图找到“被折断”的证据,还一脸自责。没好气道:“你压着我胸了,猪。”

    于是裴之淞逡巡的目光,又闻言下意识看向她有些紧绷处的衣服面料。只一下,他眼睛便如被烫着一般飞速游离开。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个怀抱如此柔软温热了。

    “哦,”他面无表情点头,行尸走肉般机械道,“该走了。”说完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下蹿出她好几步远。

    秋柔:“……”

    蹿出好几步远的兔子好像想起有事儿没说,又面无表情飘回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裴之淞说完鞠个躬,又一脸空白地飘回去。

    秋柔:“……”

    直到两人上了地铁,车厢内正好只剩两个紧挨着的位置,裴之淞想要分开坐的计划泡汤。他等她先坐,随后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在她身侧,双手甚至乖巧放在膝上。那张向来表情寡淡平静的脸,竟然少见的露出一丝局促,局促之下,眼神又坚定得像是要英勇就义。

    秋柔实在是憋不住了,指节抵着唇角,在车厢内低声笑起来,刚忍住,偏头看他一眼,又笑。如此反复,裴之淞心下紧张更甚,好奇问:“在笑什么?”

    “笑你,”秋柔眼角一弯,“你太可爱了。”

    “可爱”二字刚脱口而出,裴之淞讶然之下一双漂亮狭长的凤眼立时瞪圆,往她相反方向一躲。好一副遭人欺负楚楚可怜的良家妇男模样。

    “做什么?”秋柔纳闷。她说错什么了吗?干什么避她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裴之淞目光凝在她干净白皙的指尖上,确认她不会再突然“咸猪手”那么一下,才慢慢坐直身,苦闷道:“我怕你再掐我……脸。”不久前秋柔掐他,也是在说出“可爱”二字之后。

    秋柔对他这倒打一耙的行径大为不满,气急败坏,“我还怕你又压我呢!”话音刚落,周围人齐刷刷投来视线,秋柔本就穿着cos服比较显眼,她顶着大半个车厢的目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羞得整个人脸埋在手心,脑袋往裴之淞腿上靠,尽量缩小存在感。

    耳边传来压低的议论声,间或冒出几个诸如“情侣”、“学生”、“早恋”等字眼儿。

    秋柔嘀咕:“才不是。”

    “嗯?”这个角度,裴之淞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秋柔挨在他腿上,他拽了拽她一侧的马尾,“你说什么?”

    “我说我俩才不是情侣呢!”秋柔抬起脸义正言辞地重复。

    裴之淞一怔,忽而眼眸微弯,“可我们确实做着情侣做的事。”

    秋柔坐起身,直愣愣看他,良久也没说出一个字来。她猛然发现,有什么东西正悄然发生改变——方才的拥抱有些失控,裴之淞似乎也打通了任督二脉,变得更加主动,毫不避讳。

    ————————

    返校后,秋柔跟裴之淞的关系愈发亲密,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而章虞本就是独来独往的性格,她认为过度社交会影响她对世界的感知,干扰她的哲思——章虞总试图寻求表象背后的本质,像柏拉图所说的“洞穴人”试图寻求影子背后世界的真相。她最追求向往的是苏格拉底的“牛虻精神”,而秋柔这种每天满脑子早中晚饭吃什么,停留在口腹之欲物质追求上的普通人,显然无法与她产生思想共鸣。

    裴之淞似乎也很喜欢哲学,秋柔见他课上经常三心二意翻哲学书,偶尔还会跟章虞互相交换着看,但他不爱辩论,仅有几次,还是跟章虞课间随口探讨了两句后现代哲学。尤其跟秋柔成了固定的饭搭子后,他在秋柔每日喋喋不休探讨哪个打菜窗口阿姨手不抖,土豆搭配什么菜才好吃,东北的馄饨皮跟这里的饺子皮哪个厚等,各种物欲横流的问题熏陶下,劣币驱逐良币,精神境界肉眼可见也堕落物质起来。

    他们将每个窗口都品评了个遍儿,总结出每周三二楼特别推出的炒板栗尤其香甜,黄焖鸡最入味儿,打菜窗星期一的炒木耳最新鲜……

    秋柔习惯吃饭前先刷点物理题再错峰去食堂,但自从有次赶上炒板栗售空后,之后裴之淞都会提前帮她先排队去买。裴之淞吃相优雅却不算慢,经常他吃完了,还得等秋柔像受刑般,不情不愿慢吞吞咽饭。于是裴之淞星期三又有了一项固定活动——趁秋柔还在跟米饭展开焦灼消灭战时,他在一旁慢条斯理给她剥栗子。

    那双漂亮的手慢条斯理剥壳时,实在是赏心悦目,裴之淞也实在赏心悦目。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想起聿清——这段时间满脑子学习,其余时间裴之淞陪在身边,将她本就不充盈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

    晚自习下课后,秋柔和裴之淞去那间空荡的自习室学习,他们每次要到快熄灯前才一起回寝。

    等秋柔写完一整张自己课间用老师办公室电脑搜索打印的物理习题,她放下笔长叹一口气,将下巴搁在桌上发呆片刻,又回头看裴之淞在干嘛。

    只见裴之淞桌前摆了一张非常符合他作风的试卷和草稿纸——试卷干净,基本只填个答案,连草稿都继承了他仿佛多写一个数字,都能累着手的娇贵和懒劲儿。秋柔仔细看了看,觉得内容有些眼熟,不是甄净初三暑假时就开始做的那种高中物理竞赛题么?她想起甄净这段时间为竞赛忙得水生火热、焦头烂额,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在1点前睡过觉了。

    秋柔问:“你也要参加竞赛么?”

