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林柯来爱丁堡找寂杭。

    一叠由信封装载的照片是他公司买断的。

    “寂杭，我以为你是个很清醒的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照片要是流出去，营销号和粉丝会怎么看，甚至觉得你养伤就他妈是个借口，只是来这度假谈爱的。”

    照片是那日寂杭和宋喃卿放烟花，二人拥抱。

    拍照片的人是国内的娱记，本想跟拍前不久到爱丁堡取景拍戏的演员，却没想到拍到了暂退圈后无音信的寂杭。得亏他是要钱，林柯当即命人将照片买断。

    林柯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

    寂杭垂首沉默地站在岛台咖啡机前，抱臂看着机器在运作，如不曾有感情的雕塑，眸中覆满伤哀与无奈。

    “林柯，我知道。”

    “所以我和她从来就没在一起。”

    “至于我抱她……”寂杭话语顿了片刻，喉头干涩，“就当我给自己留了个念想吧。”

    “是你主动的，那她为什么——”林柯一刹错愕，被寂杭捕捉到，惑然皱眉，说话的口吻骤然严肃，“她？你找过她？”

    话说到这，寂杭失去了方才的淡定，关了咖啡机，锐利冷淡的眼直逼林柯。

    林柯见瞒不住，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来找你前先去找过她，那我也只是想问清楚。她说全是她主动的，之后不会再——”

    寂杭越听，呼吸越发沉重，生气却又能理解林柯，复杂的情绪杂糅着，促使他想要绕过岛台，去楼上找宋喃卿道歉。

    结果还站在原地的林柯大声叫住他：“没用的，她走了。”

    “寂杭，你这个年纪，和一个漂亮小姑娘朝夕相处，萌生好感是正常的，但值得吗？”

    “你从当练习生到出道活动，你自己，公司，还有成千上万的粉丝都付出了很多心血。你的星路才刚刚开始，谈恋爱就足够把你钉死在耻辱柱上，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受影响，还会影响队友，你担得起吗。”

    “你现在去，能挽回什么，还不如就这样好聚好散了。”林柯恨铁不成钢地说。寂杭是他发掘带进公司的，他在寂杭身上寄予了太多的期望。

    那一瞬，寂杭的心脏似有一阵痉挛，搭在门把的手用力收紧，青色的脉络如藤曼，清晰可见。

    他知道，他都知道，他没想要再继续，只是想在这个雪季结束前，在她要离开之际，能和她好好地说一句再见。

    那一面墙空荡荡的。

    那堆积在角落键盘上的曲还未作完。

    她带走了那幅挂历，他也好似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送给她了。

    而那首歌，她也不再是第一听众。

    寂杭有给她发消息。

    但他看着消息框前亮起红色感叹号，那一瞬，他的世界又好像崩塌回废墟。

    结束了。

    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见我。”

    宋喃卿这人，一向言出必行。

    登上回国飞机前，千般无奈地将寂杭给拉黑了。

    她望着窗外，这座城的样貌烙印在她脑海，两行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苦涩的。

    早知道会在这遇到求不得的人，她绝不会踏入。可现在，她喜欢，真的好喜欢他。

    **

    宋喃卿回崇南，是赵藏峋来接的。

    宋喃卿对他的印象，大抵就像古书典籍里常谈的矜贵内敛的书香世家子弟，样貌俊朗耐看，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但就是这种时时刻刻的克己复礼，让宋喃卿对他一直有大哥哥或长辈的滤镜，注定不会同他有太亲近的接触。

    她知道赵藏峋喜欢她。

    但她不喜欢，甚至在长辈撮合后，她对他还萌生了厌恶的情绪。

    加上她现在心情不算好，远远看到赵藏峋，她脸色愈发难看，一路对他爱答不理。

    赵藏峋脾气是好的，不恼，开车送她回家。

    到家后，宋喃卿亦是神色恹恹的，径直上楼回卧室。

    赵藏峋拉着她的行李箱走进，宋喃卿的母亲瞧她上楼的背影和沉重的关门声，吓了一跳，疑惑又担忧地看向赵藏峋：“怎么了，她又耍什么小脾气？”

