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安静得能听到发动机的震动声、轮胎摩擦声和窗外风的鼓噪声。

    节奏的问题没人回答。

    不过他似乎本就是随口一问，正经人谁会指望一只猫解惑啊。

    一人一猫对峙的状况一直维持到节奏抵达了目的地。

    他的车一路往某个小区开，然而，附近高楼林立却无人烟，道旁荒草疯长淹没砖石。

    这里是本市一个著名大型烂尾楼项目，开盘时价格定得奇高无比，但可惜虎头蛇尾，房子造好了，地产公司暴雷了，项目交付不了，附近居民谁见了都摇头。

    但是鲜有人知，这些建筑物其实早已完工，烂尾楼工程只是它的表面掩盖，这里其实是走出科学办事部的据点之一。

    节奏停了车。路边已经等着几个男男女女，看见节奏过来了，他们互相点了个头，二话不说，拉开后座的车门，帮着卸货。

    一行人里有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女孩子，见了蹲在后座的雪白猫咪，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这时候，那四个犯罪嫌疑人已经被她的同伴带走了，女孩子弯着腰站在车门前，正当她想趁人不注意悄悄伸手摸一把小猫咪的时候，节奏笑吟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建议你不要乱伸手。如果你的爪子还想要的话。”

    “我，不是……”

    被抓包了，车门前的女孩子涨红了脸，她下意识直起腰来，想转身解释，然后在挺直腰板的过程中忽然想起，就她现在这个姿势，贸然起身，一定会脑袋磕车门。

    女孩子下意识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她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的头撞上了一片柔软的东西。

    节奏站在她身后，风度翩翩地伸手帮她挡了一下，避免她脑袋碰车门的下场。

    “小心，”节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容不改，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那只猫咪身上，意有所指地说道，“没人提醒过你吗？在这个地方，不要对任何看上去无害的事物掉以轻心，哪怕对方只是一只猫。”

    他直视着车里那只叼着鱼的漂亮猫咪，放缓了语调：“我有很重要的事要离开一下，小猫咪，你自己在车里待着玩一会儿，可以吗？”

    不可以。

    小猫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意愿。她以一种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弹跳力，从车的后座起跳，避开身前的女孩子，在空中跃出一道白色弧线，随后精准落在了节奏的肩膀上。

    一团云絮般的猫咪蹲在男人肩膀上，高傲地抬着头，她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尾巴甩了甩，漫不经心地抽在节奏颈侧的皮肤上，像是骑士甩鞭抽打身下的坐骑，示意对方快点动作起来。

    女孩子看得瞠目结舌：“它……”

    节奏一摊手，神色无奈：“如你所见，这猫成精了。”

    女孩子的眼神瞬间充满敬畏。

    一只成了精的猫。这道行，她都不敢想。

    还好刚才没冒犯猫咪老祖，对方要是一个不高兴，想灭了她就是一抬爪子的事情。

    她保持着这种眼神，目送一人一猫一鱼离开她的视线范围，走进建筑群深处。

    节奏所说的“很重要的事”就是围观审问。

    四个嫌疑人被分开关在了四个房间里，节奏随机挑选了一名幸运嫌疑人，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一群人正忙碌着，有两个负责把尚在昏迷的犯罪嫌疑人固定在椅子上，还有的在调试设备、整理文件等等，但看见节奏信步走了进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望过来。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几人起身迎上前来。

    “您……”

    有人张了张嘴，想开口跟他打招呼，节奏一抬手，制止了对方。

    他自顾自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冲对方一点头，笑容无懈可击：“你们继续，我就是随便看看。”

    房间里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动到了他的肩膀上。

    白猫口中衔鱼，安静地蹲伏在节奏肩上，接收到他们的目光，也只是淡定地同他们对视。

    猫咪在盯着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看久了，他们不自觉地感到头皮发麻。

    明明是那么小的一团猫，却给人强硬的压迫感和威胁感。

    听说猫科动物不喜欢被人直视眼睛，这在他们的世界里是一种寻衅滋事的信号。

    猫咪们都是天生的刺客，无论是东北金渐层还是眼前这小小只的雪团子，为了不被冷不丁挠上一爪子，还是不要挑衅他们为妙。

    众人不自在地撇开了目光。

    “可以开始了吗？”节奏好脾气地笑笑。

    “哦哦，都准备好了吧？那把人叫醒吧。”

    走出科学办事部的审问方式充满组织特色。

    “姓名。”记录员问。

    “赵大虎。”

