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水郎

    今日是难得一见的明朗晴天,许多老人相约作伴出游踏景。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卷云舒。

    流水清澈,哗啦哗啦,她们摆案洗果,相谈甚欢。

    突有人道:“那水里的是什么东西?”

    另一人定睛一看,大呼:“哎呀!那是两个人啊!”

    “快快快,救人,救人!”

    一呼百应,七八个老妇赶紧卷袖捞人。

    小石子铺成的石滩上,一青一红两个人被拖上岸后,却不肯分开,紧紧抱在一起。

    几人面面相觑。

    “这俩会不会是一对啊?”

    “我看应该是,不是一对怎么可能抱这么紧,这种小情侣我看多了。快给瞧瞧,还有没有气?”

    几人忙去探两人的鼻息。

    “有气有气,有救。快快快,分不开也没关系,一起抬上车!上我的车,我那车宽敞!”

    一人疑道:“诶,我咋瞧这小娘子有点眼熟呢?”

    “别瞧了,”另一老妇催促道,“你看哪个漂亮的小娘子不说眼熟?几十岁的人了,还不害臊,是不是又要说长得像你啊!得了得了!”

    “真不是!这次是真眼熟!”

    几人赶紧将人送往镇上的医馆,不料刚走了不到一半路,男子醒了。

    杨劲生睁眼,女人的脸近在咫尺。

    黄瑛双眼紧闭,头发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皮肤如丝缎细嫩,脖上有青筋暴起,维持着用力的姿态。

    杨劲生猛然想到个念头——生命真脆弱可怜。

    腰上和后脑勺有手紧锢着自己,他起身一下子没挣脱开,反而摔回了女人身上,离女人更近了。

    刚刚在水中,是她的紧紧抓着自己浮起来,一刻也没松开。

    下游水中有急石,两人接连撞上,再也没了意识。

    那双眼睛唰地睁开。

    腰间一松,杨劲生下意识挪开眼,飞快起身。

    女人松开手后,也连连后挪,与他拉开距离,支起半个身子起来后,却猛地别过脑袋。

    她结结巴巴:“杨郎君,你没事吧?”

    杨劲生低头一看,自己的起身后,不知何时,外衣半褪,里衣半敞,肩头半露。

    杨劲生有些不自在:“无事,多谢娘子出手搭救杨某。”

    两人的动静引来坐在车外的老妇,她掀起布帘,探头进来。

    “咦!两位小朋友醒了!”她惊喜道,“医馆还没到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黄瑛直起身,将身后的男子挡住:“我二人已无大碍,多谢大娘出手搭救我二人。”

    杨劲生飞快将衣服拢上。

    “多大点事——哎呀哎呀!老妇什么都没看见,小郎君你别害臊。”她连连转过头,“你们小情侣倒是恩爱,小娘子你也别介意。老妇我一大把年纪了什么都看过了。”

    说完,喝喝笑起来。

    二人:“……”

    黄瑛赶紧解释:“大娘,您误会了,我二人只是朋友,并不是您说的那样。”

    老妇调笑道:“什么样的朋友能抱这么紧哟。”

    “我们真是朋友......”

    老妇:“好了好了,知道了。不逗你们这些小年轻了。”

    黄瑛连忙岔开话题:“您家是住临水镇吗?今日不便,改日瑛娘上门道谢。”

    “不用不用,说了不是事,你二人住哪?我顺道给你俩带回去。”

    老妇不容拒绝,不仅不要感谢,还将二人送回了落水处才走。

    翠翠蹲在马车旁哭,白芝芝蹲在他身前安慰他,匪人已不见了踪影。

    见黄瑛和杨劲生下了车,两人站起身,却没有李禾青和钱俊楚的身影。

    杨劲生扫一眼周围,发现没罗吟春的身影,蹙起了眉头。

    翠翠一见黄瑛就嚎啕大哭:“郎君,我家郎君没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两人一前一后站着,虽身形狼狈,但仍不失貌美,反而凭生另一种感觉。

    翠翠指着两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怒骂道:“你们两个,一定是你们两个搞得鬼!你们两个是一伙的!你们想害我家郎君性命!”

    白芝芝也红了眼,盯着黄瑛看。

    黄瑛道:“你家郎君还好好的,跟钱娘子在一起。”

    “胡说!那她们人呢!”

    黄瑛正要回答,身后的人却站了出来。杨劲生语气有些冷:“她说的没错。是她救了我们,她们二人先上了岸,说不定正在往此处走,你们要不去找要不就在这等。”

    他紧接着问道:“罗吟春人呢?”

    白芝芝指着另一条山道,说:“那群匪人把罗郎君带走了。”

    “走了多久了?”

    “大概一个时辰了。”

    杨劲生二话不说朝那处山道走去。

    “喂!你们都不许走!”翠翠不知哪来的胆量,拦住二人,“等我看见我家郎君完好无损的回来,你们才准走!”

