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大抵是换了新的环境,翌日,宋喃卿并未赖床。

    拉开窗帘,望玻璃外雪过晴初,天气正好时。

    黑色的小皮筋叼在嘴边,她站在洗浴室的玻璃前,将黑长发随意扎成松松垮垮的丸子头。

    小姨心思细,早早为她备好日常用品。之后她进厨房给自己捣腾了个酸奶碗,最后踱步至不算宽敞的客厅,将自己此前寄来的画具一一取出。

    等这一切结束,客厅变得更为逼仄,难以落脚。

    宋喃卿略显苦恼地努努嘴,又弯下腰把这些纸箱子都堆叠在一起,打算下楼扔掉。

    若放在往日,甭说下楼扔垃圾,宋喃卿出宿舍楼拿快递都是素面朝天,披着柔软舒适的睡袍。

    但今非昔比,想到寂杭住在楼下,有不小的概率会碰面,她好似将要赴一场隆重的晚会,在卧室内磨磨蹭蹭将近二十来分钟,化了个还算精致的妆容,搭配甜美乖巧的小香风套装,紧张又期待地拎废纸箱下楼。

    少女的小心思躁动不安。

    脚踩过每一级台阶,都在心里默念:遇到,不会遇到,遇到,不会遇到……

    寂杭暂住的公寓门紧闭,她离那扇门也仅仅是一步之遥,剩最后一级台阶。

    而这最后一级台阶,她念到的是——

    门开了。

    遇到。

    周遭阒寂,玄关悬钟,时针挪动毫厘,指向晨时九点的刹那,犹如箭矢,穿透她的心脏。

    他身后有一窗雪光,透过雾白色的百叶帘,落在他肩。尘埃漂浮,具象化的光朦胧,令她怔然在原地,棕调的瞳眸潋滟讶然惊喜之色。

    寂杭似乎也没料到会同宋喃卿遇见,主动做第一个打招呼的人,向她笑着道了句“早”。

    他穿件灰色的连帽衫,外披一件黑色夹克。木纹吉他背在身后,银色头戴耳机随意挂在脖颈,温柔融进骨子里浸透的少年感,耀眼得叫人错不开视线。

    “早。”宋喃卿亦拎起唇角回应他。

    午夜徘徊在她胸腔的悸动,晨起时消散如烟霭,如今又再度陷入他眼眸,才知此情非殆尽,而是春意晚来,润物细无声般,悄然渗进她心骨。

    她注意到他背后的吉他,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是要去上课吗?”

    寂杭摇摇头:“是今天天气不错,想去公园转转。”

    宋喃卿恍然顿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往窗外眺去一眼,有个念头在心底油然而生——

    “你要跟我一起吗?”

    “我能跟你一起吗?”

    两道带有小心翼翼试探口吻的声音同时响起,在安静的过道隐隐荡开,宋喃卿和寂杭相视一眼,皆觉得不可思议,后知后觉地弯起唇角。

    宛若一场独奏,意外邂逅专属它的绝响。

    宋喃卿的心似有绒毛拂过,酥酥痒痒的,说话的语调都不自觉软了下来:“那麻烦你等我十分钟,我回楼上取点东西——”

    她急匆匆地想往回走,拎着纸箱的手腕却募地被扣住。

    寂杭伸手拿过,“这个给我吧,我在楼下等你,不着急。”

    宋喃卿受宠若惊地愣了会,朝他一笑:“谢谢啦。”

    很奇怪,明明正值凛冬,她旋身上楼的刹那,忽觉春意盎然。

    喜欢上一个人的瞬间,像阴过晴初的天,像悄无声息归来的莺时。她原计划在这冬天结束前离开,遇见他的时候,她成了流连忘返的蝴蝶,盼春色亘长。

    **

    寂杭和宋喃卿迤逦过王子街花园,捧杯温热的咖啡饮品,择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暂歇。

    花园落座繁市,宛若静岛,罗斯喷泉溅起的水花,曚昽光晕闪烁,本该是画家笔下最好的风景,偏她心倾于侧。

    白纸上悄悄勾勒他的轮廓,彼时的他浑然不知,垂首抚过吉他弦,轻轻哼唱旋律。

    “你是歌手?”宋喃卿没忍住问道。

    寂杭抚弦的动作一滞,暗忖两三秒,摇头否认:“还称不上,顶多算音乐爱好者?”