    赵藏峋眸底浮起一层淡淡的晦涩，微笑着说：“是我惹她不高兴，不怪她。”

    他知道，她讨厌他，她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都来了，晚上留下一起吃饭吧？”

    “不了。”赵藏峋语气委婉地拒绝，情不自禁地瞥了眼二楼，“我还有点事，就不留了，阿姨再见。”

    宋喃卿的母亲点点头，目送赵藏峋离开，随后上楼看宋喃卿。

    还未推开门，她就隐隐听到宋喃卿抽泣的声音，心头陡然一惊，忙不迭推开门，一眼看见宋喃卿跪坐在地，趴在床沿边哭得特别伤心，身体都在颤抖。

    “怎么了，国外待得不开心还是被谁给欺负了？！”宋妈妈神色惊慌，语气担忧，快步走近宋喃卿。而宋喃卿顺势抱紧了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双颊留有清晰可见的泪痕。

    宋喃卿没有说，做母亲的，也没有追问，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情绪，大抵是母女心连心，她也越发感到难受，柔声安慰说：“不哭了。”

    ……

    她又能和父母说什么呢。

    她只是难过，不得不放弃一个很喜欢，却又不能在一起的人。

    **

    开学的那一周，崇南进入雨季。

    苍穹阴沉，雨淅淅沥沥地下，宋喃卿梦醒时，有一瞬恍惚，还以为自己仍在爱丁堡的雨季，但回神后，又呆坐在床上怅惘许久，一颗心又忍不住开始抽痛。

    “喃卿，你是不是生病了啊，从开学到今天，你都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室友小贝靠近，关心了句，话落还上手摸了摸宋喃卿的额头，发现并不是发烧了。

    另一位躺在床上的室友来了精神，趴在床沿边，本意是开句玩笑逗宋喃卿：“喃卿你知道你这状态像什么吗？”

    宋喃卿拉开了床下桌的椅子，同时淡声接话道：“像什么？”

    随即，她就听室友来了句：“像我前阵子跟男朋友分手，难过了好一阵。不过这世界男的又不是灭绝了，老娘下一个绝对更好，然后气死那个渣男。”

    室友在义愤填膺，踌躇满志。

    然宋喃卿拿水杯的动作猛地一滞，眼睫轻颤着，鼻头又微微泛起酸楚。

    自从她离开了爱丁堡，同他断了联系，她也跟国内等他归来的粉丝一样，没有听到他半点消息。

    有时一个人在画室待着，她望窗外落雨，绿枝摇曳，就忍不住在想，他现在在做什么，他的伤好多了吗…

    他呢。

    他有没有一刻想起她。

    思绪飘乎着，白纸上画有他的轮廓。

    卡尔顿山的落日，他的侧影，她难以磨灭的记忆。

    忽然室友小贝走近，毫无声息，又陡然出声，吓了宋喃卿一跳。

    她惊诧地大叫：“这不是寂杭吗，哇，宋喃卿你也开始追星啦？！”

    宋喃卿平复了被惊得七上八下的心情，看了她一眼：“你是他粉丝？”

    小贝摇摇头：“不算，我是他队友的甜唯。”

    大抵是聊到了感兴趣的，她们回宿舍的路上，小贝同宋喃卿说了许许多多她最初一点都没兴趣听的。

    小贝：“……不可否认，寂杭能力真的强，当之无愧的六边形。而且他队内人气特别高，像我担就妈粉和泥塑粉很多，他就是特别特别吸梦女，生来就是当老公的料。”

    各种新奇的名词，宋喃卿听得云里雾里：“泥塑是什么，还有梦——”

    小贝就开始给她解释，“泥塑是把男爱豆当小姑娘看啊，至于梦女嘛，有点类似老婆粉，就是哥只能是我的，极端一点的梦女都不交同担的。如果发现哥哥谈爱，说不定还脱粉回踩，因爱生恨。”

