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度

    李玥颔首微笑,旋即又肃容道:

    “有些事你须先知晓,适才已说了,执印者多为修行之人,只因玉玺需藏于神念气海之中,凡人有神念却无气海,若强行受度,会有神魂撕裂之虞。”

    “我曾查阅各处秘典,近万年来,也有凡人受度成功的先例,但受度之时皆无比惨烈,会感受撕心裂肺、碎骨洗髓之痛!我让你提早服下聚元丹,便是为了让你少些痛苦。”

    说罢,她看向虞灵,正色道:“既然如此,灵儿可还愿意受度?”

    “神魂撕裂之后,人会怎样?”

    “会痴痴呆呆,如行尸走肉。”

    “那灵儿便无所惧了。”虞灵面露笑容,却眼含悲凉之色,缓缓道:

    “少时丧父,新近丧母,若姨母也不在了,我一人飘零在这世上,有仇不能报,有恨不能消,变成痴傻之人反倒很好,至于痛,灵儿是不怕的,大不了晕过去就是了。”

    听她此言,李玥强压下心中酸楚和羞愧,咬牙道:“那……那便最后赌上一睹!”

    说罢,她吻了吻虞灵额头,轻声道:“跪下吧,好孩子。”

    虞灵从姨母膝上下来,端端正正跪于玉座之前。

    李玥缓缓起身,抽出腰间匕首,往自己左手掌心割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她将血滴洒于虞灵左右两肩,再以指蘸血,于二人额间各画下符咒,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两掌向上交叠,双臂缓缓举起。

    “一百七十九代执印者奏请上苍垂闻……”

    初时,她的声音极平常,而后便渐渐高亢,最后竟如晨钟暮鼓般,响彻天地,在这宏大的空间中反复回荡!

    “余功寡德薄,执印二十三载未蒙天机,遍及九十九州难觅人主,而今春蚕丝尽,蜡炬成灰,当入黄泉而消天命,今有虞氏女灵,天资聪颖,道心刚毅,上通九五下据六二,堪继执印之位,故以血荐轩辕之术行传度大法,不论成败,皆为天命!惟神召鉴。”

    此时,她双掌之上迸射出万道金光,犹如一轮朝阳被托于掌中,映得四下明如白昼!

    金光之中,一方二寸许的小印悬浮其间,此印晶莹剔透微泛青光,印体最中心处隐约透出黄豆大小的裂痕,印面上篆有“受命于天既寿长昌”八个花鸟篆。

    这正是传承万载,历经无数朝代的天命传国玉玺!

    “灵儿,忍住了!”

    李玥叮嘱一声后,转动手掌,将道道金光尽数聚集于虞灵眉心处,顿时,二人额间的血色符文彼此呼应,皆发出赤红光芒。

    “归!”

    李玥低喝一身,双掌一转,玉玺化为一道金色流华,如飞泉般投向虞灵眉心。

    虞灵只觉眉心一烫,旋即感到一股极为汹涌的热流冲进了自己身体,直抵丹田,而后又顺着经络游走全身各处。

    预想中撕心裂肺的痛感并没有出现,她反觉浑身酥麻温暖,极为惬意,渐渐闭上了双眼,心随气动,意走周天,仿佛自己慢慢飘了起来,溶入太虚之中:

    山川沧海在脚下铺展,漫天星宿在头顶环绕,无数青白之气自大地升腾而起,如涓涓细流在虚空中蜿蜒,或聚合或离散,极少数能直上青冥,汇入点点星光之中。

    冥冥间,她突然明白了,这青白之气便是人间各处的气运!

    太虚之外,李玥却被惊得目瞪口呆,她呆立于月华之中,眼前光景乃生平仅见。

    玉玺化为流光射入虞灵眉心之后,便如投石入水,以眉心为中央,在空中泛出一圈圈涟漪,每一圈涟漪消失,月华便会化为道道银白之气,如乳燕归林般注入虞灵眉心。

    这月华之气在虞灵体内竟化为真气,为她洗筋伐髓,不过片刻功夫,一道淡淡灵晕浮现于虞灵周身,这是真气化灵、归元筑基之象!