    宋喃卿没想太多,扬起唇:“那祝你以后有越来越多的听众。”

    后来,他果真有很多的听众,遍及全世界。

    可是,全世界里没有她。

    宋喃卿专注上色,他的模样渐渐跃然纸上。

    恰阳光正好时,耳畔有乐声,她没缘由地想起一首歌,情不自禁地轻声哼唱:

    “远方传来风笛。”

    “我只在意有你的消息。”

    “城堡为爱守着秘密。”

    “而我为你守着回忆。”

    ……

    忽然,有旋律附和,她愕然看去,寂杭也刚好抬眸。

    风轻轻,二人目光交错。

    “很巧,刚好会这首。”寂杭怀抱着吉他,唇边拎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下一秒,他又补充一句:“你唱得也好听。”

    宋喃卿心里淌进甜意,傲娇俏皮地耸肩摊手:“谢谢夸奖。”

    说罢,他们相视一笑。

    **

    回去时,宋喃卿将这幅画赠给他。

    为表达谢意,寂杭请她吃了chocolate waffle。

    寂寥的街,他们并肩走。

    寂杭忽而开口:“听说,卡尔顿山的日落很漂亮。”

    言外之意,是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宋喃卿欣然点头:“那你到时候叫我呀。”

    **

    日落之约,定在第二天。

    冬日的寒风不可小觑,宋喃卿化了点淡妆,裹了件暖和的白色冲锋衣,长发稍显随意地扎成高马尾,临出门前,还要在玄关处的全身镜多照几下,直到敲门声响起,她小碎步走去开门。

    “走吧!”宋喃卿脚步雀跃,甚至还朝他晃了晃手中的胶卷相机,“我带了相机。”

    寂杭接过话,给她提前打个预防针:“我拍照的技术可能不太行。如果你要拍游客照的话,得有心理准备哦。”

    他们边说着边下楼。宋喃卿未放在心上,抬起左手,手背轻轻拖了拖面颊,歪头卖乖一笑说:“可我长得漂亮,应该不至于拍丑吧。”

    寂杭附和她,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宋喃卿自夸完还有点羞怯,忙话锋一转:“但我会给你拍得更好看的。”

    寂杭:“那我应该怎么谢你呢?”

    宋喃卿没客气:“那你再请我吃chocolate waffle吧。”

    寂杭欣然应好。

    **

    沿小坡走,落日余晖曛黄,高耸入云的尖塔似远古遗落的祭台,街道霓灯夺目,交相映衬,尽收眼底。

    待到天色渐晚,墨蓝色的苍穹同福斯河似要融为一体,绵绵无尽,思绪也仿若被牵扯得遥远。

    风撩起宋喃卿的发尾,她朝镜头粲然一笑,远方的景自愧不如。

    胶卷相机无法及时地知道照片是否好看,但寂杭在将相机递还给宋喃卿的时候,极为肯定地同她保证:“这张照片会很好看的。”

    快门按下的瞬间,他以眼睛为镜头。

    像许多的艺术家,人生尽头时若要挑出最满意的作品,方才的一刹,便能在他心里拔得头筹。

    “胶卷相机的魅力在于你永远不知道快门按下的瞬间,照片是怎么样的,像开盲盒,永远猜不到是不是惊喜。”宋喃卿接过相机,对他笑,“不过,我信你。”

    “现在轮到我拍你啦——”宋喃卿意犹未尽,不舍得浪费此等好时光,让寂杭站在她原先的位置。

    她将相机举至眼前,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没看到脚下有石块,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

    寂杭吓了跳,忙走到她身边蹲下,伸手想要将她扶起,可右脚踝如细针扎过,她疼得蹙起眉,眼眸水汽氤氲,“好像……好像扭到了。”

    寂杭的眉宇亦不曾舒展,他的手搭在她的小臂,思忖片刻,询问她:“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背你离开?”