    刚被强制唤醒的嫌疑人转头看向出声的年轻女人，满脸写着茫然。

    年轻女人冲他笑了一笑，没解释什么，然后在被问到下一个问题的时候，她再度抢先一步开口，替人回答了问题。

    其他人低着头，各自忙活自己手头的事，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几次三番后，赵大虎的神情逐渐从如梦初醒变为惊悚万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问话：“你们想知道什么不该问我吗？自问自答算什么？”

    记录员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不就是在问你吗？”他手中的笔指了指年轻女人：“这位就是你的发言人，你在想什么她都知道，四舍五入，就相当于问你本人了。还免得我们要甄别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或许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不会被窥探到内心想法，但赵大虎显然不是这种厉害角色，大惊之下，他的心绪更为混乱，脑子里的消息不停往外吐露。

    “问话的，先停一下。”发言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先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有不清楚的再问吧。”

    记录员停止了问话，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好，那我从头开始讲起吧……”

    随着年轻女人的讲述，绑架案的内情逐渐被还原。

    众人纷纷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不是太复杂，而是过于简单了，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简单。没有过节，也没有什么买凶绑人，就因为看到朱厌等人身上穿的衣服还不错，觉得是群大肥羊，于是就冲他们下了手。

    “就这？”记录员满脸的不可置信，来回翻看自己写下的文字，试图寻找更深层的线索。

    但是翻来覆去，就是毫无破绽。要么是他藏得太深，要么就是真就这么简单。

    唯一值得调查的只有那条莫名其妙撞了车、又不知道为什么没吃人的大鱼。

    至于到底是怎么获救的，赵大虎更是一问三不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鬼迷日眼了呢？”被束缚在椅子上的赵大虎一脸的懊恼，“同志，你们信我，我平时真是个好人啊，今天这完全是个意外！”

    “意外？”满屋子的众人不置可否。

    都差点搞出特大伤亡事故了，这岂是一句轻飘飘的“意外”能揭过去的？

    但如果不是意外，光从这人的证词上，找不出任何疑点来。

    记录员将环视了一圈其他人：“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的目光在节奏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对方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比起他们的谈论，他似乎更在意他肩上蹲着的那只猫。

    他看到节奏抬手想呼噜一下猫咪的脊背，而那头小猫一闪身，动作灵活地避开了他的手掌。

    与此同时，猫咪的尾巴不轻不重地打在节奏肩锁关节处。

    那条看上去像装饰品的尾巴移开后，节奏白皙的皮肤上显露出一条红痕，显然下手不轻。

    还挺记仇。

    ……不对，现在是逗猫的时候吗！

    真是个不靠谱的。

    记录员心中不免对节奏轻视了几分。

    但想归想，面上，他还得尊敬这位“钦差大人”。

    他特意点了节奏的名，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您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哦，也没什么，”节奏侧首看过来，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赵大虎，“你刚才说，是意外？”

    “是的。”赵大虎忙不迭地点头。

    “这样啊，”节奏也点了点头，语气不急不慢的，“那请你帮忙解释一下，你们到底是怎么在我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绑走、还不留痕迹的？”

    “……什么啊？”赵大虎困惑地看着他，“不就是车一开、把人一绑吗？”

    门口传来敲门声。

    有人觑了一眼房间里的众人，轻言问道：“另外三个嫌疑人都问完了，你们这边结束了么？”

    有读心能力的人在，审问过程总是很简单。

    “另外三个嫌疑人？”节奏笑了笑，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不，还有一个。”

    “我带回来的是四个体力劳动工作者。你说他们绑架出力我信，但你说他们会玩高科技，甚至能瞒过我们……这话你们自己信吗？那个搅乱我们信号的人，那个最有可能主导一切的幕后主使，现在可还在逍遥法外呢。”

    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里的一台电脑上。

    “而且，说不定……他现在正通过网络，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呢。”

    房间里忽然死一般的静。

    而说完这话，节奏转过身，搅乱了一池水又无情走开。

    他面上笑容不改，叫人看不真切，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在走到车旁、低头拉开驾驶座时，节奏侧过脑袋，看了一眼肩膀上因为无聊，已经改蹲坐为趴下的小猫：“这边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接下来，我要去医院，被你救的那些人已经醒了，你的主人还不回来找你？是她让你先跟着我的吗？”

    小猫不会说话，小猫从他肩膀上跳下，率先进了车里，然后在副驾驶座上找了个位置趴好。

    节奏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又看了看她嘴里咬着不放的金红色鲤鱼，沉吟不语。

    那条撞了车的大鱼，说的就是这一尾吧。

    能指使鲤鱼王办事的，除了崽崽本人，不作他想。

    崽崽救了人，又留下了自己的猫和鱼善后，可她人呢？

    莫非是有了什么线索，独自去追查幕后那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