    自三千年前,不知何故,天地灵气骤然稀薄,修行变得殊为艰辛,天下九成炼气士一生只能徘徊于练气之境,只有不到一成可完成筑基,更上一层进结晶境的更如凤毛麟角,就遑论金丹、元婴了。

    便是李玥自己,在玉玺襄助下,也是用了三年才筑基,又十年才堪堪踏入结晶境,这已经是天下罕有的境界了,可这女娃儿从未修行,刚受玉玺便引发天地异变,直接洗髓筑基!

    若非亲眼所见,这事传出去,天下练气之人只怕都会嗤之以鼻。

    李玥心中五味杂陈,既惊又喜,还有些羡慕,突然,她感觉四周变得暗红,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天上竟现了两轮圆月,一个皓洁如玉,一个赤红似血!

    此时,千里之外,京师观星台上。

    “两月相乘,血月凌空!”

    钦天监监正欧阳易瞪大了一双老眼,死死盯着空中那两轮一白一赤交叠的圆月,满脸惊惧,口中喃喃道:

    “如此异象,亘古未见,这……这是何意?”

    他疾奔到浑天仪前,疯狂转动测算,良久后,他死死盯着结果,浑身发抖。

    “两月相乘,乾坤无序,血月凌空,生灵涂炭!这……这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说罢,他口吐鲜血,从观星台上滚落!

    夜空渐淡,东天微明,血月隐去,太阴复常。

    虞灵睁开双目,秋波中隐有金光浮现,眉心处也多了一抹金色,形似莲花绽放。

    三日之期已过,她本该再次失明,但经昨夜月华洗髓,眼中毒素已去,如今,才算是真正复明了。

    此时,李玥正坐在玉座之上,黑豹刑天匍匐在她脚下,碧绿兽目中带着哀伤。

    “姨母!”

    她忙起身扑到玉座前,看向李玥,眼中浮现雾气,颤声道:

    “您……您怎么这样了?”

    李玥形容枯槁,已经和百岁之人无异。

    “呵呵……”

    李玥微微苦笑,长长舒了口气,“我为大宋接续气运,阳寿早就尽了,如今卸下执印者之位,自然大限将至。”

    这事虞灵已然知晓,当下如何宽慰也是于事无补,她只能握住姨母干枯的手,默默流下眼泪。

    “娃儿,姨母尚有三件事相托,你……你定要记住啊。”

    虞灵抬头凝望姨母,重重点头。

    “你现下已成执印者,自然知晓司徒家并无天命!”

    李玥深吸口气,稳了稳心神,接着道:

    “第一件事,无论今后天命之主是谁,定要助他灭晋,为宋室报仇雪恨!”

    虞灵面现刚毅之色,沉声道:

    “姨母放心,灵儿必穷万方之力,让晋廷灰飞烟灭!”

    李玥笑了,脸上浮现红晕,这是回光返照之象。

    “第二件事,待我死后,你要随刑天去往西岭凤栖山,拜入师尊归霞真人门下,既为执印者,若无仙术护身又无仙门庇护,便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你可愿意?”

    虞灵吃了一惊,她原本打算回京师,暗查凤凰楼起火之事,为母亲复仇。

    李玥见她不答,心下便知她所想,便道:

    “羽翼未丰,便入险地,这是讨死之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若中道夭折,那……那我传度之所为,便是无谓之举!”

    虞灵见姨母满脸恳切,也知她所言在理,只得暗暗叹了口气,郑重点头道:

    “灵儿定如姨母所愿,去往西岭凤栖山,只是不知真人可愿收我。”

    “哈哈哈……”

    李玥大笑,喘了好几口,才道:“能收得天眷之子,那老头该领着全门谢我才是,哪有不收之理。”

    她顿了顿,突然正色道:

    “玉玺乃神物,天地至宝,无论世人、修士皆会觊觎,你且记住,除了天命之主外,切勿让人知晓你身为执印者,切记切记啊!”