    “嗯?”裴之淞闻言抬起头,一愣,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答道:“参加,但我想高二再去。”秋柔这才发现裴之淞原本眼神根本没在桌子上,而是在桌子下。

    她好奇站起身凑近瞧,虽然被裴之淞眼疾手快躲闪开,还是让秋柔看到一星半点——裴之淞竟然在桌子底下玩手机,还玩的是一款幼稚的撸猫游戏。他刚才正给猫猫修理猫架,紧接着屏幕前闪过一串绿字:【恭喜你!柔柔心情值+10,正在猫架前愉快地玩耍呢~】

    秋柔终于能够理解聿清看见她玩《奇迹暖暖》时无语的表情了,她也很无语。

    更无语的是,猫的名字为什么叫“柔柔”啊?!

    秋柔“啧”一声,嫌弃道:“幼稚,幼稚鬼!”

    裴之淞笑了笑,“好歹我15岁,自然要比你幼稚点。”

    “那你是嫌我老咯?”秋柔指尖指了指自己,深吸一口气又说,“还有!我知道你喜欢我,但麻烦您稍微克制一下,别什么都管人家叫柔柔,我也会害羞的好不好?”

    裴之淞一愣,好半晌才轻声认真问:“那怎么克制呢?”

    “你可以教我吗?”

    是啊,怎么克制呢?

    秋柔同他大眼瞪小眼,自己都没办法做到的事,又何必为难他人。两人齐齐陷入沉思,话题也就此尴尬中止。

    裴之淞生硬转移话题,“你以后是想学理科?”他发现秋柔在理科科目方面下了很多工夫。秋柔不假思索点头,说:“文科我真的不开窍。”虽然大家刻板印象是理科更难,文科生大多数是那些学不好理科,才被迫转学文科的人。但秋柔想法却截然相反,她既背不下那些佶屈聱牙的概念,更不会组织语言写材料题。她尝试学着章虞从“政治、经济、思想、社会、国内外”等等分层写,也尽量1、2、3让自己书面整洁,可每次就是不能答到点子上。

    裴之淞接下来也很快理解她所谓“不开窍”是什么概念。

    回宿舍途中,一路上秋柔都在借着操场树下微弱的路灯背历史,九月底要组织第一次月考,秋柔虽然没什么志向,但怎么也不想排在倒数第一。

    她之前已经利用大课间和休息时间背过第一章,简单复习一遍后,她胸有成竹将书递给裴之淞,“你考考我第一章的内容。”裴之淞没翻书,用书拍了拍手心,随口道:“嗯,那来说说‘宗法制’和‘分封制’各自特点和两者的关系吧?”

    秋柔顿时冒出教材里各种零散记忆,可当她试图将这些零散内容用简练语言表述,大脑却一团浆糊,怎么也连不成一条线,“呃……就是‘宗法制’它是那个,周天子是大宗,呃……”

    她说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裴之淞有些讶异于秋柔的下定义和归纳总结能力,无奈道:“秋柔,我问的是特征。‘特征’是一个事物它区别其他事物的地方,应该具有典型性,而且语言尽可能要凝练。比如‘宗法制’你可以说,它特征是通过血缘来确定一个宗族乃至国家内部的继承关系和名分,核心是嫡长子继承制,从而将宗族组织和国家组织紧密联系在一起,重点在‘血缘’、‘嫡长子继承制’。你说的‘周天子是大宗’这些都是宗法制的具体应用,是表现、是内容。这样说,你能理解么?”

    秋柔做了个恍然大悟的神情,裴之淞一看她就没懂,又耐心解释一遍。

    最后说:“这些都是考试重点,你在背书的时候,应该有意识让自己去思考这些问题。思考概念、特征、作用、关系,以及制度的演变历程,还有比较——纵向时间的比较,横向上国与国之间、地域与地域之间的比较。”

    “你再考我个题嘛,”秋柔双手晃晃,信心满满,“我感觉现在我念头通达,离开窍只差临门一脚啦。”

    裴之淞笑了笑:“好啊,那你来说说为什么后来历代王朝也有奴隶存在,却只有夏商周时期,被称作奴隶制时期吧?”

    好问题。

    秋柔一脸严肃作思索状,沉默片刻,歪头试探问:“可能因为夏商周时期奴隶比较便宜?我看书上说,当时只要一匹马和一束丝就能换一个奴隶了诶?”

    裴之淞:“……”

    重点不记,奴隶多少钱倒记得清清楚楚。

    事实证明从循循善诱到放弃治疗只需要几分钟。

    裴之淞将书搭在秋柔头顶,隔着书拍地鼠一样拍拍她的头。“秋柔,”他表情关爱,言辞诚恳,“理科对你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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