    宋喃卿讶然抬眸,犹豫再三,她点点头,主动抬手环住他的脖颈,乖乖趴在他的后背。

    她下巴枕在他的左肩,语气带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照片下回补上。”

    寂杭无奈勾唇:“好。”

    都扭伤了,还记挂着欠他一张照片。

    只是后来这张照片一直留在她手中,没送出。

    连同他拍她的那一张,永远滞留在她的世界。

    **

    伦敦演唱会告一段落,意味着他能休息到新年。

    林柯陪同其他艺人赶通告,路过寂杭的家,决定上楼看望他一下,以及幸运的话,能蹭个早餐。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穿家居服站在岛台前捣鼓早餐的寂杭猜到是林柯,抽了两张餐巾纸,边擦着手,边往玄关走去。

    一开门果真是林柯,颇为无语地说:“我合理怀疑你在我家安了监控,每次煮点东西,你都赶巧过来。”

    林柯呲着牙嘿嘿一笑,轻车熟路地走到鞋柜前换拖鞋。

    鞋柜上原有一幅画,画的是寂杭低头弹吉他,挂了十来年,今日墙壁空空如也,林柯觉得意外,不由得惊诧地问他一句:“我记得这挂着画呢,你收起来了?”

    寂杭眸底一沉,黯然失色。

    他轻咳了声,故作淡然地转身向厨房走去,“嗯,打算买幅新的。”

    “说到这个,我想起件事。”林柯忽然激动,掏出手机,跟在寂杭身后,“今儿城南美术馆有特别画展,说是画家本人长得漂亮,还上了波热门话题。你反正也没事,不如去瞧瞧,万一就看中哪幅画了。”

    寂杭乜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对油画有这么深的兴趣了。”

    说罢,寂杭将面下进煮沸的水里,手执筷子,轻轻地搅着。

    林柯嗤得一声,“我是经纪人,有俊男美女,不得多看几眼。”

    手机搁置在旁,林柯懂寂杭的规矩,蹭饭前去洗个手,只是不小心误触进市媒体的直播间,宋喃卿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亦毫无征兆地闯入寂杭的视野。

    黑长发绾成低髻,颅骨饱满,岁月沉炼下,举止投足间散发温婉气息。

    记者说话时,她就安安静静在旁聆听,唇边拎起不深不浅的微笑。

    “……网上有许多人喜欢《雪季》系列,借这次机会,宋女士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创作心路吗?”

    所谓《雪季》系列,由六幅画组成,其顺序应节气: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对应一段恋爱的六个阶段:相遇,萌生情愫,心意相通,无疾而终的告白,相别人海,以及重逢。

    “大概是我前阵子遇见了曾经很重要的人,忽然觉得,一段体面的关系不应该以离别为终点,重逢或许才是。”宋喃卿回答得坦然,就好像盘踞在她心头的疤,如今已经痊愈。

    后来,记者又问她其他的问题,寂杭没再听下去,退出直播间。

    林柯的声音陡然响起:“你终究没她潇洒,现在人家都结婚走出来了,你还要把自己困在那里多久?”

    寂杭抬眼望去,林柯双手抱臂倚着墙,这视频就是他故意放给寂杭看的。

    当年送他去爱丁堡养伤,哪知是再添一道疤。

    寂杭默然不语,垂首时,身影落寞。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孑然一身。

    他从橱柜里取出碗,不急不缓地调好酱料,似有在逃避这个话题。

    林柯也不说话,但他方才所言,像念咒般,在寂杭耳畔回响,根本无法静下心。

    “不知道。”

    “林柯,那段记忆对我来说就像灾后废墟重建,一砖一瓦,都是她亲手砌上的。”

    造物者能隐于世。

    建筑却亘古长存,留待人评说。

    **

    展览结束,宋喃卿离馆。

    走出大门,一眼看见熟悉的车和人。

    是她的先生,赵藏峋。

    赵藏峋年长她三岁,两家世交,他们自小相识。大抵是生活的圈子不同,赵藏峋和寂杭是两种类型的人,他的爱是深沉内敛的。

    若不是那年宋喃卿生一场大病,鬼门关走一遭,他求神跪佛守在身侧,她怕是还不知藏在他心里的、十来年无人问津的情。

    宋喃卿坐在副驾,扯出安全带系上,偏头看向他:“妈让我周末回趟老宅,去接小乖。但可能会在那儿多留两天,要过年了,得帮忙收拾打扫一下。”

    有些旧物,确实该遗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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