    虞灵再次含泪点头,“灵儿记住了。”

    “第…..第三件事……”

    李玥脸上红晕消失,目光渐渐涣散,缓缓伸出干枯的手,指向虞灵眉心,断断续续道:

    “三千年前,玉玺丢了玉……玉髓,那是天下气运之眼,若能找回,便……便可调动……”

    此时,一阵香风拂过,她不再言语,双目渐渐失去了神采。

    刑天突然站起,在主人四周反复闻了又闻,末了,昂起豹头,朝天发出了一声长啸。

    “嗷…….”

    前宋镇国昭阳长公主,奉天殿大祭酒,薨。

    ……

    十年前,大晋代宋,尊土德,年号黄初,黄初七年冬,太祖高皇帝司徒懿崩于长春宫。

    次子司徒睿继皇帝位,改元彰武,彰武初年,燕州大兴郡炼气士张波设清平道,自号天师,广揽信徒三十万众。

    彰武三年秋,张波亲领十万教众藏于大兴郡锯县山岭之间,把控驿站、封锁道路。

    九月初一,清平道围攻锯县敖仓,待敖仓一破,可得粮百万石,届时,将广檄天下,起兵反晋。

    九月初七,敖仓破。

    “那人要突阵!莫要放走他!”

    “天师有令,不可放走一人!”

    “杀了他!若走漏消息,会坏大事!”

    无数清平道众的吼声连成一片,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突围之人手执一杆长枪,满脸血污,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黑甲染成了血红,一袭杏黄斗篷早已千疮百孔。

    他□□黑马中了数箭,仍生龙活虎,马蹄过处尸横遍野。

    “杀!”

    黑甲战将大吼一声,双腿猛夹马腹,猫下腰身,架起长枪,朝阵线豁口处猛冲而去!

    “杀!杀!杀!”

    他嘶声狂吼,对迎面而来的箭雨视若无睹,脸颊划破,左肩中箭,皆无法让他眨眼,一双血目怒睁,一头黑发在风中狂舞,如杀神附体。

    眼见这人如铁塔般撞来,战阵中的清平道徒吓得四下乱滚。

    一人一骑却如千军万马,狠狠扎入阵中,生生犁开一道裂隙,扬长而去。

    身后,留下一地死尸,和一条斑斑血路。

    ……

    “哒哒哒……”

    山道上雾气弥漫,雾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一人一骑自雾中浮现。

    来者,正是之前单骑突围的黑甲战将。

    老刘头望着逼近的高大黑影,浑身开始哆嗦,那浓重的血腥气让他几乎拿不稳鱼竿。

    “老人家,可否行个方便?”

    声音浑厚却又带了三分温润,似乎年岁不大。

    老刘头壮大了胆子,抬头看向来人,只见披散的黑发下,有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旁的便看不清了。

    “军……军爷,有何吩咐?”

    老人露出谄媚之色,躬了躬身子。

    “老人家无需多礼。”向禹抱拳回礼,“顺着此路,可否翻过回风岭?”

    “你……你也要进回风岭?”老刘头明显吃了一惊。

    “也?还有谁进去了?”向禹心下一紧,现下可不是太平之时。

    “半天前,有名女冠带着她师弟,也问了进山的路。”

    “道人?什么样的道人,头上可有缠红巾?”

    向禹眉头一皱,清平道之人不也算道士么。

    “哦,不是清平道,并非黑衣红巾装扮。”老刘头摇了摇头,“就普通道人,女的戴了面巾,额间似有一朵金莲,男的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娃娃。”

    向禹面色稍霁,又问:“此路可否翻过回风岭?”

    老刘头忙摆了摆手,他咽了口唾沫,说道:

    “天快黑了,军爷一人最好莫进山。”

    “为何?”

    老刘头瞪大了双目,面现惊恐之色,“这山里啊……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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