    这似乎远比宋喃卿想到的，还要严重。

    后来，小贝有BlimX的消息都会同宋喃卿说，很多线下活动也会邀宋喃卿一起去。

    转眼间，盛夏，寂杭生日。

    粉丝自办的寂杭线下生日应援，地点设在崇大附近的咖啡店，小贝拉着宋喃卿一起过去凑热闹。到现场，她看到有个很漂亮的女孩穿了件像婚纱的小裙子，正在和寂杭的立牌合照打卡，她看着，不自觉地勾起笑。

    满屋子的人，都是爱着他的人。

    而东南角的白板上贴满了粉丝的寄语祝福，都在等他平安归来。

    到了活动的最后，组织这次活动的人提议录一段视频交给后援会，后续会剪辑在一起，经由公司交给寂杭。宋喃卿知道后，毫不犹豫地想要走，小贝不明所以地拽住她：“你不拍吗？”

    宋喃卿摇摇头。

    她同林柯保证过了，不会再让寂杭见到她。

    但她可以见他，藏在爱他的人里，遥遥望着他。

    **

    寂杭回归，是在第二年的冬。

    回归后的首个演唱会，地点在崇南体育馆。

    这场演唱会意义重大，门票秒售罄，黄牛将票炒至天价，山顶看台的位置都能炒到将近一万，更甭提内场VIP的座位。但即便是这样，这场演唱会仍座无虚席。

    宋喃卿也去了。

    只不过她坐在很偏远的位置，寂杭是不会看到她的。

    开场舞台导入，组合五人相继出场，寂杭作为中心位，站在升降台压轴出场。

    舞台耀眼的灯光在那一刹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大屏幕赫然出现他瘦削精致的脸，他似渡劫归来，金色的发，三七分的刘海下一双眼透露出的神色愈发坚定。

    他出现的那一刻，台下很多的粉丝都情不自禁流泪。她们想念他太久太久了，杳无音讯等待的两年。

    现在看他如期归来，激动地流下泪，声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全场沸腾般，身处其间的宋喃卿听不到音乐声，她听到的，只有周身粉丝喊他的名字，以及感受着滑落唇角的眼泪。

    她放弃，是正确的。

    因为有人，生来就该活在聚光灯下。

    中间有一段时间是留来talk的。

    成员们都不约而同地让寂杭先跟大家打招呼。寂杭单手摘下耳返，另一只手拿起话筒，视线扫过，他有一瞬也想要找寻那抹熟悉的身影，但全都落空，茫茫人海，他再也找不到。

    ……

    他先自我介绍，再向大家说声抱歉和感谢。

    最后，他明明知道这段会引起猜测，但他还是宣之于口。他找不到她，他便借这个机会告诉她：“其实，在那段静养的日子里，我遇到一个很特别的朋友，她一直给我力量，让我能坚持下去。而当我想要去感谢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我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看这场演唱会，但我还是想专门地对她说一句，谢谢。也祝你，未来一切安好，平安顺遂。”

    宋喃卿，你在听吗。

    果不其然，寂杭的一番话，台下有不少粉丝在窃窃私语。

    唯宋喃卿哭红了眼，一滴一滴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呼吸愈发不畅快，后半程都没听，直接就走了。但也没有走远，场馆外，她躬身抵着墙，真正地泣不成声。

    寂杭的个人舞台，是自弹钢琴自唱的《白月光》。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在生长。

    ……

    他们就好像两条无限延长的直线，只是恰好遇见，拥有了交集。

    可是凛冬散去，莺时将来，他终将归于舞台，而她匿于人海。他们不曾说出口的爱，全部都葬在万人的应援声下。

    那年，崇南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宋喃卿的愿望似灵验，她的气运都渡给了寂杭。

    她在这一年冬，抑郁成疾，生了一场大病。

    鬼门关前徘徊，濒死之际，她抓住了后半生。