    杨劲生一愣,回头看。

    翠翠话音刚落,身子就一软。

    黄瑛将他打晕,交给白芝芝,安抚道:“相信我,他们肯定没事,你们先在这等等。”

    说完,她从腰带上拔出小刀,熟练地割断了马车的缰绳,坐上马。

    她居高临下问:“杨郎君,会骑马吗?”

    杨劲生点头。

    “好,那骑马追吧。”

    这人已走了一个时辰之久,靠一双腿肯定追不到。

    “郎君,瑛娘我还算有些用,把我带上吧。她们人多,你一人不太好对付。”

    那匪人还算良心,只牵走了她来时骑的马,把马车留下了。

    “再好不过。”

    杨劲生上了马,却坐在了后头。

    黄瑛略一诧异,转头去看身后的男子。

    男子却不看她,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身前的黄瑛与他隔着些距离,二人虽同骑,但姿势却一点不亲密。

    杨劲生骑马很稳。

    若是骑马的只有他一人,他或许会更快,但……

    身前之人脸色明显不对,她似乎有些不舒服。

    马后颠簸,还是让她坐前面稳妥点。

    黄瑛:“……谢谢。”

    她想笑,但却笑不出来,全身上下隐隐作痛。

    方才在水下,黄瑛没了鞭绳,只好靠最原始的手段将人护在怀里,全身没少磕碰滑擦。腰上痛感尤为明显。

    方才醒时还不觉得太痛,她没当回事,也不想在杨劲生面前表现出她因救了他而负伤,显得她邀功。

    这下她却感觉有些不对劲起来。脑袋有些晕,眼前有些模糊不清。

    她强撑着身子,强打精神,找杨劲生搭话。

    “郎君,你似乎有些怕水?”

    似是问句,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杨劲生身体一僵。

    从来没有人看出来过他怕水。相反,码头上要问谁的水性最好,他们必定会说,是杨劲生。

    八年前,来码头的一艘货船不小心在半路深水处沉了货,无人敢捞。那押货的老妇还是个不会水的,嚎啕大哭上了岸,花大价钱请人去捞货,杨劲生去了。

    去的还有另一个娘子。

    两人在腰间系上绳就往水下跳,杨劲生到了水里就如一条游鱼般,准确找到了沉水的货物不说,船上人往上拉货的同时,他居然还抱着沉箱游了上来。

    他下去了这一趟功夫,另外一个擅水的娘子足足浮到水面上换了三次气。

    押货老妇大喜,另多给了他几钱。

    在那一年前的某天,也是在一艘船上,就为了这几钱,一个壮汉子将不会水的他丢下了船后扬长而去,不管他死活。

    为了这几钱,他快淹死时拼命挣扎,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泳,耗尽全身力气游回了岸边,动弹不得,像一个死人般躺在地上,任由人打量。

    那人见他活着回来了,大惊失色,又对他痛下毒手,就差点把他打死。

    就为了这几钱,明明怕水,他却逼自己一遍遍往水里跳,就为了下次再有人抢他钱后要丢他下船时,他起码能活着回去。

    有时候,他想起这些事情来,觉得自己特别好笑,那样胆小如鼠。

    当时的自己,怕痛怕苦,怕吃不饱怕穿不暖,怕没钱给爹爹治病,怕看见任何人的目光。

    可痛了还会好,苦了就习惯了,吃不饱也饿不死,穿不暖也冻不死,没钱他就一点点赚,别人想看就看,反正也死不了。

    看吧,有什么好怕的,说到底只是他杞人忧天徒增烦恼。

    又不会死,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自问,他什么都不怕。

    方才看着三人上岸的背影,只剩一人在水中。他不免得想起了那日溺水的无力感。

    手脚没了力气,他一个不注意松了手。

    可有人却说他怕水,非常轻易地将他掩藏隐蔽的秘密看破。

    杨劲生目光如炬,低头看向怀中的娘子。

    她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和迟疑,黄瑛轻声道:“不说也没关系,我——”

    “怕。”杨劲生挪开目光,目视前方,“我从小就怕水。”

    黄瑛嗯声。

    杨劲生也没讲话,似乎在等她问为什么。

    两人沉默,过了会儿,黄瑛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她开口道:“若是怕水,下次这种救人的事情,还是交给会水的人去吧。”

    她想了想继续说:“这种事情不能逞强,知道怕水还下去,万一有个好歹,你——”

    黄瑛顿了顿,突然想到男主出了躺在医馆里的爹爹,没有任何家人。他遇上女主之前,没有任何人会管他死活。

    她话锋一转:“你朋友那些,也会担心你的。”

    但就算没有女主,依她所见,罗吟春倒是挺在乎他,真把他当弟弟看。剧本里说他没有朋友,独自一人,可现在,似乎变了。

    黄瑛打心底替他高兴,人在江湖上走,确实还是需要交些朋友。

    朋友......

    杨劲生想起方才,她在老妇面前称他二人是朋友关系。

    她的意思是,她也会担心他吗?

    杨劲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猜对了。

    这人压根就不是黄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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